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洵之洵之 “不行的,師姐你千萬不要出……
花府的廳堂中央,花覺聞和花重晏父子一坐一站,還在議事。
“你方才說,那塊與飛錢印版材質相似的腰牌,如今正在崇玄署的玄策手裏?”
花重晏點了點頭:“這種北寒玄鐵,質地極純,燒鑄之後不僅表面光滑,還能做出極細致的雕琢工藝,我們至今沒查到誰的手裏有這種原料。或許,真如玉龍所說,是妖在作祟。”
花覺聞的指節輕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道:“眼下我們已将飛錢重票之事上報給了鑄錢監,以免再拖下去,等朝廷發現了端倪,反而先讨伐我們花家。加上現在有此線索在手,到時若大理寺經辦,便讓他們去找宗正寺的崇玄署,那我們便好摘清幹系。”
花重晏了然道:“現在印版暫毀,雖然錢莊櫃坊的生意有所停滞,但此舉也是表明花家的決心與清白,眼下父親勿過分擔憂,真相終會水落石出的。”
花覺聞輕嘆了聲:“這次倒是讓你那妹妹誤打誤撞了,但該罰她的還是得罰,這段時間你長兄和三弟都未在府中,只得你這二兄盯着她。咱們商賈之家本就末流,實在得罪不起這長安城的貴族大戶。”
花重晏見父親似想到了什麽,臉色更是疲憊。
他這個做兒子的,又怎會不知:“重晏明白。”
花覺聞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全國的飛錢發行,花家能與朝廷合作是費了不少力氣。妖作祟,爹不怕,怕就怕有心人作祟。這飛錢的印版樣式本是由你親自設計而成,到時鑄錢監和大理寺那邊,你要做好應對的準備。”
花重晏微低頭,露出紫玉頭冠,“父親放心,無論如何,兒子定會保全花府不受牽連。”
花覺聞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裏略帶疲憊的沙啞:“重晏啊,辛苦了。”
說罷,雙手垂回身後,“回去好好歇着吧,累一天了。”
花重晏只覺心頭湧起一道觸動,“阿耶也早些休息,家裏的事,有重晏在。”
花覺聞臉上的皺紋稍微松了松,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走。
看着花重晏離開的背影,他不自覺嘆了聲,“真快啊,都長這麽大了,懂得給阿耶分憂了。養得好啊……只是這玉兒,唉,還不如旁人知道心疼我這個老頭。”
——
第二日,花玉龍是睡到了自然醒,打着哈欠讓綠珠梳頭發。
只要她不出門“作亂”,花府也不會把她管得多嚴,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米蟲,一個被養在籠子裏,只要乖乖聽話就有飯吃的蛀米蟲。
再看整個花府上下,沒有一個閑人,他們走在路上都是忙得馬不停蹄,只有她,日上三竿了,還能慢悠悠地去天心觀抄書。
剛到觀裏,就見于嬷嬷從廂房裏出來,手裏拿着個黑布包着的東西,花玉龍見着有些眼熟,等她走近,腦子才猛地想起,這是昨天去南曲樓畫來的小像。
于嬷嬷把小卷軸遞給她,比着手勢說:“小姐,這是昨晚洗衣服的時候,從你兜裏找出來的,我沒打開來看,也不知道弄濕了沒有。”
花玉龍忙拆開布包,外面這層油袋子是防水的,裏面的畫應該沒事,雖然這麽想着,但心裏還是有些緊張。
忙掏出畫軸,站在光亮處展開,視線随着畫軸展開而下移,然後,動作一僵。
站在一旁的綠珠,跟着看到了畫像的一半,眼珠子瞪得老大,驚詫地捂住嘴巴:“這,這是個男子的!”
向來沉穩的于嬷嬷也被驚着了,急急忙忙地比手語,但此時淩亂在原地的花玉龍,眼睛根本沒空看她“說”什麽。
那畫像還沒看完就被花玉龍急忙卷了回去:“這是我撿到的!你們緊張什麽!于嬷嬷,還不快去給我準備早點,綠珠,去看看希夷那小子起來了沒有,敦促他練功!”
她說完,只覺得臉頰一熱,想着走回花府,但到了中途又覺得哪裏不對,撓了撓頭,還是折了回來,往天心觀正殿後邊的走廊走了過去。
綠珠看着她這一番動作,脖子有些僵硬地扭向于嬷嬷,“咱家娘子,這是,怎麽了?”
于嬷嬷臉上擔憂,“一個女子拿了男子的畫像,成何體統,這事不知要不要告知老爺和二郎……”
“你們誰都不準說出去!”
突然,觀後傳來了花玉龍的嗓音,她似是料到了她們會想什麽,登時警告地喊了句。
綠珠被她吓得縮了縮腦袋,“那我倒是說還是不說?”
于嬷嬷有些躊躇,“我先去準備早點,你叫希夷過去娘子那兒,探探口風。”
綠珠忙點頭,小跑着進了道觀旁的小屋裏。
上午的陽光漸漸曬得地面發熱,花玉龍靠在青石板築起的牆面上,雙手環胸,畫像被她抓在手裏,心裏有些煩躁,怎麽回事,她的畫像怎麽會變成一個男的?
她仔細回想昨日在南曲樓的經歷,當時孟之渙畫完之後,恨不得我趕緊走人,又怎會拿一個男子畫像搪塞她,再者,給他畫的小像并非她本人,南曲樓留着也沒用……
等等,難道說——
是她跟玄策要回腰牌之時,從他袖子裏給抽出來的?!
想到這,她趕緊展開小像,一雙目光凝在那畫像中的少年身上,劍眉星目,落英缤紛,他一襲玄衣襕袍,身後豎執一柄長劍,高高紮起的黑發垂在身後,如針尖麥芒般冷硬。
當真有那麽幾分相似……
昨日場面淩亂,她又有些着急,一時不察,以為掉在她身後的畫軸是她自己的,只是,這也太巧了,他怎麽也會有南曲樓的小像?
她邊想着,視線還在端詳這畫中人,這是一雙狹長的眼睛,目光如有實質般透過畫紙看向她,花玉龍被顫得心頭一哆嗦,覺得有股熟悉的感覺。
棱角分明的臉上,是英挺的鼻梁和淺色的嘴唇,這人面無表情,卻讓人覺得殺氣四溢,是兼了玉的冷硬,又有劍的鋒芒。
是他?
畫像展開到底後,左下角上寫了幾行字:
“玄策,字洵之。任宗正寺丞,司崇玄署。”
“洵之?”
花玉龍小聲念出了這個字,所以這是他的官方畫像?
忽然,頭頂一道暗影落下,她下意識把畫像一阖,轉身看去,那擋住一片陽光的圓腦袋還能有誰——
“希夷!”
“師姐,你在這偷偷做什麽?”
花玉龍眼睛一眯,“師姐昨日把結界破了,趁師父沒回來,你想不想出去?”
希夷立馬搖頭,臉色害怕道:“師姐,外面都被花府的人團團圍住了,你不能出去的!”
“我又沒說我要出去,我只問你,結界防的是師姐,又不是你,”說到這,她擡手摸了摸希夷的腦袋,故意嘆了聲,“小小年紀就陪着師姐守觀,你也是怪可憐的。”
希夷被她一說,心裏不禁生了些向往,但……他用力搖了搖頭,似在晃掉不該有的想法:“師父讓我陪着師姐,好好練功的!”
“既然這樣,那師姐只好自己闖出去看看了……”
“啊!”
希夷忙從青石板高臺上跳下來,擋在花玉龍面前,着急道:“不行的不行的,師姐你千萬不要出去傷人!”
花玉龍翻了個白眼,“那你替我去?”
希夷小臉糾結,但內心又是如此的正義凜然,師姐修行未到淨化,而他身為三清童子,理應助她度厄……
花玉龍:“給你加一份滴酥水晶馃。”
“好的!”
花玉龍滿意地點了點頭:“是這樣,師姐有件事得去辦,但其實很簡單,你只需走出觀,找一個要去南曲樓畫廊喝茶的人,你給他點銀子,跟他說,若在畫廊裏看到有穿玄色襕袍的人來詢畫,就叫這人說出來,那是花家四娘子的小像。”
“啊?”
“是不是很簡單,早去早回,滴酥水晶馃等着你哦。”
“可是師姐,他們看了你的畫像不就知道你長什麽樣了麽?那人既來詢畫,如果真是你的,我拿回來便是了!”
“希夷,”花玉龍任重道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雖然年紀輕輕,但做事向來穩重老成,也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這件事你先去辦完,回頭師姐再給你解答,快去,若晚了,可就壞了你師姐的好事了!”
小道長一臉疑惑,但聽花玉龍這麽說,他也有些着急,況且這事似乎也沒傷天害理——
看着希夷跑遠的小身影,花玉龍心裏竟有幾分輕快起來,雖然自己的畫像丢了,但如果真落在玄策手裏,她便順水推舟,借他之手完成計劃。
而且,現下他的畫像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聽二兄說,崇玄署的人輕易不暴露身份,既如此,那這小像就當是将她腰牌贖回來的籌碼罷。
——
南曲樓的妙音閣,管弦絲竹之聲袅袅如煙,穿過內堂,飄進了樓內的畫廊裏。
在此處品畫的多是走科舉的讀書人,與妙音閣裏那些世襲蔭封的貴族子弟不同,他們既不想沉淪于聲色,又想求一方天地,好得以從書海中得片刻休憩,便來了這不拘束又頗迎合他們趣味的畫廊。
午時剛過,這畫廊的掌櫃支棱起窗戶,朝外看了眼,今兒也不知刮的什麽風,來了兩位稀客,在隔間裏端坐的少年穿着織錦玄服,周身氣場冷然,與廳堂裏高談闊論的文人雅客格格不入。
“這位公子,您稍等片刻,畫師很快就下來。”
因着不知來歷,掌櫃還是小心為妙,臉上堆笑。
而此時站在玄衣少年身後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臉上尚帶着稚氣,臉卻繃着,說道:“我們趕時間,可沒功夫在這裏幹等,再不下來,我便上去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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