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道門中人 “殺人放火,你只幹了一半!……
花玉龍一愣,忽地站起身,只聽“哐當”一聲,原本放在她腿上的印版碎塊滾落到地。
一時間,她的注意力似被什麽東西引了過去。
木管家忙彎腰去撿,道:“此事已經向鑄錢監禀報,現下我們花府唯有将原來的印版碎開,暫停飛錢的印制事宜。”
“等下!”花玉龍從木管家手裏拿過印版碎塊,仔細端詳了片刻,又重新朝地面扔了下去。
“玉兒!”
花覺聞有些頭疼,已沒心思教訓這丫頭了,正要叫她回房,卻聽花玉龍道:
“這聲音,好熟悉……”
花重晏朝她走過去:“玉兒,你見過這種原料?”
花玉龍點了點頭,肯定道:“就是那塊被崇玄署的人拿走的腰牌。”
花重晏臉色略一沉,這時,身後的花覺聞聽見他們的讨論,開口道:“玉兒,你跟阿耶老實交代。”
花玉龍心頭一跳,偷溜出觀是大忌,但眼下花家有事,她自然得把看到的說出來,當然,她只挑重點的說——
“就在南曲樓後面的小巷子裏,”花玉龍有些怵花覺聞,說話的聲音不覺壓低:“我拾到了一塊腰牌,當時是從一個鼠妖身上掉下來的,聲音很特別,腰牌也像這印版一樣,通體純黑,但是……現在被人拿走了。”
“你又出府了。”
花覺聞的聲音夾着怒氣,女兒說了那麽多,重點還是這一句。
花重晏背在身後的手緊了緊折扇,從小到大,無論花家發生天大的事,只要知道妹妹一出府,父親定會把其他事撂在一邊。是以,他這個當兄長的,也絕不能替她隐瞞。
只希望妹妹能受教訓後乖乖聽話——
此時的花玉龍低着頭,哼了聲:“嗯。”
果然,聽話,是不可能聽話的。
花重晏心裏嘆了聲,板了板臉道:“阿耶,玉兒一出府,觀裏的希夷和綠珠就跑來找我了,這丫頭縱馬逛街,還撞見了崇玄署的寺丞,若不是她知道把臉蒙住,追究下來,花家恐怕又難以消停。您看,這次是罰她抄三百遍經書,還是吩咐廚房,把吃食都換成她最不愛的那幾樣?”
“啪!”
一道大掌猛地拍下桌:“翅膀硬了,嘴也犟了!這些小懲小戒,我看對你這個妹妹是毫無用處,把為父的話當耳邊風,是她最大的功夫!寒聲,你馬上給清垣觀主寫信,讓他速回長安!”
“是!”
“阿耶!”
花玉龍心裏鼓着氣,“我又不是出去殺人放火!”
“是,殺人放火,你只幹了一半!”
花玉龍小聲反駁:“我那殺的還是妖呢。”
花覺聞氣得指着她道:“你還撞見崇玄署的人!那些人出現的地方能有什麽好事?還說從妖身上撿到一塊腰牌,你是覺得你阿耶命太硬了,經得起你這般氣我!”
花玉龍被罵得有些心驚膽戰,不過阿耶的脾氣向來是龍卷風,刮得洶,去得快:“阿耶,你別生氣嘛,別人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到我這是‘女行一裏父擔憂’!阿兄都能天南地北闖,偏我要待在家裏。這長安城滿是男男女女靓裝出行,偏我出門要戴面紗。阿耶,其實女兒還是很聽話的,你看,我一聽櫃坊飛錢出了事,立馬一五一十什麽都說了……”
花覺聞撇過眼去,冷哼了聲:“你不說,自有你二兄說!”
花玉龍聽他順着自己的話了,忙道:“那腰牌我抓在手裏看了幾眼,本是想拿回觀裏給師父瞧瞧,沒想到會跟這飛錢得印版相似之處。”
花重晏就怕她這話說的沒根沒據:“玉兒,你可瞧清楚了?”
花玉龍點了點頭,臉上轉而神色憤憤,握拳道:“要不是被拿走了,現在便能比對看看了!”
花重晏不放心道:“崇玄署向來行蹤詭秘,風評諱莫如深,今天玉兒碰巧撞見,就怕生出什麽瓜葛。”
花玉龍冷笑:“呵,現下是他們仗着官威拿了腰牌,這瓜葛可不是我種下的。”
那是自己死裏逃生才撿到的妖物,從前她就在書裏見過,妖最愛寶貝,越是貴重,越會随聲攜帶。
“夠了!”
花覺聞見這女兒在觀裏養了那麽些年,脾氣秉性是一點沒有收斂,又氣又無奈地擺了擺手,道:“時候不早了,你給我趕緊回房,在清垣觀主沒回來之前,好好抄書,哪兒也不準去!”
花玉龍小聲嘀咕:“又是抄書,不如罰我去廚房生火。”
“還不下去!這次你要是敢把筆燒沒了,我就讓你一個月吃冷食!”
“阿耶!”
“回去!”
花玉龍一跺腳,氣鼓鼓地轉身便走,一出廳堂,就見綠珠抻着脖子往裏看,一見自家主子出來,兩眼頓時水光蒙蒙,扶着花玉龍的手,開口就問:“四娘,老爺這次罰的是什麽?”
花玉龍習以為常道:“上次抄的書還剩了些存貨,反正寫什麽阿耶也不會仔細看,我再找些新鮮的書來抄,也不至于無聊。”
花府正南最裏間的那處小院,便是花玉龍的廂房,這個地方格局錯落有致,中央還挖了一湖池水,上面壘疊着從太湖底抽出的景觀石,頗為講究。
但這池水四周卻少了樹木綠植相映,水與石便孤零零地立于空曠之地,一入夜便有風灌入,涼意襲人。
走進屋子,綠珠不由冷得哆嗦了下,房間裏陳設的物件極少,就連梁柱都是老爺特意令工匠搬來的漢石砌成,只是外形上漆以木色掩蓋。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給花玉龍鋪好床褥,道:“現在尚是早春,入夜還是有些寒涼,四娘先歇着,我去倒些熱水過來。”
“不用,”花玉龍坐到案幾邊,“方才在觀裏的院子都洗漱過了,綠珠,你來給我磨硯。”
“這麽晚了,娘子明兒再抄吧。”
雖這麽說,但綠珠還是聽話地找來了硯臺。
只見花玉龍一雙秀眉微蹙,筆頭點了點光潔的下巴,不過一息,似想好了什麽,筆尖拖過墨汁,在紙上畫了起來。
那是一個腰牌的輪廓,于暗紋的中間,卻刻了兩個字:樓觀。
是樓,還是觀?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在花玉樓撓頭細想之時,綠珠似發現了什麽,握着她的手奇怪道:“小姐,你的桃音镯怎麽看着有些變了?”
“嗯?”
經她一提醒,花玉樓這才想起這茬事來,擱下筆的右手把镯子摘了下來,借着燭光,見那金色镯子上綴着的桃花苞,似乎開了一些。
“這花苞,好像開了一點?”
聽綠珠這麽一說,花玉龍晃了晃镯子,卻沒有聲音。
“奇怪了,今日這镯子是怎麽響起來的,好像是在破結界的時候……”
綠珠心有餘悸:“我聽說金玉之物護主,四娘,你今日是不是遇到什麽危及性命的險事?!”
花玉龍摸了摸镯子,道:“就是遇見了個……道門中人罷了。”
綠珠輕嘆了聲,道:“我還記得,從前聽夫人講過,她說剛生下四娘你沒幾天,某日夜裏,迷迷糊糊間,竟看到幾個白衣人影走到了嬰兒床邊,他們周身明光柔和,宛如神仙中人。夫人也一點不覺得害怕,當是在做夢。誰知第二日起來,便真見四娘的手腕上套了這镯子,當時她問遍府中上下,都說不見有人來過。夫人便将夜裏的事講了出來,長輩們都說這是吉兆,花家要走大運了,果然,不久後,咱們花家的生意就越做越大……”
可誰知,不到幾年,夫人便去世了。
想到這,綠珠心裏又生出了難過,若是夫人尚在,老爺也不至于光顧着生意,而無暇照顧小娘子了。
“所以,綠珠想,這镯子一定能保佑娘子的。”
花玉龍托腮細想:“阿耶曾經說過,師父是唯一能道出這镯子名堂的人,便讓我拜他為師,其實我當時心裏在想,這镯子誰都沒見過,那瞎編一個名字誰不會呢?”
“撲哧!”
綠珠被小姐的心裏話逗笑:“清垣觀主法力高強,又怎會瞎編,更何況當初他還不願收您為徒兒呢。”
“綠珠啊,人心複雜,你去東市買簪子,人家還一副吊着不願賣予你的樣子,最後還不是賣了?”
綠珠聽她一副見慣世面的語氣,忍俊不禁道:“四娘,觀主是世外高人,怎能相比!”
“我知道我知道,”花玉龍有些困乏,掌心托着的腦袋歪了歪頭,喃喃道:“今天我遇見了一個人,他也認得這镯子。”
“真的!那他說的可也是‘桃音镯’?”
“名字嘛,只是一個叫法,不重要。”
綠珠:“……四娘方才可不是這麽講的噢,如果名字一樣,說明便是對的。”
“好啦,我困了,替我更衣吧。”
“四娘,那他說的名字到底是不是這個嘛!”
“下次你若是見了,問他便是了。”
“娘子,你又尋我開心!”
花玉龍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綠珠見她躺好,便把燈火吹滅,輕聲阖上了門。
屋子裏恍惚一下便陷入了寂靜的黑暗,借着月光,花玉龍重又打量起這桃音镯來,摸了摸上面的墜子,除了這花苞不一樣外,其他似乎沒什麽變化。
當初師父不過是知道這镯子的名堂,阿耶便讓自己拜了師。
如今這人不僅認得桃音镯,還曉得如何結印驅使法器,那阿耶若是知道了,難不成讓她認師祖麽?
不過,今天她第一次見這镯子綻出那樣明亮的光來,心裏真的是歡喜,便是被阿耶罰兩個月吃冷食,她也是甘願的。
花玉龍閉上眼,在腦子裏又複習了幾遍結印手勢,此時,那道玄衣襕袍的身影竟也沒那麽讨厭了。
這些年她翻遍觀裏的古籍都沒找到的答案,沒曾想以這樣的方式遇見。
好吧,看在這镯子的份上,本姑娘便暫且将腰牌借予你用上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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