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是道淵源

“姜嫱,不是我一定要你死,而是你看這族中可曾有一人願意讓你留下?這世上又可曾有一人想你活着?”

在前世與今生重疊下的一句話。

在不同的地方,相同的人。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像那夢中裏的前世一般無法反駁一句。

“有。”那個被她藏在身後的少年站了起來,将她撥去了自己的身後,“我想她活着。”

“別——”見他站了起來,姜嫱怔愣之餘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他。

“沒事,有大哥罩着,別怕。”連起伸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動作,全然的站在了她的身前。

姜嫱擡頭,只怔怔地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少年的背影。

手中的劍,是女子常用的佩劍,墊在手裏落得輕巧。

連起背手負劍長身而立,“以活人為祭,這樣的神明怕也不過是妖神魔神之類,拜他又有何用?族長,你如此迫殺于你的族人,逼得她全無一絲生路,卻可知狗急尚且跳牆,兔子急了都會咬人?”

圍作一圈的戰士稍稍散開了些,為嚴實掩護在裏頭的壽尤讓出了一條路。

望着眼前來路不明的男人,壽尤面上的怒火未見減少,“你又是何人?為何插手我山月部的族中事宜!”

“在下外境隐國人氏連起。”連起背手負着劍環視了一圈虎視眈眈握着劍的戰士,“确實不過一介過路之人,但也不……”

想着這些人一路對姜嫱的迫殺,這哪裏是同源族人,仇人都沒有這麽狠的。

連起本是想着給她打抱不平争一條命,卻不想剛報完姓名後,那頭就有人傳出一聲驚聲。

“你是隐國連氏人?!”最先驚叫出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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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一聲冷不丁的叫出來,雖不到讓他吓一跳的地步,卻也有一頓,連起皺起了眉頭,“我是隐國連氏人,我叫連起。”

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壽尤原本怒火交加的臉上也頓生一變,齊刷刷的褪了血色。

“隐國連氏人又怎麽了嗎?”不明所以的連起負劍問道。

剛才那場混亂下一直被保護在最後面的幾位長老陸續的被戰士讓開一條道走了出來,當中一個胡須盡白看着像是耄耋之齡。

“鶴公。”那老妪見他走過來,上頭攙了他一把。

連起負着劍疑惑的望着走出來的這幾個長老,只聽着那個年齡最長耄耋老人問他,“連成景是你何人?”

連起愣住了,負劍的手一頓,“他是我……”

……

一日晴好萬裏無雲。

寶獅含金,朱門鼎座,那個時候的連府只是城中的一處普通的富宅之第,門中的子弟也并無有什麽顯赫之事,只是唯一比旁的一處不同的是,連府花園裏的花比皇宮的禦花園的名株寶卉還要多上倍數,更要開得燦爛的幾倍之分。

而這些全仰賴于一個人喜歡種花的男人。

一樹的樹蔭投落在了正坐在小窗上倦書的連成景身上。

“吱——”書閣的門被推開了,連成景聽到了聲音後轉過頭望了過去,看見來人後不覺得笑了起來,“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進來的那個女人還穿着一身的戎裝,甚至于連背上的弓都沒來得及卸下。

白山月走進來不發一語的傾身吻住了他的唇。

連成景低笑着抱住了她,“怎麽了,夫人?”

“出去走一走不?”一吻後,白山月擡頭問他。

“好啊,眼下正值秋收,你是想看香山的紅葉還是霧山的秋藤?或者我們一起往北國等着初雪如何?”

絲毫沒有多想的連成景答道。

走過香山紅葉的時候,連成景有些懵。

“不是看紅葉嗎?”

“還有其它更好看的。”一吻。

走過霧山秋藤的時候,連成景有些懵。

“……也不是看秋藤嗎?”

“後面還有更好看的。”一吻。

走過沙漠綠洲的時候,連成景有些懵。

“也不是看……”

“再走一走,後面還有更好看的。”一吻。

不知道走了多遠後的連成景在一日夜裏和媳婦一起縮在帳篷裏取暖後,呆呆地躺在了睡袋裏,就這樣想了很久後。

“我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阿月。”

連成景說,“你怎麽有那麽多的姐妹約着一起出門玩?還都穿着铠甲?”

又是一個香吻落了下來,白山月只是“嗯”了一聲就抱着他睡了下去。

直到了出了隐國的邊境之線,穿過了樹林到了一處荒蕪的西沙之地後,連成景呆了呆。

直到了他看到女國建城而起,連成景呆了呆。

直到了他們再一次回到山林,連成景依舊還是懵懵然。

“……”

幾年後,連府的人收到了許久不見的老爺的親筆書信,打開書信的老夫人氣得差點吐血,直沖進了靈堂砸了白山月的靈牌,破口大罵了她三天三夜。

信中最後是這麽寫的:

——……就這樣,我現在和阿月到了西境之地的一處山嶺之中,這裏的人樸實而熱情,只是耕作方式都還停留在了部落之階,我在此為他們授業傳術,教他們耕種打獵,織補采藥,日子過得倒也惬意,猶有聖人書中的世外桃源之樂,故而不必為我擔憂……

……

“……他是我曾曾曾曾祖父。”連起張了張嘴,不知為何嘴角抽搐了一下。

連家族譜枝茂,散系開來有不少的宗親。

而後輩子孫從小都會在宗堂裏跪訓聽着族中的長輩傳道着每一輩的親源之人,且每一個人的名字都要記住。

而在這當中,幾乎每一個連家的子孫在聽訓的時候都問出同一個問題,得到相同的答案。

——“曾曾曾曾祖母怎麽沒有靈牌呢?”

——“那女人把曾曾曾曾祖父給拐跑了,家裏不給她立牌,也不準任何一個連家的子孫去神羽将軍像前祭拜她,做鬼也要餓死她丫的!”

連起環顧着望了他們一眼,又轉頭望着這一方不大的祭壇,望着這祭壇上雕琢的有幾分熟悉的花紋,又望了望壇下奉着的花卉和不遠處鋪設的農具弓獵之物。

“山月部……”

連起赫然的想到了那一晚上看到的神女像,頓時失聲叫了起來,“難道這裏就是白山月所創建的寄山居一脈?!”

看到他們的臉色,連起确定了這一個答案,一時之間嘴角止不住了抽搐了起來,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

難怪那一晚他看着那一尊神女像覺得熟悉。

雖然連家不準子孫祭拜神羽将軍,也不準子孫對她敬稱,但在隐國神羽将軍百步穿楊的神箭術無人不知曉,更別說是連家人。

他沒有拜過神羽将軍像,但是曾經有見到過這個傳說中的曾了幾輩的曾祖母的将軍像。

對上了無數雙齊刷刷射過來的眼光,連家小公子心裏無比複雜。

“白山月是我山月部的先始之祖。”姜嫱也是心有愕然的低道。

“她……是我的曾曾曾曾祖母。”連起苦笑之餘心裏無比複雜的低聲道,“……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到了這裏……”

“……”姜嫱也不覺心裏複雜。

“你既是先始的血親後人,我們寄山居自當奉為上賓而待。”當首的那個耄耋老人佝偻着身子說道,“但眼下我們正在懲處叛族之人,還請公子不要阻攔我們。”

長老的這一句話頓生點醒了連起,連起陡然緩過了神來,負手轉腕間收劍而立。

連起長嘆了一聲,低頭撫着劍道,“所以追了半天,打了半天,我們之間的淵源倒真是不淺。”說到這裏,他擡頭望了過去,“既然長老将我視做先始後人尊我一句上賓,那麽可否聽我一句請求,放過姜嫱?”

這當中盤根結錯的淵源,已經說不清誰的輩分高,誰的資格大。

他是白山月與連成景的後人。

而這些人是白山月與連成景的族人。

宗親之間不可現刃動武內室操戈而對,這是連家的第一條家訓。

“公子為何對這無鹽女如此執着?”長老皺着眉頭望着他。

“我已認了她做我的小妹,自然要好生待她。”連起道。

“姜氏與連家從無任何幹系。”長老道。

連起側過頭望向了姜嫱,卻是不覺笑了一聲,“但是現在有幹系了。”

他的目光是清澈而又純粹的,裏面盛着比月光還要美的東西,對上了他的眼睛,也不知是因為他的這一眼還是因為他的這一句話,讓姜嫱禁不住的心口一跳。

“姜嫱是由山神親自選定的人,若是違逆山神之令,便是整個山月部都在劫難逃。”回過神來的壽尤沉定下氣,搶先說道,“還請公子體諒于我們寄山居一族。”

“要以活人來作祭,你們拜的都是些什麽勞什子妖神?”連起皺眉,“我不認為曾曾曾曾祖父與曾曾曾曾祖母會信這些個玩意兒。”

壽尤眸中閃過一線莫明的光芒,“就是因為不信山神,先始所創的山月部才曾在兩度天災之中險險的斷送與消亡,公子,山神之尊其名可威,你縱是不信也斷然不得亵渎神靈。”

連起不置與否,只擡頭道,“萬物生長,有初春而得寒冬,新生與消亡本來就是無可避免的事,這與是否信奉神明并沒有什麽關系。”

“公子此話可——”

“而您有虔誠之心以身侍神,以此敬仰,以此敬畏,這是您的選擇,我絕不會多言一句當中是非與對錯。”

連起說道,“但因您信奉神明而将其餘不相關的抓去獻祭掉他們的生命,這卻是不該。”

壽尤皺眉,“她是我山月部的人。”

“是,她是山月部的人,是您的族人,是您應該想方設法保護的族人。”連起橫着已經收起來的劍,落目之下神色不覺有些哀然,“而不是将她擒去做一個活祭品,一族興榮以族中人為中,其人興,其族興,其人衰,其族衰,族長,您這樣做并不是将山月部帶向新生,而是讓他毀滅其中。”

壽尤越聽臉色越漸的發青,“你——你憑什麽這麽說,你——”

連起一轉手中的佩劍,卻是徑直的柱劍單跪在了地上。

扶劍道,“我以先祖之後的名義在此請求,求族長善待寄山居族人,勿要再信那些妖惑之言!”

那是先祖白山月與連成景一手創建的世外桃源,這裏留有着他們的朋友與親人,而這些人無一不是他們的族人,也是他所要尊敬的先輩們。

不得動手。

不得興武。

不得傷人。

只有一求。

連起一手扶着劍單膝跪在了地上,低頭道,“還請族長聽晚輩一勸,放過姜嫱一命!”

姜嫱握着弓久久地怔愣在了原地望着跪下的少年。

“連大哥……”

只是一時之間說不出一句話來。

無數的族人面面相觑,只握着手中的劍望着臉色一片鐵青的族長,與面上辨不清其它表情的長老們。

就在這時——

“轟!!——”自天外陡然飛來的炮火破屋而炸,一時之間硝煙四起,無數的流火分射的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一時間點亮了這方暗下的夜晚。

一衆的人瞳色有驚的回頭往爆破聲那處望了過去。

“當!——”

卻聽着同一時間警山鐘大響,遠山中傳來巡守的戰士高聲叫道。

“娑沙部夜襲來攻!”

“娑沙部夜襲來攻!”

“娑沙部夜襲來攻!”

“事有緊急!族中所有弓箭手立行前往林中備戰!!快!!!”

作者有話要說:

當前解鎖設定集:

娑沙部:原逐月峰土著人氏,屬原绀牧部落的主心一脈,後因女皇曦明初建女國掃清餘障而被迫退至逐月峰深山之中隐匿,族中人得連成景授學教授農耕牧種而與連成景相交甚好。白山月離開曦明将救下的绀牧族人帶至逐月峰後,曾有過将娑沙部與山月部統一編為一族,但自兩人死後又再一次分化。(架空部落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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