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宗正寺丞 身長如玉,瞧這氣質,真像一……
“不會?”
看着他的冷眼,花玉龍白紗下的臉頰驀地漲紅,但沒等她說什麽,少年便将右手執着的劍暫且隐于掌中,松開花玉龍的手腕道:“你跟着我做一遍。”
花玉龍被雨水打得眯着眼點頭。
只見少年擡起左手小臂,橫亘于胸前,捏出道家常見的畫符手勢,右手同樣如此,但并攏的食指和中指卻在左手腕上由內至外虛環了一圈,而後雙手小臂一伸,于天際畫了一個漂亮的圓弧,以左手為器,右手為輔,直指蒼穹。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陰陽太和,與光冥一。”
少年手勢利落幹淨,聲音似清泉擊石,泠泠有力。
少女手腕擡起,照着少年剛才教的手勢,只覺體內一股熱量漸漸燃起,靈力湧動,就在環镯之時,果然見那桃音镯光亮更甚!
最後,就在她引着光指向天頂時,身旁少年一聲低喝:“斷水!”
劍花一挽,劍尖直入地下!
天光現,銀瓶乍破,水漿迸。
頃刻間,一股強大的風如刀般以二人為中心刮開,将漫天的雨切了幹淨。
原來,他的劍叫“斷水”。
雨聲嘯停,花玉龍吐了口氣,摸了摸手上的桃音镯,一股疑窦湧上心頭。
這镯子?
“砰!”
花玉龍聞聲擡頭,一道焰光在天邊散開,這下,少年的煙花信號總算發出去了。
想到出來的時候已是晌午,現下耽擱了那麽久,還得盡快趕在宵禁前回去。
結界破了,那門童應該很快就能把自己的馬兒牽來,花玉龍抖了抖裙身,她穿的绫羅是江南近來特有的織品,極易幹爽,也比一般的綢緞舒軟,現在她漾了漾,倒沒覺得衣服多粘膩,不過她現在穿這麽一身走在大街上,到底不好——
想着,摸上襦裙的手忽而一頓,猛地擡頭朝少年看去:“我的腰牌!”
只見那少年負手立在轎前,聽到她的話,略一側頭,一副黑木勁松的姿态,疏離淡漠。
“寺丞!”
就在這時,兩個袍服少年從屋頂躍至少年中間,一高一矮,一藍一青,高的看起來成熟穩重,矮的卻是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喊着那聲“寺丞”裏,滿是焦急。
花玉龍略一打量,這還有幫手了呵?
她理了理鵝黃色的披帛,邊擡手摸了摸頭頂簪的金步搖,緩步而有氣勢地走到這位寺丞面前,伸出白皙的掌心,眉梢挑了挑。
忽然,那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擡起手中的劍鞘,擋在兩人中間:“你是何人?”
花玉龍嘴角一勾,眼裏帶了幾分譏笑:“你家寺丞的債主。”
債主?
兩個新來的明顯沒搞懂情況,回頭看自家寺丞,就聽他目不斜視地吩咐了句:“這轎子裏還躺着人,你們速去聯系府尹,看是誰家姑娘。”
“不用了。”
花玉龍指尖在空氣中撥了撥,有些不耐煩道:“你趕緊把腰牌給我,我告訴你們,她是誰。”
聽眼前這個奇怪少女這麽一講,山原和竹猗倆人一下子不知是走……還是不走。
“還不快去?”
這次,少年的聲音裏多了絲不耐。
竹猗心裏突地一下,就見自家寺丞轉身要走,耳邊緊接着傳來少女輕喝:“想跑?!”
下一秒,他就見這紅衫女俠追上了玄策,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倆跟班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眼睛都瞪大了。
玄策袖袍被她一抓,竟是有些愣神,以為她只是要攔住自己,哪知下一秒,她的手竟往自己袖子裏鑽。
少女的手如柔夷般,隔着打濕的布衫,撞上他的小臂——
“放、放肆!”
玄策被氣得,結巴了。
花玉龍感覺自己剛要碰到,就被他一股外力推了出來,這袖子甩得脾氣夠大,剛才殺妖的時候都沒見你如此義憤。
“吧嗒!”
一卷黑布包着的圓筒滾到了玄策腳邊,他垂眸,眼神一暗,掌心一運便将那東西重收回袖中。
“這——”
花玉龍還沒來得及說,便感覺自己腳後跟似碰到了什麽,提起裙擺回身低頭一看,原是畫了她小像的畫軸,外面亦是用黑布包着防水。
看到這,心裏一頓窩火,背對着玄策蹲下身拾了起來,往袖子裏捅回去,想要的沒掏出來,倒把自己的東西給甩出來了!
“還不走。”
頭頂,是少年清冷的聲音,花玉龍氣得擡頭正要罵人,卻見對面倆人雙手抱劍,轉身就躍上檐頂消失了。
花玉龍:“……”
別走啊,他這句“滾”是對我說的。
“那個腰牌明明是我從妖身上燒下來的,你憑什麽搶走!”
玄策抖了抖衣袖,一副嫌棄她爪子的架勢:“這腰牌是查出妖患的一個線索。”
“你要線索自己找去啊,拿我的東西做什麽?”
“那你要這東西何用?”
花玉龍氣了:“我的東西,關你什麽事?”
玄策嘴角壓着火:“若這長安城人人像你如此只顧自己利益,還如何天下太平!”
“你好不講道理,我一介女流,為什麽要顧大家啊!你這個大官少給我講道義!”
“玉龍!”
猛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花玉龍脖子一僵,腦子“嗡”了下——
完蛋!
只聽身後一串疾疾的腳步聲,頃刻便站到了她面前,男子手中折扇往她腦袋一敲,頭頂的金步搖害怕地顫了顫。
“好啊,好得很!若不是為兄看到你那蒼雪馬,我都不知你竟敢溜到這平康坊來!”
說話的男子一身寶藍色襕袍,頭冠紫玉,一雙桃花眼雖是笑的,但內裏卻全燃着火氣。
花玉龍剛才理論的氣勢,蔫了一半。
這種情況,跟二兄硬抗和解釋都是沒用的,所以——
她立馬擡手,指着對面的玄策道:“阿兄,是他欺負我!”
玄策掃了眼身旁這個一出現就陰陽怪氣的年輕男子,劍眉微不可察地一皺。
花重晏先是眼神警告地看了花玉龍一眼,随即把妹妹拉到身後,右手折扇敲了敲掌心,他此刻雖情緒憤怒,但姿态閑适,像隐忍波濤的海面,朝玄策道:“不知舍妹,與這位公子,是有什麽瓜葛?”
玄策眼裏淬了道冷笑,從腰間摸出魚符:“宗正寺辦案,任何證據,必須上繳。”
宗正寺?!
花重晏的眉眼向花玉龍壓了壓,剛要開口,就聽她捂住鼻子:“阿嚏!”
玄策眼眸一低,蔑了花重晏身後的花玉龍一眼,只聽對面這人朝随從喊道:“阿大,快把馬車裏的披風拿下來!”
花重晏剛才被這丫頭抓着轉移視線,都沒顧得上看她,眼下見她她這光潔的額頭上耷拉着兩絡發絲,渾身被雨淋得像只落魄的小貓,還得忍着氣不發作,先把她帶回馬車裏。
“阿兄!”
花玉龍眼裏有些憤憤,她向來是心裏想什麽,眼睛裏便有什麽的人。
“你這丫頭,知道宗正寺是什麽來頭嗎?”
他邊把花玉龍往馬車那拽,邊壓低聲音道:“在大唐九寺的官制裏,有一個最為特殊,也最為神秘的權職部門,那就是‘宗正寺’。它位列九卿,僅次于諸王。對外,聲稱是管理皇室事務,但它之下,擁有一個崇玄署,掌管天下道宗,能飛符追靈,隐秘無蹤。”
花重晏拿過披風給花玉龍披上,還特意着重地把帽沿拉下,見她臉上紗巾完好,心裏算松了口氣,繼續道:
“無論長安城裏的貴族還是百姓,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這些人盯上,因為崇玄署裏的官員,走的不是科舉入仕,而是由皇家直接授命,鮮少出現在百官朝堂之中。因着這層微妙,崇玄在暗,而衆人在明。因此,坊間還有這樣一個傳聞——大理寺辦不了的案子,宗正寺辦,大理寺抓不到的人,宗正寺抓。”
花玉龍聽到這話,心頭一跳,“阿兄,你別是在吓唬我!”
“我這是在給你上課!你這是遇着老虎還上趕着去給人拔牙呢!”
這時,身後的巷子突然傳來疾疾的腳步聲——
“玄寺丞!”
花玉龍聞聲望去,但見趕來的一群人中,打頭的是身穿緋綠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口中的“玄寺丞“拱手作揖。
玄策微一颔首:“沈公。”
那少年負手而立,剛才打鬥時的靈器已然隐去,在他身上,俨然看不到半點殺戾。
身長如玉,瞧這氣質,真像是一朵天山雪蓮啊。
“沁岚!真的是沁岚!”
跟着官兵過來的還有幾位平民,此時他們往掀開的轎簾子裏一看,差點沒暈過去。
花玉龍忽然感覺頭頂被人一壓,收回視線擡眸,是花重晏的手把她腦袋轉了過來,臉上那副狐貍臉帶着笑:“還冷麽?”
花玉龍發怵地搖了搖頭,花重晏的笑可以有很多情緒,唯獨沒有和藹可親。
這時,已有官差過來示意他們離開。
花重晏有些疑窦,對妹妹道:“你怎會遇上他?”
花玉龍雙手籠着帽子:“我也不知道他是宗正寺的……”
“你還道他拿了你的東西。”
說到這,花玉龍驀地擡頭,此刻他們面前已然隔擋了許多人,再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如此陣仗,難道,那個叫“沁岚”的女子,是誰的千金不成?
花玉龍挑了挑眉,輕哼了聲:“那确實是我的東西,不過,民不與官鬥,等我晚些再來取便是。”
花重晏立馬打消她這個念頭:“你休想溜出來,到時二兄差人去領便是,現在天色不早了,你又淋了雨,趕緊跟我回去。”
“唉!阿兄!”
花玉龍不情願地被他拽上馬車,腦袋裏還在繼續盤算,就在車門阖上之時,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走了過來,朝她和花重晏拱了拱手,擡頭道:“寺丞命我前來傳話,姑娘切不要再惦記腰牌之事,否則,可就要被這腰牌的原主盯上了。”
花玉龍一愣,這人說的什麽意思,難道拿走腰牌,是他的好心不成?
嘴角帶了絲冷笑,“那你替我回話,我把腰牌給他的時候說過,要他用完後還給我的,他現在卻言而無信。”
竹猗一聽,心裏有些氣,趕緊往玄策那兒跑過去,看寺丞怎麽回怼——
一會功夫,花玉龍見竹猗又跑了回來:“寺丞說了,你既說用完便還,那這腰牌他還有用處,眼下是不能給您了,望姑娘配合官府辦事。還有,天色不早,您再不回去,可是宵禁了。”
花玉龍快氣炸了,咬牙道:“豈有此理,欺負良民!希望你家寺丞守好‘別人’的東西,別到時丢了,怪到‘別人’頭上。”
說完,擡眸朝遠處的玄策看去,人群湧動中,正對上他淩淩目光,不過一瞬,兩人都錯開了。
看着馬車駛遠的影子,竹猗皺了皺鼻子,不悅道:“這女子還真不死心,莫不是要纏上我們家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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