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歃血為盟 “誰要跟你當兄弟

東珠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像被人挖掉了眼球,一張嘴絕望地張着,唇角淌着血,裏面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解開她的穴。”玄策慢條斯理地收起藥瓶子,道:“腰牌也還給她。”

花玉龍還有些怔愣:“你好像要了她的命。”

“花玉龍,你在憐憫一個為妖賣命的人?”

“可她是人。”

“為禍世間的人,和妖有什麽分別?”

突然,東珠抓過玄策手裏的劍,整個人欲撞向劍尖,但她的力道在玄策面前如蚍蜉撼樹,他輕輕一抽,面無表情地收回劍身:“妖行人事,尚可以放過,人行妖事,不可放過。”

花玉龍站起身,把腰牌丢到地上,目光裏的惱怒把眼眶描了一圈紅暈:“如果我師弟死了,我一定讓你痛不欲生。你現在也嘗到滋味了,話可不是随便說說的!”

東珠的眼神仿佛沁了毒,站起身就沖到竹猗跟前,作勢要拔他的劍——

竹猗劍柄一揮,直接又将她打倒在地:“瘋了。”

“看來比起死,你更在意你的聲音。”玄策的話在東珠的身後冷冷響起,“只要你帶我們去你口中所說的‘地下’,我便可以把聲音還給你。”

東珠動作一頓,驚愕地回頭,就見玄策朝竹猗道:“把開聲丸給她。”

竹猗點了點頭,拿出懷裏的藥瓶,倒出了一枚粉色丹藥。

東珠如臨大赦,不管那丹藥有沒有毒,抓過來便往嘴裏松。

正如玄策所說,比起死,她更接受不了的,是失去聲音。

“咳咳咳——”

一陣冰涼鎮住了她喉間的撕裂血腥,這一聲咳嗽,讓她眼睛一亮:“我的聲音……”

突然,她瞳孔一睜,“我的聲音!”

玄策收起劍:“這是你八十歲的聲音,如果你想回到十八歲,那便要告訴我們,西璧到底去了哪裏。”

花玉龍驚愕地看向東珠,她居然能開口說話了!

她想到了于嬷嬷,從她記事起,就默默照顧自己的啞婦人。

是不是于嬷嬷也能用這個開聲藥丸……

“他們,就在這地底下。”

東珠張着與她年齡容貌完全不相符的蒼老之聲,詭異至極,對衆人說道:“一塊腰牌只能帶一個人。”

聽到這話,花玉龍頓覺疑惑:“不對,方才西璧明明把希夷帶走了!”

東珠嗤笑出聲:“你怎知她身上只有一塊?”

花玉龍臉色一凜:“你們帶那麽多腰牌,所以,是準備帶誰下去?”

東珠指尖繞了繞鬓發:“自然是我們白天見過的那兩個人啊。”

花玉龍沒想到,她們竟已步步為營,與其等着被崇玄署抓住,不若先下手為強……

玄策:“是誰指使你們的。”

東珠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朝玄策莞爾笑道:“多帶一個人進地界,可是能從老板娘身上多拿一份傭金呢。”

花玉龍皺眉:“老板娘是誰?”

東珠側眸朝她道:“娘子別急嘛,下去不就知道了。”

玄策:“我身上有一塊腰牌,山原,一會你與我下去,竹猗留在這裏守着。”說着,目光掃了眼花玉龍,你跟竹猗待着,天亮了就送你回府。

眼下時間緊迫,等他辦完事,再問這丫頭是怎麽跑到南曲樓來的。

這時,東珠卻走至玄策跟前,斂手道:“玄公子,奴的話還沒說完呢。”

她用着蒼老的聲音,語調卻還是柔柔魅魅的,聽着好不瘆人:“玄公子應當知曉樓觀術吧,方才你要破守月陣,卻奈何無法施展,現在花娘子在此,便萬事俱備了。你們是地下的生人,若想進入,非此術不可。”

花玉龍對這種壞人說的話都是保持最惡意的懷疑:“那為何西璧可以将希夷帶下去,他也是生人,你不也可以像方才西璧施術那般,帶我們進去麽?”

東珠搖了搖頭,笑道:“花娘子的問題可真多呀,我自然可以引路,但到了下面便是妖差把守的大門,現在那希夷小道士定然已經被關了起來,你們是想跟着我被關進去,還是另尋他法潛入啊?我倒無所謂,但你們需答應我,我只把你們帶到,便把恢複聲音的藥給我!”

花玉龍咬了咬牙,朝玄策道:“她說的是真是假,總怕又被她诓了!”

玄策看了她一眼,花玉龍出生商賈之家,雖未經手生意,但疑人之心真是祖傳的,還倒真适合幹審問犯人的差事。

花玉龍見他沉吟不語,抿了抿嘴,才把那句話說了出來:“玄寺丞,這樓觀術,是不是很難?”

玄策:“……”

合着她問這問那,是怕做不來啊。

東珠面露焦急:“公子,時間不多了,若不用樓觀術,你們根本找不到那小道士現在到底被關在了哪裏。”

玄策看向東珠,也大約猜到她的私心,這樓觀術,于她也有用。

只是,他看着一臉茫然又有些防備的花玉龍,這樓觀術,他也只是知曉方法,卻從未用過……

花玉龍見玄策一言不發,顯然是很為難的樣子,只好試探地又問了句:“這個是不是像之前那般,集中精神施咒即可?”

方才聽東珠說需得有她才可以起效,搞得自己一下就壓力很大,眼下這麽多人,雖然她花玉龍破過天心觀大大小小的陣,但那都是硬來的,有時候瞎貓碰上死耗子,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破了。

眼下萬一自己搞不來還拖了後腿,這着實是給花家和天心觀丢臉啊。

再看玄策這面露為難的神色……

而這一看,驀地對上了玄策投來的目光,只見他定定地看向花玉龍,說道:“确實不易,但倘若真失敗了,便讓東珠帶我們進去,就算與妖遇了正着,那也是他們自尋死路。”

突然聽玄策這番話,花玉龍不安的心落了落,轉而堅定地點頭,表示:“我會努力的。”

玄策心裏輕嘆了聲,這也不是努力不努力的問題……

旋即又朝其他人道:“你們離遠一些,背過去守陣,以防外物分心,看好東珠。”

山原和竹猗面面相觑,心裏存着疑惑,但還是道:“明白。”

四下散開後,這花壇中央只剩花玉龍和玄策,她擡眸看着他,頭頂是樹林掩映,明月別枝,輕聲問了句:“我是不是又要背符訣了?”

玄策搖了搖頭,黑曜石般的瞳仁裏倒映着她的面龐,似有幾息的沉默,才輕聲開口,似風掠竹林:“我有個字,叫洵之。”

“洵之?”

花玉龍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她記得自己在撿到的那副官像上看過,但這個節骨眼上他突然說名字幹什麽啊?

“洵美且異的洵,溯游從之的之。”

“洵之……”

花玉龍又念了一遍,似在确認無誤,語調輕輕柔柔的,很是好聽,但那副俏臉上滿是疑惑:“為什麽樓觀術要我跟你,山原和竹猗不行麽?”

玄策掌心摩挲着劍柄,道:“樓觀術,是指穿透世間實物,去觀它的另外一面,就像太極圖裏的陰陽,由一生二,可指萬物。”

“噢!所以你是陽,我為陰……”花玉龍明白了些,又追問道:“那東珠也可以呀,為什麽她說要我來?”

玄策覺得這小丫頭今晚的問題怎麽如此之多,壓了壓臉色,道:“需要純陽和純陰,法力才能最大。”

“啊?噢……”花玉龍吐了吐舌頭,“這法術還這般挑人呢。”

玄策把手中的斷水劍遞了過去:“拿着。”

聽到這話,花玉龍霎時驚喜,像恭迎寶物般雙手接過劍柄,低頭仔細端詳起來,她可見識過玄策這把劍的厲害,一招之下,片甲不留。

此時玄策目光微垂,其實行樓觀術,他心裏是有些不願的,但眼下境況,卻又是最好的辦法,只好開口道:“在施術之前,你可能要有點心理準備,後續還……”

花玉龍揮了揮劍:“唉~我心理已經準備好了!趕緊開始吧!希夷還在那兒等着我們!”

玄策:“……”

他喉結滑動了下,目光撇到一旁,這事也不知是誰委屈了誰。

“得罪了。”

他說罷,寬厚的右掌握住花玉龍的手背,讓她擡起手裏的劍,而沒等她回過神來,劍刃劃過帶着薄繭的左掌,頃刻便有血珠自他掌心沁出。

“你……”

玄策手腕一轉,将劍拿回自己手上,道:“你的左手握住我的手。”

“啊?”

玄策眉梢一蹙,“要等我這只手的血流幹嗎?”

花玉龍忙覆到他握劍的手背上,掌心帶着入夜的微涼,緩和了另一只手心之下的刺疼。

玄策聲音沉朗:“像我方才那般,伸出你的右掌來。”

她有些瑟縮地握緊了拳頭,深吸了口氣,心跳卻是緊張的,沒來由蹦出了句:“我們這是要歃血為盟,結為兄弟嗎?”

玄策那棱角分明的臉浸着月色,似消融了白日的寒霜,但高傲,還是高傲的:“誰要跟你當兄弟。”

說完,劍尖毫無遲疑地滑過那白嫩的掌心——

“嘶……”

花玉龍倒抽一口涼氣,素白的右掌上,只肖輕輕一帶,那斷水劍便飲上了她的血,嘯忽發出紅色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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