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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漣的別館果然清幽雅致,歌姬兩三人,露香肩裸足,乖巧如如貓,焚香溫酒,喝過兩三盞,梁漣便揮手屏退了下人歌姬,蕭翀搖頭笑道:“像你這樣的人,真不是品酒賞美的同伴。”

“是麽?”梁漣淺笑,放下酒杯,其實他今天無論是在青樓還是在別館之中,總共也就喝了這麽幾杯酒,他素來不是個喜歡放縱自己的人,酒決不多喝,話也很少随意說。

“一個人管得住自己的嘴管得住自己的眼,這個人大約是個能成大事的人。”蕭翀笑了笑,也放下了自己的酒杯,但是他卻端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蕭相公覺得孤能成大事?”梁漣笑出來,并沒有得色,而是細細的觀察着蕭翀。

“我如果不覺得你能成大事,就不會跟你回來,但是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會把你的密謀告訴別人?”蕭翀同樣看着梁漣,每個人活了一定歲數都會積累一些看人的本事,看的對不對且不論,但是總會時時使用這套本事的。

“有個朋友要我拿這件東西來給蕭相公把玩。”梁漣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紙盒子,盒子實在是平凡無奇,蕭翀打開盒子,裏面是一粒散發出蜂蜜香味的藥丸。

藥丸約有綠豆大,蕭翀捏起來,藥丸很軟,稍用力就捏成了一個小小的餅,放在鼻子下面一嗅,蕭翀将那捏扁的藥丸扔回去:“倒是很有巧思的毒藥。”

“哦,如何巧思法?”梁漣笑着問,蕭翀喝一杯:“性子很慢,大約吃個幾百粒也不會發作,發作了也是慢慢的顯露出效果,這樣慢性子的毒藥,毒死一個人豈不是要很多年。”

“蕭相公果然是個人才。”梁漣笑着拍手,一邊拍手一邊道:“公子,你可以出來了。”

蕭翀一怔,就看門外緩緩踱進一個人來,腳步很慢,像是腿腳不便利,一露臉頓時将蕭翀的下巴差點驚掉了。

“蕭相公,別來無恙。”來人一身玄色的衣服,從頭到腳像是從墨缸裏撈出來,只有那張俊俏的臉白生生的,笑起來兩顆虎牙格外明顯,若是他好好笑着,別人一定會覺得這個男孩子真是開朗陽光,只可惜他笑起來的樣子有些陰險,那雙眼始終帶着懷疑的神情。

“王爺。”蕭翀無奈的回答一句,到底有些不死心:“真沒想到,王爺你忍辱負重竟能忍這麽多年。”

來人正是靜安王梁栖。

梁栖是先帝褫奪名分的李氏所生,出生的日子時辰恰好就是先帝駕崩的日子時辰,李氏幽禁在內宮之中,梁栖由太後撫養長大。太後居冷宮碧桃館多年,對孩子性子極為冷淡,梁栖幼年墜馬,昏迷幾日後醒來就成了又跛又傻的人,宮裏太醫會診多日,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二皇子摔傻了。

一個傻子便只能養在宮裏,封了個靜安王,沒有封地沒有王府,蕭翀學過醫理,因此也曾去看過梁栖,當時查驗下來,根本就看不出梁栖還有半點正常的地方。

蕭翀受梁濬委托暗查廣安王梁浪的事情,曾跟蹤一個人令他懷疑這個人是梁栖,此時對面,印證了他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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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王爺的演技這麽好。”蕭翀搖頭慨嘆。

“東為正西為副,孤連名字都要低他人一頭,如何敢不裝瘋賣傻明哲保身?”梁栖依舊笑的很陰險,當時梁栖出生,皇帝已經駕崩,為梁栖起名的是太皇太後,她特意用了栖這個字,也就是在表明他梁栖和梁棟相比,永遠不能為正。

自幼的壓抑和失落,加上對母親的渴望,梁栖的心逐步扭曲,幼年的孩子本該天真爛漫,他卻忍受痛苦裝瘋賣傻籌謀一切,不知道是深宮成就了他的計謀,還是毀掉了他的人性。

“兩位王爺今日宴請蕭某,蕭某真是榮幸。”蕭翀尴尬的笑笑,今日怕是很難敷衍過去了。

“這藥丸的名堂你看得很對。”梁栖卻沒順着蕭翀的話往下說,他用手中的扇子指着那藥丸:“吃個三四年,便像是慢性病纏身,久醫不治,拖不到十年,一命嗚呼,神不知鬼不覺,而且解藥也十分難以調配。”

“王爺打算對陛下下毒?還真是有耐心,只不知道陛下病逝,這皇位是否一定歸屬你?”蕭翀冷笑。

“非也。”梁栖笑意更深:“靈壽公主大約是從去年開始顯出肺痨的症狀吧?”

“你!”蕭翀大驚,關心則亂,他被這句話打擊得方寸大亂,怪不得,他和太醫院的太醫都認為梁玥是從她母親樂貴妃那裏繼承了肺痨的病患,各種醫藥始終沒有大效果,肺痨本就纏人,時好時壞也不會引人注意,誰也沒想過會是下毒。

“我有解藥,就可以全心信任蕭相公了是麽?”梁栖笑的更加開心,蕭翀此時才明白,剛才一直在梁栖臉上的那種陰險是為什麽,他今天根本就被算計了。

選入宮中的女子們分派了住所,尚未決定位份,不過從各人的住所也能看出個大概,獨居一宮的都是朝中官員的女兒,來日封賞必定不會虧待,民間所來的女子所居自然就要窄小許多。趙菪住在個小院子裏,院中種滿楓樹,秋日即将臨近,楓葉紅了一半,院中還有一棟三層的樓,趙菪并下人們就住在這樓裏,樓上挂着匾額“爽意齋”。

“姑娘,這裏是先帝生母福嫔住的地方,地方雖然小但是很幽靜,王爺讓我轉告姑娘,萬事皆妥當,請姑娘安心。”宮人很伶俐,在私密時悄悄私語,趙菪聽了,點一點頭:“你是王爺的侍女?”

“奴婢從前伺候太皇太後。”宮人含笑回話。

趙菪點點頭,依靠在窗邊看樓下紅了一半的楓樹。

萬事皆妥當。這人竟然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此時的情景,趙菪回想起殿選時他穿着華麗招搖的樣子,不由得又是一笑。

年紀明明就不大,眼神裏卻始終帶着一股子溫柔和氣的目光,明明只有上了歲數有了閱歷的人才會有那樣的眼神,年輕人大多是咄咄逼人鋒芒畢露,他竟有這樣的少年老成。

想着想着,忽然回過神來,猛然間後背就出了一層汗,臉上白了白,用力搖了搖頭,一旁的宮人問:“姑娘怎麽了?”

“風吹的頭疼。”趙菪轉身離開窗邊,宮人已經準備好了沐浴,泡進熱水裏去,她閉上眼睛,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千萬千萬不要再想他,不能再想他了。”

可惜,人就是這麽怪,一個勁qua勸自己不要想,卻想的越來越清晰,多年前在禦園中的那次相遇也漸漸在腦海裏清晰起來,此時方才回想起,當日跑出院子之後,他好似是在背後喊了一句他是福安王來着。

那又如何?家破的時候,如同大廈傾覆,忽然之間就從鐘鳴鼎食的大家小姐變成了被草繩捆着的階下囚,哭聲滿耳朵都是,任誰也沒有主意。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官賣的官賣......

之後的日子過下來,從前的富貴榮華鐘鳴鼎食都成了一場荒唐的夢,雖然自幼在家裏飽受欺淩,雖然那些姐妹兄弟皆當她不是人,雖然那個家那麽可恨,可是一夜之間破落的時候,她還是慌亂得難以接受。

趙菪緊緊閉着眼睛,淚水終于還是沖破了堤壩,潰然而來。這一生中,唯一一個說過要幫她的人,竟然真的只有他,可是到頭來還是變成被他利用,無論什麽原因,還是可悲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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