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紗衣(下)
“五妹妹且慢走,你現在去找祖母有何用呢?這紗衣可是三表姐送我在祭龍節上穿的,祖母也就是讓六妹妹試穿而已,在試穿時若不小心讓人看見了,也不用擔心亂了當初的計劃。你現在去求祖母,你覺得祖母可會答應你?”張娴一聽,也知道孫紫說的沒錯,現在将軍府衆人是希望六小姐能攀上太子這棵大樹,根本沒她的戲。
“祖母當然不會允我!孫紫,我要你現在就把紗衣給我,既然我不能穿,那就誰也不能穿。莺兒,帶人進去給我取紗衣!”
莺兒早已等不及,帶領兩個婆子沖進繡房,翻找了半天,卻不見那裙子影子,連那上衣都不見了。莺兒急忙跑出來向她主子彙報。
“五妹妹,你總是這麽性急!”孫紫站起來,不等張娴發作,又淡淡地嘲諷道,“似雲錦紗衣這等珍貴的東西怎麽能随便就讓人找到呢?就算真讓五妹妹找着了,五妹妹拿走或是毀掉如此珍貴的紗衣,就算五妹妹有大夫人護着,五妹妹覺得祖母可能饒了你去?少不得受罰或者禁足,到時候五妹妹想要見到想見的人可就難了。再則五妹妹若實在想要這件紗衣也不是沒有辦法,何苦做出這等情狀?”
張娴越聽越覺得害怕,後悔自己剛才的沖動,孫紫說得并非沒有道理,若是老夫人知道她為了太子毀了紗衣,一定不會輕饒了她,如今她相當于是定了那武定候岳家的,再鬧出這等事,恐怕真的連她母親都保不住她了,一旦被禁足,那就什麽都不必想了。
“孫紫,你少給我廢話,你有什麽辦法快點說出來!”張娴仍舊虛張聲勢。
“祖母并沒有見過這紗衣,祖母壽辰時我也可回說因病了這幾日,耽擱了功夫,紗衣沒有繡成。”孫紫好整以暇地坐下,端起茶水潤了潤喉嚨,素月趕緊過來重新沏上熱茶。
“所以要我把這紗衣讓給你并不難。不過大家都知道這西茜國的雲錦珍貴,那是千金難尋呢。五妹妹總不能白拿了我這精心繡制的紗衣去吧?”
“那你要我拿什麽和你換?拿銀子?你要多少銀子?”張娴剛才用搶的沒奏效,現在知道孫紫不會輕易交出紗衣,只得耐着性子和孫紫交涉。
“按理說這紗衣送給五妹妹又何妨,只不過這紗衣是祖母和三姑奶奶指定要在祭龍節上穿的,我這件給了你,少不得我還要請人重新尋找相似的好料子。那料子就算不能和西茜國的雲錦一樣珍貴,那也得和它差不多吧,否則別人會一眼就看出來的。所以這雲錦加上我的繡功,說它值兩千銀子不為過吧?”
“什麽?兩千兩銀子?你怎麽不去搶?”莺兒在一旁跳起來了。
“當然,我和五妹妹不能這樣算,”孫紫又趕忙說道,“五妹妹就給一半的銀子好了。我拿了銀子還得趕緊買了衣料來重新繡制,否則就趕不及祭龍節。五妹妹若嫌太貴,我也不會勉強。”
“好,一千兩就一千兩。”張娴咬咬牙答應下來,心中卻想等孫紫把紗衣完成交給她後,自己照樣有辦法将銀子拿回來,且讓這拖油瓶得意幾天罷。“莺兒,去将我床頭上的小匣子取來。”
“是。”莺兒心有不甘地去了,不一會兒便抱了個檀香木妝盒過來。
張娴打開妝盒拿出一銀票數了數,發現只有八百多兩,其餘便是些銀祼子和散碎銀子,合起來也共有九百多兩。素月素彎二人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銀子,激動得眼中小星星亂閃。
“剩下的銀子等五妹妹在祖母壽辰前夜,來取裙子時再帶來吧。為讓五妹妹安心,五妹妹可先把蝴蝶紗衣帶回去。”孫紫說完對素月使了個眼色,素月象變戲法一般又從繡房內将上衣拿出來交給莺兒。
莺兒恨恨地接了,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剛才幾人差點拆了那繡房,卻一樣沒找到,回去受罰是免不了的了。
“這事你不可告訴旁人,否則……,哼,我饒不了你!”張娴摞下狠話急不可待地領着莺兒等離開。
“姐姐,素月,我們有錢了,我們是有錢人了。”素彎難以置信地嚷道,素月卻在一旁一張張地檢查那銀票,臉上也露出傻傻的笑容。
“淡定,淡定。”孫紫也強捺激動說,“難道你們就滿足于這點錢?你們還想不想有人再送錢來?”
“想!主子還有什麽得銀子的好辦法?”素彎小孩子心性,聽說還有銀子可賺,更興奮了,素月也被吸引得放下了手中的銀票。
“你們的刺繡功夫比從前的我如何?”孫紫問。
“主子你從前經常稱贊素月姐姐的繡功比你自己還好,至于我嘛,當然就要差一點了。”素彎老實回答。
“太好了。你們知道我現在失憶,從前會的東西全送給閻羅王,現在我恐怕連針都不會拿,所以這回掙銀子就要靠你們了。”
“主子……,姐姐,你要如何做?我和素彎聽你吩咐就是。”素月鄭重地說,剛才孫紫那一手已經将這有點心高氣傲丫頭徹底折服。
孫紫交待素彎先收好那銀票和銀子,囑咐她看好屋子,然後帶着素月悄悄地往六小姐張嫒院子走去。
将軍府二房嫡出六小姐張嫒,年方十五,生得嬌小玲珑,清秀可人,最難得的是性子端莊娴靜,平日最喜在府中荷塘中垂釣。
這一日午後,張嫒仍舊帶上兩個小丫環在塘邊小杌子靜候魚兒上鈎,只是卻沒有了往日平靜的心情。
父親張勇和平西将軍張忠是同胞兄弟,但世襲将軍之職的只能是大伯父,再加上張勇年輕時體弱多病,便棄武從文,卻至今不得志,如今聽聞皇後要在将軍府中挑選太子妃,張勇夫婦俱以為這是一個上階的大好機會,對張嫒能嫁入皇家寄予了厚望。可是張嫒很清楚自己的才貌不是最佳,不說和別家的小姐比,就是和府裏的那兩位相比,她也少了幾分勝算。就算母親費力尋來西茜國的雲錦,恐怕也是白費功夫。
張嫒正在愁緒滿懷,擡頭見到柳蔭裏遮遮掩掩地走來兩人,卻是寄養在将軍府的先大夫人的姨侄女孫紫和丫環素月。她和表小姐平時少有往來,無好感,也無惡感,反倒有點同情這位表小姐即将去做龍女赴死。
“六妹妹好,春末夏初的魚兒最是嘴饞,若是用些小蟲子當餌,定有不錯的收獲。”孫紫上前主動說道。
“孫表姐好,鲇魚最喜小蟲子,可父親喜歡喝新鮮的鲫魚湯,所以我多用鲫魚喜食的面團作餌。原來孫表姐也懂此道。”張嫒的和善态度一下子讓孫紫有了好感。
“六妹妹真孝順,若六妹妹想更孝順二老爺,可随我去紅梅院一趟,我想給六妹妹看一樣東西。”
“謝孫表姐,百善孝為先,我當然想更孝順父親母親,只是孫表姐到底要給我看什麽東西?”
“三表姐給了我一匹西茜國雲錦做衣裳,我已精心繡制完成,剛才被五妹妹撞見,死活要了上衣去,說要在祖母壽辰上穿。”
“你說五姐姐?”張嫒變了臉色,一點就通,比那驕橫的張娴精明多了。
“可不是你的五姐姐!不過六妹妹放心,我還給你留下了一樣好東西,就不知六妹妹敢不敢去我那紅梅院?若敢就悄悄地随了我來,誰也別告訴。”孫紫說罷,仍舊循着原路回去。那張嫒猶豫了一下,也帶了一個貼身丫環跟了上來。
紅梅院的繡房內,張嫒被眼前展開的裙子震驚了,不愧是憑刺繡功夫入選的龍女的精心之作,恐怕再難找出可以與之匹敵的衣裳。
“六妹妹,你看這裙子比你母親給你準備的衣衫如何?”
“孫表姐,你到底是何意,請明說吧。”
“我想拿這裙子和你的雲錦紗裙交換。大家都知道那個龍女說好聽是為萬民請命,說不好聽就是去送死。我死了也就罷了,只可憐了這兩個丫頭,所以我總想着能尋些銀子為她們安排好将來。”說完主仆三人一齊抹淚。
“我明白了。”張嫒對跟來的丫環低語幾句,那丫環便飛也似的去了。
孫紫暗中偷笑,和聰明人說話不必繞圈子,就是舒服。
不一會兒,張嫒的兩個丫環提着一個包袱就過來複命了。
“這事暫時不便回我母親,這是我體己的三百兩銀子,再多我也沒有了。另外,這是我的那一套雲錦紗衣,上衣還沒繡成,如今要另匹配這件裙子。孫表姐,你的繡技萬人難及,可否請你将剩下的完成?”
丫環們拉開張嫒帶來的上衣,孫紫見上面果然還未着絲線,便靈機一動,示意張嫒馬上試穿裙子,以便及時修改。
因為張嫒身量較矮小,那長裙本就是拖地的,現更是長出一大截。孫紫解開張嫒脖子上的肚兜帶子,将原本系在腰上的裙子直接提到了胸部以上,繡花的腰帶仍舊系回腰間,于是現代版的露肩晚禮服便成了。
孫紫又讓張嫒穿上那件本色紗衣,曼妙的身材和裙擺上的各色富貴牡丹在紗衣下若隐若現,一位活色生香的唐裝美女便出現在衆人眼前。
素月素彎和張嫒帶來的那個丫頭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呼,“真好看!”
張嫒也沒想到這紗衣被孫紫這麽随便一弄,更添異彩。只是時人的服裝還是偏保守的,一般的紗制夏衣裏面都有穿小衣,類似于現代的裏襯,很少有女子敢象張嫒此時這般,不但露胸脯,還隐約露出兩只雪藕般的膀子。
“這樣穿是真好看,卻是太暴露了,有傷風化,在那樣的場合如何使得?”張嫒怯怯地說。
“六妹妹乃尊貴的将軍府小姐,懂禮儀,知進退,在祖母壽辰上為博祖母一樂,穿了珍貴的西茜國雲錦紗衣,怎麽會有傷風化?又有誰人敢說你有傷風化?恐怕因六妹妹的別出心裁,從此另開大秦朝女子服飾的新風尚也未可知呢?況且,很多時候出奇方能制勝,六妹妹如此聰明,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張嫒被出奇方能制勝打動,知道不如此恐怕在太子妃這件事上,真的會讓大房的張娴和張姒争了先,那麽父親又該傷心失望了。
“謝謝孫表姐,這次……若能成,我必記你的恩情。”估計張嫒也打算豁出去了。
“不必客氣,六妹妹是清純美人,記得這衣服還需配上寶石的項鏈和同色的軟鞋,發飾也盡量簡單,最好不要梳辮子,将你的黑緞一樣的長發散在肩後。”孫紫因為張嫒給她的些許客氣,免費當起了形象顧問。
張嫒越聽越驚訝,這孫表姐懂得真多,只是為何從前總是任人欺負的模樣?難道是故意藏拙?張嫒也因此打定主意,要在孫紫去做龍女之前好好地和她結交一番。
最後孫紫好人做到底,決定讓素月将紗衣再潤色修改一番,讓張嫒三日後再來取,張嫒主仆高興地去了。至晚間二夫人又打發人悄悄送來一百兩銀子,其意不言而寓。
孫紫将一件紗衣賣了一千三百多兩銀子,還賺了二房的善意,素月素彎二人對孫紫佩服得五體投地。孫紫又讓素月将銀票用防水的桐油紙包了,仔細縫在一條闊大的腰帶裏,為将來的逃亡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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