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魔種降世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花玉龍整個人渾然被定在原地,那雙杏眸怔怔,頃刻間有水紋流淌。
她見過這首詩,是在阿耶的書房裏。
那時她還好小啊,六歲連字都認不全,聽着阿耶教她念詩,邊念邊唱,好叫她記住,但唯有這首詩,他從不教。
後來她認字了,把詩抄了下來,回去問師父,師父說:“它叫《綠衣》,是一首悼亡詩。在先秦的時候,相傳是邶地漢族的一位丈夫,在妻子去世後,目睹了她的遺物,倍感傷心所作。”
恍惚間,此刻的花玉龍回到了那個從前,她仰頭能看到天心觀的殿頂,師父正對着小小的自己說道:“後面兩句是‘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小玉龍問道:“那這是什麽意思呢?”
師父摸摸她的頭,溫聲解釋道:“丈夫想念已故的妻子,但他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愁腸百結,就只好對着這綠衣上的絲,說‘這是我妻子織的,就是合身’;看着葛衣,就說‘我妻子做的,就是涼快’,我妻子做什麽都很合心意。”
小玉龍似懂非懂,歪着頭看師父。
師父眯了眯眼,道:“他說了那麽多,不過是五個字:‘我好想你啊。’”
我好想你啊……
花玉龍的眼角,滾下了淚來。
阿娘是什麽時候離開我們的呢?
眼前的場景忽然一換,花玉龍站在寫有“花府”二字的大門前,黑夜中有沖天火光漫起,舔食着四周的院牆——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突然,一道外力将她推搡倒地,伴随而來是漫天的扔擲:“都是這個災星,克死了她娘親,還要連害左鄰右舍,她就應該被燒死!”
花玉龍縮在牆角,雙手抱着頭,有什麽東西砸到她腦袋,“砰”地一聲,粘稠的液體糊着她雙眼,白皙手背被碎石擦過,血痕斑駁——
“我不是災星,我不是!你們走開,走開!”
她稚嫩的憤怒裏,是帶着哭腔的呼喊,聲音破開瞬間,掌心揮過之處,火苗嘯忽竄到了這些人的身上。
“啊!魔女,魔女放火啦!”
“我不是,我不是魔女,我不是……”
“魔種降世,你就是天生的魔種!”
花玉龍拼命搖着頭,這黑夜已被火光刺穿,她站起身,看見被她燒傷的人滾落在地,痛苦不堪,燒着的房子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濃煙滾滾,惡臭難聞。
她看着自己的雙手,難道,難道我真的是魔種?
那些火仿佛在她心頭碾過,焚燒,花玉龍手心用力捂住胸口,喘不過氣,無處可逃,四面八方都是圍住她的人,要把她扔到火裏……
“玉龍,不要看!”
突然,一道溫熱的掌心覆上了她的雙眼,頃刻,這幻境裏生出的喧嚣地獄,煙消雲散。
鼻翼間,一道清冽的神香萦繞,她身子顫了顫,意識清醒了半分,擡手抓着那人的手腕,輕帶了下來。
她能感覺到,自己臉頰上漣漪滾燙的淚水。
模糊的視線觸及那張熟悉沉靜的面孔,心頭的餘悸才終被熨帖而過。正要開口說話,眼角的餘光再次瞥見玄策身後的那兩個女子,拿着琵琶的西璧,此刻見玄策回了來,玉臂一撥,似有無數金針自琵琶槽傾卸而出,朝他們俯沖刺來!
此時花玉龍還抓着玄策的手,下意識将他往身後一帶,腳步上前擋在了他身前,擡起帶着桃音镯的左手,迎着那如雨絲般的金針,一雙眼眸透着狠意,生氣,她很生氣:“便是我這個魔女,來要你們的命——”
嘯忽,那手镯似蹦出了一道有質的光盾,籠罩在他們面前,抵住金針的瞬間,發出“铛铛铛”的撞擊聲,那些金針竟是都被反射了回去!
玄策沒料想這丫頭竟膽大到要護着他,遂右手迅疾揮動斷水劍,朝見空隙,朝東珠刺去。
此刻,山原和竹猗,希夷三人分坐在花壇的乾坤兌方位,見那兩個歌姬被玄策和花玉龍打得漸漸失了分寸,更不敢懈怠,緊守閉音陣,牽制幻音境。
而西璧眼見花玉龍方才如此護短,突然,紅唇裂開了一道笑,收了攻向她的金針,手腕一轉,竟是朝坐在兌位的希夷殺了過去。
“希夷!”
花玉龍心跳幾乎蹦到嗓子眼,忙追跑過去,就在西璧抓住希夷肩膀的瞬間,花玉龍吓得伸手去抓,不料西璧反手琵琶一揮,朝花玉龍狠狠打了過來。
踉跄倒地的瞬間,花玉龍不忘順勢抓住了西璧手裏的琵琶!
西璧驚呼一聲,沒想到花玉龍竟力氣如此不小,驚愕地正要奪回琵琶之時,只見花玉龍眼角一勾,揚起下巴,幽幽念道:“晴者心火,天地炎炎——”
西璧瞳孔一睜,頓覺有灼熱傳至手中!
是火!
花玉龍嘴角的笑,在西璧看來如地獄使者,來葬送她心愛的琵琶:“你竟敢燒了我的琵琶!啊——你竟敢!”
西璧發出尖利的痛苦聲,仿佛用盡最後的力氣揮開了琵琶,但她的另一只手,抓着希夷的脖子更緊了。
“噗!”
希夷煞白的嘴唇吐出了一口血。
“希夷!”
西璧眼眸充血,身子輕盈地繞到希夷身後,朝花玉龍陰森森地笑着:“那就讓你的好師弟,給我的琵琶陪葬吧!”
“不要!”
花玉龍看着她的手用力一掐,而希夷卻像被定住一般,眼睛緊閉,嘴裏含着血念守陣咒,無法停止!
花玉龍急忙站起身要沖過去,不料琵琶身上猛然竄起的烈火隔擋在他們中間,就在她伸手去抓希夷時,卻見西璧竟拿出了一塊黑色的東西,花玉龍眼眸一睜,是玄鐵腰牌!
“再見了,花玉龍。”
手心一執,腰牌落地,只見一道瘆人的寒光繞在西璧和希夷四周,像圈出了一個微小結界,不過一瞬,這結界之下竟開了條通道,一彈指間,将二人從花玉龍眼前帶走。
“希夷!”
花玉龍撲了過去,但光也噗地,消失了。
“花娘子!”
此刻閉音陣缺了兌位,已然不成,不過花玉龍也把西璧的琵琶給燒沒了,山原和竹猗得以脫手。
而此刻,竹猗也趕了過來,卻還是遲了一步。
另一邊,玄策的斷水劍垂下,抵在東珠纖細的脖頸上,聲音冷寒如冰:“西璧,到底去哪裏了。”
東珠瞳孔盯着玄策,嘴角卻勾得邪魅:“玄寺丞,奴現已在您的刀下,要如何處置都歸您,還念着西璧做什麽呢?”
山原見狀,半蹲下身,在她腰間按了按。
“咯咯咯,郎君,您怎這般等不及了,何不到妙音閣再行事,好癢啊哈哈!”
“在胸口。”
這時,花玉龍走到山原身旁,只見她蹲下身,右手如游蛇般鑽進了東珠的衣襟——
“啊!你!”
在東珠掙紮的下一秒,花玉龍的指尖就碰到了一塊金屬鐵器,登時從她衣服裏抽了出來。
東珠被山原點了穴,整個人平躺在地上,一見到腰牌便頃刻沒了底氣,仿佛剛才的千嬌百媚都是平日裏的逢場作戲,謝幕不見了。
玄策:“你們今日在南曲樓跟我們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你們做的局,目的,是引我們過來,是不是!”
這聲審問,花玉龍聽見裏面暗潮湧動的憤怒。
此時的東珠卻有些得意了,“就算我們說這是陷阱,你們也一樣會來的。不是麽,玄寺丞。”
花玉龍:“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到底誰是賊!花娘子難道心裏還不清楚麽!”東珠的眼睛忽然惡狠狠地盯着她:“花府有如今的富貴,積的是誰的財,盜的又是誰的富!”
花玉龍心頭一怒:“你說什麽?我們花家盜了誰的富了!”
東珠的笑裏淬着可怖:“那可就數不清了,花四娘,你該問的人是你阿耶!”
忽然,東珠的脖頸被玄策抵着的劍沁出了血痕:“西璧到底把希夷帶去了哪裏。”
方才被東珠那番話怔住的花玉龍,被玄策帶回了神——
“你再不說,我就像方才把你好姐妹的琵琶燒掉一般,也把你的喉嚨毒啞,看你還怎麽唱歌!”
聽到這話,東珠突然笑出了聲,還是那麽清脆婉轉:“你燒啊,你就是花家的魔女,是災星!你根本不配站在這裏,西璧應當把你也一并帶到地下,讓那些人好好瞧瞧,這就是惡貫滿盈的花玉龍哈哈哈哈哈!”
花玉龍:“你住嘴!”
“啊——”
突然,東珠嘴裏吐出了一大口血,花玉龍驚愕地看向玄策,只見他收回了投藥的手:“這、這是怎麽回事!”
玄策聲音如常:“你不是說要把她毒啞嗎?”
花玉龍沒料想玄策居然還随身攜帶毒藥!一瞬間心頭發抖,幸好先前那般得罪還沒被他投毒,這是得感謝他呢?!
“啊——”
此刻,東珠痛苦得面龐猙獰,臉上的血,在為她永遠死去的聲音祭奠。
玄策:“要怪,就怪那個教你幻音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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