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文盲 “我不哭了,秦大哥你繼續講吧,……

天早已黑透了,大雪依然紛揚。

秦西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屋裏時,許莺莺從自己房間裏探出頭來,笑眯眯地朝他揮手道:“秦大哥,你快過來。”

“不去睡覺又想做什麽?”

秦西話中略有嫌棄,但想到許莺莺今天生了病,還是走了過去。

許莺莺睡了一天了,現在一點也不困,也不怕他,還在那賣乖:“我不困啊,秦大哥,你再給我講一遍農夫與蛇。”

……這倒是可以,雖然那個寓言故事已經被她曲解了……

她不介意秦西進她屋裏,秦西也沒多說什麽,反正早已經待了一整天了。

坐到桌邊,看了眼桌上罩着紙罩的燭火,秦西道:“給你講個新的。”

新講的是《聊齋志異》裏梅三娘的故事,具體劇情秦西記不太清了,反正就把梅三娘往慘了講,把負心漢往人渣裏講。

外面風雪肆虐,而屋內燭火熏黃,陳舊的木桌旁是取暖的小火爐,上面溫着熱水正咕嚕的冒着泡,許莺莺枕着交疊在一起的手背,歪着頭聽秦西給她編故事。

秦西聲音清雅,語調随意,故事講得很一般,經常講着講着發現漏了什麽細節,又皺着眉頭回頭找補。

許莺莺歪着頭笑眼看他,看着看着,眼淚忽然無聲地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秦西為了給她警示,直接把許莺莺腿廢眼瞎的結局也套在梅三娘身上去了。

他編故事編得認真,好一會沒聽許莺莺出聲了,還以為她是睡着了,漫不經心地一瞥眼,正好看到一滴眼淚從她眼角劃過鼻梁落在了她臉頰和手背之間。

秦西心頭像是被星火燙到了一樣突地一跳,聲音戛然而止,沉默了一瞬,對着許莺莺那雙水霧彌漫的眼眸輕聲問道:“是這個故事太吓人了嗎?”

許莺莺把臉埋在了臂彎裏搖了搖頭,順勢在衣袖上擦了擦眼淚,重新擡起頭,啞着嗓音笑道:“好久沒人這麽和我說話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笑彎的眼眸中又蘊出了淚水,她睜大了眼睛想憋回去,卻沒能控制住,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許獵戶夫婦去世時她才剛滿十五,一個人住在這偏僻的山腳下,除了一只大黃狗沒有人能聽她說話,白天夜裏還得小心提防着歹人。

大概也是因為一個人真的很孤獨,她才會跟荀盛岚去了京城吧。

秦西此時腦海中一片空白,想給她換個故事,可是偏偏以前給孤兒院小孩講的各種小故事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屋內靜了一會,許莺莺擡袖抹了把眼淚,吸了下鼻子,聲音翁翁道:“我不哭了,秦大哥你繼續講吧,我不害怕的。”

秦西喉頭幹澀,梅三娘的故事怎麽都講不下去了,這時候他心中生起了一股沖動。

許莺莺親生父母是聲名顯赫的兵馬大元帥夫婦,按時間算,現在應該還在北方,要等兩年後才會回京。

山不來就我,我可以迎山去。

他完全可以帶着許莺莺去北方找她爹娘,此時她尚且完好,有了她父母的庇護,荀盛岚也不能奈何得了她。

沖動最終被理智攔下,他沒辦法解釋自己怎麽會知道許莺莺的身世,也不确定能不能說服許莺莺跟他千裏迢迢走向北方,更無法保證能在途中護得她安然無恙。

他端起桌上溫熱的茶水潤了潤嗓子,再和許莺莺說話時語調像是哄孤兒院五六歲的小女孩一樣溫柔,他說:“我下午聽你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是不是讀過書?”

“讀過!”許莺莺被轉移了注意力,臉上帶着些許驕傲點頭,還有一點不好意思,“就讀過一年……我去給你拿我的書!”

她撐着桌子起來,腳步輕快地在角落的櫃子裏翻了翻,拿了兩冊書過來。

秦西以前也是個學霸,高校裏年年拿獎學金,可惜自從穿越過來之後還從未見過書,此刻見許莺莺興致勃勃,也對這世界的書本文化有了些興趣,眉梢一挑,接過了一本——《春秋》。

書卷有些發黃,應該是有些年頭了,字體則是和隸書相近,秦西只能認出一部分。

另一本是《周易》。

秦西沉默了一下,這個世界大家讀書的起點都這麽高?

許莺莺面帶羞愧道:“這是阿翁花了好多錢從村裏秀才那買回來的,請秀才公教了我一年,可是我太笨了,只學會認幾個字,看不懂書……”

秦西懂了,這一家老小是又被騙了。

“沒關系。”秦西道,“我也不認識幾個字。”

許莺莺一臉驚喜:“你也不識字?”

“半文盲”秦西:“只認識幾個。”

許莺莺很高興,樂颠颠地跟他湊一起認起字來。

這邊青燈黃卷歡聲笑語,另一邊則是清冷寂寥,孤獨一人。

聽着隔壁隐約傳來的笑聲,荀盛岚覺得心口奇癢無比,他自己也分不清這瘙癢感是傷口處傳來的,還是心尖上傳來的。

他心中煩悶,試圖起身下床走走,然而剛擡起上半身,胸口傷口就撕裂開來,劇痛襲來,他胳膊一松跌坐回床上。

這種不能自己的屈辱感讓他憋紅了眼。

“……秦大哥,這個字我認得……”

略有沙啞的帶笑女聲從隔壁傳來,聽得荀盛岚心頭莫名暴躁,他仰躺着聽了一會,忽然毫無征兆地朝着桌上一揮袖,把桌上茶壺陶碗盡數打翻。

隔壁的聲音停了,過了一會,房門被敲了兩下,秦西站在門口往地上的碎片掃了幾眼,面無表情道:“傷愈後記得賠錢。”

荀盛岚朝他看去,隐約看到他身後一抹青色的衣角,暗自咬了咬後槽牙,他壓下心頭的憋屈感道:“這是一定的。”

對着秦西的冷臉他也做不出溫和的表情,同樣沒有任何表情道:“失手打破了茶盞,勞煩幫忙換一下,日後必有重謝。”

秦西還沒動,他身後的許莺莺往外走了幾步,跟個小跟班一樣遞了笤帚給秦西,自己還是躲在門口不露面。

等秦西打掃完碎片之後,她又捧來了新的茶碗遞給秦西,小聲嘀咕道:“秦大哥,你讓他小心點,沒有多餘的茶碗了。”

秦西重複了她的話,帶着許莺莺又回去了,徒留荀盛岚幾欲咬碎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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