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打壓吓唬 “玄寺丞法術高強,會保護我……
馬車裏,希夷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正襟危坐,正打算如此維持空氣的狀态,直到目的地。只一道聲音突然響起,把他好不容易的矜持吓成了炸毛——
“希夷道士。”
“哈!您、玄寺丞叫我希夷就好了!”他忙擺手笑呵呵道。
對面玄策慢條斯理地捋平衣袖上的褶皺:“平日裏,都除過些什麽妖?”
希夷一時被考,肉肉的臉蛋瞬間有些漲紅:“呃,師父每次離開長安,都讓我和師姐留在觀裏,所以……不曾抓、抓過什麽妖……”
這個答案似乎意料之中,玄策又道:“那你們在觀裏,都會些什麽,譬如,布陣。”
聽到“布陣”二字,希夷葡萄般的圓眼睛亮了:“這個我拿手,師父教我最多的,便是布陣。”
玄策:“噢?所以你師姐最擅長的,便是破陣了?”
沒料到玄策能如此順暢地把話題拐了這麽個大彎,希夷腦子剎車剎了好一會,才蹦出了一個音:“嗯……”
“她被你們這般困着,心裏必然是記恨的,所以讓你此行跟着我,看來知道是兇多吉少。”
希夷猛一擡頭,就見玄策眼眸半阖,似在休憩,于這昏暗的車廂裏,冷然的臉色讓人張起的嘴皮子有些發抖,他結巴解釋道:“不是的,師姐是讓我來歷練歷練——”
“呵,”玄策忽然冷笑,“我們崇玄署是去伏妖,不是去上課。現下除了對陣過的鼠妖,還可能有其他妖鬼,而你又是陽氣極盛的三清童子,不是本道吓唬你,”說到這裏,他眼睑忽而一擡,于黑暗中對上希夷的目光,裏面淬着冷漠,道:“像你這樣的,最是那些東西的盤中餐。所以啊,趁現在馬車還沒駛出坊門,希夷道士,你還可以回去。”
被他這麽一說,希夷圓臉上肉眼可見地滾下汗珠來,但是,他想到師姐說過的話:難道你就要一直在觀裏讀着道書,練着不知有何用的道術,過着不知何時能降妖伏魔的日子嗎?
從他進天心觀起,就一直想師父能帶他出城,但是,一次都沒有。
他自知自己道行淺薄,但——
“師姐說,玄寺丞法術高強,會保護好我的。”
說完這句話,希夷心跳瞬間打起猛鼓,剛才在觀裏,師姐吩咐他,一定要說這句話,只要玄策聽到了,知道了,就不會不管他的死活。
而在希夷心跳都快打完一首曲子時,玄策才在他心口上幽幽壓下一句話:“又是你師姐教你的?呵,簡直心術不正,若是此行伏妖出了岔子,這罪她也脫不了幹系。指着別人保護你,那你現在就可以跳下這輛馬車。”
希夷此刻別說汗流浃背了,眼淚都頃刻蹦出來,強忍着酸楚道:“不是的,玄寺丞,您別這麽想師姐,師姐她人很好的,我、我一會一定保護好自己,我不會拖你們後腿的。”
玄策見打(吓)壓(唬)之下,算是聽到了句中用的話,這才收了口。這小道士确實有心除妖,而不只是湊個熱鬧,專程來滿足她師姐那份好奇心的。
就在希夷流的汗都差不多幹了的時候,奔馳的馬車終是停了下來。
待兩腿着了地,希夷方擡起頭,見日頭已落,僅存的最後一絲白光,在地平線的盡頭晦暗不明。
他扯了扯身上的青色道袍,圓圓的身板背後還背着一柄桃木劍,顯出幾分與孩童稚氣格格不入的嚴肅和緊張。
街鼓響,入宵禁,長安城內的七十二坊大門悉數關閉,而平康坊內,華燈燃起,金明熠熠。
山原和竹猗,外帶一希夷,跟着玄策往春楊巷拐了進去。
“今夜南曲樓不開張,我們只能從後巷進入。”說着,竹猗擡頭看了看南曲樓的院牆,朝希夷道:“能翻上去嗎?”
可憐的希夷小道士,這是今日面臨的第三次靈魂拷問——
他搖了搖頭。
竹猗抱劍嗤笑道:“所以你師父都教了你些什麽啊。”
玄策:“你用鷹爪鎖帶他上去。”
竹猗嘴巴張了張,最後還是閉上不說了,不然寺丞又嫌自己話多。
只見他從腰間抽出一道透黑發亮的鐵索,索身如三道蛟蛇交纏,于頂處分出六道彎鈎般的觸角,如鷹爪仿佛能抓住一切。
此刻竹猗将鷹爪鎖往院牆上一抛,輕巧地鈎住內牆檐,轉身低頭朝希夷道:“小胖道士,還不趕緊抱住你阿兄的腰!”
希夷一臉感激地趕忙上前,胖手剛抱住,就感覺衣領被人往上一拽,頃刻雙腳離地,随着一道力量越飛越高,翻過了院牆,最後像鳥般輕巧滑落。
而在他剛穩定住身子時,就見玄寺丞和山原大哥已蜻蜓點水般落在了前頭,這一刻,他幼小的心靈又燃起了一個大目标:學輕功!
玄策:“山原,你去跟蹤妙音閣的掌事,今夜閣裏的姑娘都外出了,去看看那葫蘆裏到底藏着什麽秘密。竹猗,希夷,你跟我去南曲樓環廊內的花壇,布陣。”
“是。”
南曲樓裏的夜色似乎較外面的更濃沉朦胧,借着疏離的月光,玄策一行人從畫廊走入花園。
一路上,希夷都屏氣凝神,沿着隐蔽的叢林穿梭,直到玄策停下了腳步,擡頭朝一處窗戶望去。
“竹猗。”
“在。”
“看看那間屋子裏有沒有人。”
話音落,竹猗的身影嘯忽縱起,無聲穿過黑夜,落至屋頂,再一個倒挂金鐘,從窗的頂檐邊往裏視探,緊接着,一眨眼的功夫,已輕巧地鑽了進去。
看着他一氣呵成的動作,希夷忍不住驚嘆出聲,旋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被人發現。
約莫幾息的功夫,竹猗便回到他們跟前:“寺丞,亮着燈,卻沒有聲響,不見人影。”
玄策眉梢微挑,點了點頭:“你帶希夷進去。”
這次,竹猗沒有一絲遲鈍,單手攔過希夷的腰,仿佛夾了個胖枕頭在胳肢窩上,幾縱就躍入了樓上的房間。
剛落定,希夷就忍不住開講:“竹猗兄,你好厲害!”
竹猗:“哼,你道什麽人都能跟着玄寺丞呢。”
希夷頓感受挫,但一想到自己今年八歲,等到竹猗兄這樣的年紀,他還有時間!
忽地,耳邊掠來一陣風,玄策也進了屋。
竹猗:“寺丞,房門我已經從內往外反鎖了。”
“嗯。”
希夷靠在窗沿邊,擡頭望向窗外的夜幕,又看向院中的花壇,現在他們居于高處,反而能看清整個院中的變動。
“小道士,能瞧出是什麽陣麽?”
竹猗見他認真的側臉,像鼓起的兩坨肉包子。
“唔……那就要看他們守的是什麽了,南曲樓是做生意的,這個布局就很像個風水陣,但是……”希夷咽了下口水,“又好像是守人的。”
竹猗輕笑道:“守人你在行,你們不是天天守着你師姐麽。”
被他說中,竹猗撓了撓頭,但臉蛋卻很嚴肅:“問題在于,守陣和困陣是不一樣的,困,消耗精元;守,不阻擋氣運,甚至可以養精蓄銳。”
竹猗面露疑惑,再去仔細看這花園布局,正要研究,卻瞥見了有暗影晃動——
玄策:“是山原跟着的妙音閣掌事。”
這下,他們三人都不再作聲,只盯着那身着翡翠綠深襦裙的中年婦人,只見她走到樓裏正中間的花壇,懷裏還抱着一個包裹,确定四周沒人後,才正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玄策他們隔得有些遠,但那包裹在打開後卻是隐隐發光——
“是大人的夜明珠?!”
竹猗認得這光,夜明珠的顏色是月白光,但唯獨東海的夜明珠,光是青藍色的。
而借着這光,他們看見那掌事敲了敲花壇的地磚,接着好像從腰間拿出了個什麽東西,放在了上面。
緊接着,掌事便将那捧裝滿金銀珠寶的包裹放到了她敲過的地磚上,她似乎在等待着什麽,依然跪在那裏,但很快,東海夜明珠的青藍光亮隐沒,但卻換回了什麽東西,被她揣回兜裏。
衆人疑惑,那會是什麽東西,竟比珠寶首飾還金貴?
不過幾盞茶的功夫,掌事便起了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再扶了扶雲鬓發簪,往南邊的妙音閣走了回去。
“走。”
玄策話音一落,黑影便躍出窗外,往花壇中央掠去。
逋落回地,就立馬半蹲下身檢查方才掌事跪過的地方,指腹觸了觸地面,指節叩了叩聲響,然而,卻是一絲動靜都沒有。
“寺丞。”
原本跟蹤女掌事的山原,這時回到了玄策身邊。
“可看清她拿回的是什麽?”
山原沉聲:“飛錢。”
玄策劍眉一凜,果真是,用金銀珠寶換紙錢。
但為什麽呢,這些東西拿去長安城的櫃坊,也一樣能換銀錢……
山原接着道:“方才,我見那掌事用的竟是玄鐵腰牌,它能叩開地磚,跟地下交易。”
聽到這話,玄策忽地想到了什麽,朝山原道:“你再進南曲樓,伺機偷幾張方才的飛錢出來。”
“明白。”
在竹猗和希夷趕到之時,山原再次隐沒入濃濃的夜幕之中。
玄策拿出先前鼠妖身上收來的玄鐵腰牌,指尖繞于上方捏訣施法,等了幾息,卻仍不見它與這個地方有什麽牽連反應。
竹猗見狀,忍不住道:“寺丞,不如将那掌事的抓來?”
玄策:“不要打草驚蛇,而且那掌事身上并無妖氣,還需得先查探清楚,這裏作怪的到底是人是妖。”
忽然,站在一旁的希夷“咦”了一聲,引去了他們的注意,只聽他道:“昨日師姐抄書時,給我看了副圖,上面畫的式樣好像這塊腰牌啊,她還讓我幫她翻查有‘樓觀’二字的典籍。”
聽到這話,竹猗忙道:“如何,可有查到什麽線索?”
希夷雙手塞在袖袍裏,一副努力回想且老持莊重的樣子:“玄寺丞站的地方,正是方才那婦人站的,這牌子上的‘樓’字,字上似跟南曲樓對應,不過你們看,從這塊地磚沿着花壇中心延伸過去,視線再往上,越過花壇最高的樹幹,就會看見這腰牌恰恰能跟一個地方重合。”
話音落,竹猗便邁步站到玄策的身後,順着花壇中軸線往上看,目光投向那樹林最頂端不再遮擋的地方,忽而,瞳孔猛地一睜:“寺丞手裏的腰牌,正對着月亮!”
“是守月陣。”
此刻,玄策的聲音透着寒氣,在這寂靜的夜裏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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