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遠嫁遇劫

夕色盡墨,北方的夜風此時更加的寒冷刺骨。雁影蜷縮在車廂角落裏,車外不時吹進來的冷風将她凍醒。還有多久才能到西夏?連續走了半月餘,越走人煙越稀少,道路也漸漸荒涼,卻依然望不到有城郭。她縮進角落曲起雙膝,裹緊了衣服,迷糊地睡了過去。

雁影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車外金戈相擊的聲音夾着嘶吼聲、腳步聲雜亂而清晰的傳入耳膜。她一個激靈坐起身,掀起簾子向外看,外面已經一團混亂。一群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圍着護送她的西夏人打鬥,那些西夏人圍成一圈護着他們的将軍與外圍的黑衣人打鬥。那男子只是神色冷峻的站在那裏看着當前的局勢,并不出手。雁影可以看出黑衣人雖多,卻不是這八個西夏人的對手,那些西夏勇士個個身手矯健,骁勇善戰,只眨眼間,就又有兩名黑衣人倒下,不一會兒,地下已經躺着幾具黑衣人的屍體。

雁影望着一地的混亂和正在厮殺的兩派人,意識到他們遭遇到了劫匪。她緊緊咬唇,竭力控制着自己顫抖的身子,一瞬不瞬地透過簾隙注視着外面,不敢出一點聲響。但看那野利将軍神情鎮定、心有成竹的摸樣,料定局勢已在他控制之中,心下安定不少。

黑暗中刀光劍影呼喝不斷,雁影看不清楚他們如何厮殺,只聽得車廂外金屬相碰的聲音不絕于耳,銳利劃過皮肉,液體噴濺的聲音夾雜着壓抑的悶哼在這漆黑的夜裏格外的滲人。透過搖曳的火光,她看見血液噴濺在黃土地上,随即滲入,慘淡的火光照在黃土地上暗黑色的印記處處皆是。

一西夏武士一反手,寒光劃過一個欲接近車子的黑人頸項,一道血紅“噗”地一聲噴射出來,噴濺在車廂上。雁影來不及躲避,幾滴溫熱落在臉上。伸手一摸,觸感粘膩,帶着一絲腥味。頓時腹中翻滾,幾欲作嘔。忽然涼風卷入,驚悸擡頭間,一黑衣人已經跳上馬車,一伸手抓住她将她拖出車廂。她拼命地反抗,撕扯中面紗被扯落,那黑衣人惱了,揚手一揮甩了她一巴掌,冰涼的鋼刀架在她頸中。

“都住手!不然我殺了她!”

金屬冰冷的寒意從脖頸上一直傳到她全身。她看到所有的人都停下手,眼光一致征詢地看向他們的将軍。就着火光望過去,雁影看到了野利顯淳神情一怔,眼中錯愕閃過。随即,他揚手示意手下停手,他的近衛們迅速護在他周圍。他慢慢走過來,雁影看到他眼中的肅殺之氣。

“扔掉兵器,否則……”脅迫她的黑衣人喊着,手下一抖。雁影覺得頸上一涼,一股溫熱的感覺滑過肌膚。

野利顯淳的腳步并沒有停頓,他緩慢而堅定的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步都是沉穩而堅決,肅殺且狠戾,氣勢逼人。他每向前一步,雁影都可感覺到架在脖子上的鋼刀多一分顫抖。

“站住!”挾持他的黑衣人将她拽起來擋在身前,利刃滑過她的脖頸,濕滑黏膩的感覺流入胸口。“別再靠近,不然我殺了她!”身後黑衣人揚聲警告,聲音中帶了微顫。“将軍也不希望大宋皇帝知道将軍保護不力讓悅寧郡主慘死邊關吧?”

雁影看到已走至對面一丈的人眼中陰鸷突閃,握着刀的手青筋暴突,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威脅我?那你就試試看,我會不會懼怕漢人皇帝!”流利的中原話帶着些許口音自他口中傳出。

這些天來雁影第一次聽到熟悉的語言,卻是在這種生死交接的時刻。四周靜寂無聲,她甚至能聽到樹枝燃燒爆出的“噼啪”聲。一股壓力破空氣逼近,身後的人明顯的恐懼戰栗促使她睜眼望向野利顯淳。暗夜中,他一步步的走來,一雙炯炯雙目似虎狼狂獅般的兇狠銳利,周身充滿了凜冽的殺意,似乎并未聽進去黑衣人的威脅。

“站、站住!”挾制她的黑衣人更加用力的扭緊了雁影的手臂,雁影可以感覺到一陣顫抖從扭着自己手臂的手上傳來。她再次看向對面一步步堅定走來的野利顯淳,看到了那人眼中迸射出的堅定與狠戾。

雁影忽然有了了悟,自己對于西夏人來說根本就算不上有價值的人質。在他眼裏,她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已,他野利顯淳,西夏國的第一将軍,自然不會因她受脅迫抛掉兵器讓自己陷在危險中。

在這樣生死交關的時刻認清了這點,雁影心裏寒涼之極。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會有常人無法想象的爆發力,求生的本能反倒讓她忘記了害怕,死亡如此接近的時刻,她突然冷靜了下來。

那黑衣人拉着她向後倒退,卻被馬車擋住去路。黑衣人下意識的轉頭尋找可以退身的道路,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雁影拼盡全力狠狠向後一跺腳,正跺在黑衣人腳面上。黑衣人突然吃痛,挾制她的手臂稍微松了點,雁影趁機雙手托住黑衣人拿刀的手臂,與他搶奪手中的鋼刀。她知道,若是偷襲了黑衣人馬上跑的話,那只能是自尋死路,反應過來的黑衣人一定會追在自己身後給自己一刀。所以她只能拼着危險與他奪刀,只希望野利顯淳會在這樣的時候能出手幫她。其實心裏明知道自己這樣就是賭博,或者說是一場基本無勝算的賭博,可哪怕只有一線的希望,她都得搏一搏,如果就這樣放棄了自救,那麽她必死無疑。當初曾經想過死,但真正到了生死關頭,才知想得輕松,做,卻并非容易。

這瞬間發生的一切令在場所以人均是一愣,只有離他們最近的野利顯淳反應迅速,如一條暗夜閃電般的沖過去揮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見狀急忙松開雁影,一把扯住她的長發使得她不得不向後仰,另一只手同時舉刀格擋顯淳揮過來的長刀。顯淳的刀卻跟長了眼睛一般斜斜削過,忽然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朝着黑衣人面門劈過來,猶如閃電般夾帶着劃破空氣的尖銳之聲。黑衣人無可躲避,眼看着明晃晃的利刃已到眼前,慌忙中只能推出所挾持的雁影擋刀。

這些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雁影來不及思考,更無法閃避,眼睜睜的看着一道白光砍向自己。不由自主驚呼的同時下意識的閉緊雙目。下一瞬,她只覺得一只手将她大力一拽,剎那間,陽剛氣息鑽入鼻端,她跌入一個強健的胸膛裏。

睜眼一瞅,只見野利顯淳身後的方臉護衛随即迅速出擊,與那個黑衣人混戰在一起。自己正在野利顯淳懷中,他一只鐵臂圈自己在懷中退了幾步靜觀手下打鬥。

厮殺中又有兩名黑衣人倒地,忽然一聲呼哨響起,那些黑衣人不再戀戰,邊打邊退。野利顯淳看出他們要撤退,揚聲交代手下:“宿魯,抓個活口。”

“是!”雁影看到應答的人正是每日給她送幹糧的方臉侍衛。只見他将手中的彎刀使得淩厲迅捷,将與他對戰的黑衣人鎖在刀風之內。黑衣人手忙腳亂的應付着,想走也走不了。這時呼哨聲越發尖利急促,那些黑衣人皆虛晃一招扭身撤走,行動迅速,只有那個被宿魯纏住的黑衣人脫不開身。宿魯長刀一揮,黑衣人下意識的舉刀抵擋,卻不料是一個虛招,待他反應過來已為時已晚,長刀帶着破空的嘯聲已然到了他的胸腹間。他本能的向後退去,還未站穩,宿魯趁勢緊逼而上,明晃晃閃着寒氣的刀劍已經對準了他的咽喉。

黑衣人被帶到野利顯淳面前。蒙面黑巾已被扯下。“誰派你們來的?”

“我等在此地落草為寇,不過是想劫些個銀錢罷了,并非有人驅使。”黑衣人道。

“一般草寇怎會知道她是悅寧郡主?”野利顯淳怎會讓他糊弄過去。“你們各個身手不凡,行動進退有致,衣着穿戴也非一般山野莽夫可比。而且開口便道出我西夏将軍的身份,顯然是知道我的底細的。”他劍眉一挑:“這就更有意思了。目前最想殺死我的應該是契丹人,當然,漢人雖表面上禮遇,暗地裏也照樣恨我狠得牙癢。誰派你們來的呢?是大宋的皇帝?明着賜婚,暗地裏派人伏擊?不過依目前的情勢來看,夏剛向宋稱臣,又重開延邊榷場,漢人皇帝應該還沒有那麽不理智到此時襲擊我惹來戰事。難道是我的宿敵契丹人?”

那黑衣人閉目不語,野利顯淳也不在意,他冷冷一笑。“你們這些人真是天真。不管是誰,都太不自量力了。區區二三十人,想在他我面前放肆,簡直就是自找死路。”

雁影看到那黑衣身子一顫,雖然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但如此細微的一個動作還是洩露了他的恐懼。

“你們犯了個錯誤,而且錯得厲害。區區二三十人就想襲擊我,未免太小看我野利顯淳了。而你,更是愚蠢,以為用一個女子便能讓我束手就擒?”他語氣淡淡,但言語中的冷意令人膽寒。語畢,他将雁影抛下一把揪住那黑衣人的領口,像拖着僵死的獵物一般向前方正在清理戰場的手下們走去,只留下一聲交代:“宿魯,給她上點藥。”

失了依靠的雁影此時才發覺周身無法控制的顫抖,心寒與恐懼的感覺此時才慢半拍地跑出來。這種時候,他這個良人也只是将她丢給手下,怎不令她心寒。她周身抖瑟不止,一半驚吓一般心寒,頸上的傷口也趁亂攙和,一下下的抽痛難忍。她伸手去摸,觸手之處濕滑黏膩。

那個叫宿魯的侍衛一把捉住她的手阻止,說了句話。但她聽不懂,下意識地一甩手,象是躲避瘟疫一般迅速的甩開他。退身到馬車邊上,緊緊的咬着牙,遏制疼痛也想穩定情緒。

見她如此畏縮,那個叫宿魯的護衛放柔了聲調,但雁影一句也聽不懂,再次向後靠了靠,只是戒備的看着對方。

宿魯只好将傷藥舉起來給她看,又在自己頸上比劃着擦藥的動作。

雁影漸漸緩過神來,接觸到他那善意的眼神。注視了許久,似乎是在評估着什麽,在宿魯都覺得自己再也維持不下去這樣和善的笑容的時候,她才輕輕的點了點頭,不再那麽戒備。這一輕微緩慢的動作還是扯痛了頸子上的傷口,疼得她吸了口氣。

她拒絕了讓宿魯幫自己擦藥,只是接過了藥瓶,自己上了車,摸索着将藥灑在了頸子上,胡亂用手絹包裹住。擦藥的過程很疼,但雁影還是咬住唇,強迫自己堅強。嬌弱也需要看對象,在無人憐惜更不被看重的境況下,軟弱嬌柔只能是自取其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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