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是為一族之長

“有什麽會比徹底剿滅绀牧部的餘孽,更能在女皇心中留有一席之地的呢?”

欽榮已經離開了。

比起來時的愁雲滿面,離開的時候心裏已然撥雲見日,只壓低了低帽兜重新走入了黑夜的籠巷之中,腳步輕快了些許。

“……”

夜更深了幾分。

明凰城的月光總帶了幾分清涼之色,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凄離之感。

“倒是一塊上等的好玉。”将那枚刻着罂凰的玉符對月而照,悅心霁微眯起了眸,長久的審視着手中的信物,凝眸中似有思忖,“……三軍之令嗎?”

末了,只化作了一聲意有未明的輕笑。

“呵。”

欽榮已經離開的有許一會兒工夫了,只是奇怪的是悅心霁依舊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

直至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連蟬兒都睡下的時候,小院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只這一次來的是一個素身綁帶束着高發的女子,看着很是果敢幹練。聽到動靜的悅心霁神色不動,只是微微側了側眸,見着那張清豔妖冶的臉似鬼似魅一般的讓人捉摸不透,那一抹看似涼薄的唇色微染,似笑非笑。

那女子話也不多,蔔一進門便将懷裏的一方長佩擲了過去。

悅心霁覆手收下長佩。

“先生持此信物可在城中任一錢莊抽調所需物用。”懷舟道,“此一物是三皇女對先生的信任,若先生能再相助,他日登位之時,三殿下自有重謝。”

“如此,還望姑娘代我向三殿下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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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席舟颌首,“三殿下亦讓我問先生一句,先生真有把握從曦罂手中取得三軍之令?”

“此事我自有把握。”

“那接下來還請先生繼續為我主謀劃一二。”席舟道。

悅心霁負手道,“為人臣而解君憂,眼下慶火城連連大雨而成水患,宮中可不是預有調度十萬兩金石與一盡衣帛幹糧用以赈災?如此好的機會,三殿下但不可錯失。”

“慶火城水患确是當要之緊。”席舟思忖道,“但三殿下并無治水之先——”

“只要三殿下人在那裏,便足夠了。”悅心霁道。

席舟一頓。

“君者,為上在擅用賢人,在于用人,而操持全盤之局。”悅心霁笑道,“三殿下要做的是那一位下棋的人,要學的是如何運用棋子掌控棋局,而不是做當中一枚棋子奔波在棋盤之中。”

席舟明白了過來,拱手道,“席舟代三殿下謝先生指示。”

“調幾個治水的能人同去即可,如若三殿下還心有憂慮。”悅心霁笑得更深了,“在下願做一枚棋子與三殿下同去,以為三殿下解憂排難。”

“……”

“悅心霁此人既不知深淺,便暫且避開正面交鋒。”姜嫱接過繪着半霞峰的地圖,見着上面的标識,“你确定悅心霁栖居之地在此?”

“幾次碰面皆是在此相晤。”哀魚回過神來颌首回道,“只是狡兔三窟,且防一手。”

“這确然。”

夜色正濃。

簿天崖的壁火已束燃至了半木,時有山風吹過,搖落了一片的地影。

哀魚心裏滿是複雜的望着正低頭望着地圖的姜嫱,他本意是勸服姜嫱不要與悅心霁交鋒,以暫熄烽火好休養生息,但卻被對方給說服了一同合力禦敵。

敵?

姜嫱許是不知道,若真立悅心霁為敵,那會是何等的外患,其程度甚于遠遠超出女國的三城軍。

其實不若姜嫱直言指出,早在許久之前的時候他便有曾想過悅心霁此人究竟是敵是友。

或者說以敵友相論從來無法去拘泥于一介詭士,有的,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只是……

如果可以的話,從很久之前,他就曾想過甩脫掉悅心霁對娑沙的掌控,從那個時候開始。

那個時候……

“——便這樣,如此來的話娑沙怎麽看?”正在哀魚出神之際,耳旁聽着姜嫱似有說了什麽,卻只裝進了一個末尾,也不知道她剛才說了什麽。

哀魚一愣,“什麽?”

姜嫱望了他一會兒,微微直起了身子将那張地圖卷好還給了他,“我方才說,半霞峰內既存有不少悅心霁與翁公所煉之毒,不若趁風向之餘舉火而攻,于矢镝之上起火,飛射而至——”

“不可!”

哀魚聞言面色凝重,“雙峰相連,山火之勢若起凡人之軀斷不可抗衡,如此之舉已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為了,而是徹底的斷己生路。”

姜嫱望向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後道,“你們娑沙舉火石投攻山月部時怎麽不想會起山火?”

哀魚一頓。

“因為山月部坐勢內凹,只要切以隔帶封住外口,山火必不得蔓延。”一旁一直抱着雙臂倚靠着山壁上的娑遠厄道,“何遑論有天險棧道這一道得天獨成的斷帶,但半霞峰連通尺平峰與逐月峰卻是不得一論。”

姜嫱望了他們兩人一眼,眸色冷了幾分,“确實是一個很好的法子。”

自知理虧,哀魚沒在與她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一二,只是面有尴尬的輕咳幾聲,轉移了話題道,“……但避免直面交鋒,你确是說的對的。”

哀魚咳了幾聲道說道,“此間我與悅心霁相晤,有覺他似有其它的謀劃。”

姜嫱也不預發作,只順着他的話問,“什麽謀劃?”

哀魚道,“具體我尚且不知,只知當中很是複雜盤錯,似是一般大局。”

說到這裏,哀魚微微頓了頓,只待遲疑了許一會兒才道,“……我曾有見到,曦罂的人來拜會過他。”

這一下便是姜嫱也怔住了,“城中六皇女曦罂?”

“正是。”哀魚颌首,“所以此事定不簡單,無論是他的出身,還是心中謀劃,怕都不是旁人能動之一二的。”

這确實複雜了許多。

悅心霁為何要久居在半霞峰內,在這境界之地裝神弄鬼,以山神之號來诓騙他們山月部每年進獻活祭?

其目地為何?

這些活祭又被用來做了些什麽?

他們卻是全然無知的,唯一只知道的是這些被送進去的人,已經無一活口。

而現在竟還牽涉到了女國當中的皇女,怕其目地更不簡單。

“此人确然必須除去,且越快越好。”姜嫱沉下了眸道。

“這麽麻煩的人物又豈是你想除就能除的?”娑遠厄聽着不由得嗤笑,抱着雙臂倚在了山壁前道,“詭士之輩誰人不是樹敵千萬,想要他命的人又何止萬千,我與哀魚兩人單這三年內約見他數次,但無有一次可讓我有把握近身拿下他的。”

姜嫱低下了眸,知道此事非易。

“如此便先試水一番,總需知道些對方的底細。”她道。

“座下可有打算?”哀魚問。

“既然娑沙幾有與此人約見,我想知道他何時不在半霞峰內。”姜嫱道,“我有意深入半霞峰往他住所之地探察一二,如此才得心有預備。”

“那你現在便可以去。”娑遠厄望了她一眼道,“近日曦罂入獄,他時有不在半霞峰內。”

“萬全之策還是待我等先察探一番。”哀魚道。

娑遠厄望了自己的下屬一眼,心裏一時之間頗是無言,這孩子從小就跟着他,腦子好,手腳快,什麽都好,就是心眼太實誠。

明明心思多的人肚子裏的壞水也應該多來着。

哀魚見她沒有說話,以為是她在顧及放不放他們二人,轉思下道,“即使悅先生不在半霞峰,但是翁公卻是在的,此人悉通藥物,谷中的煉毒多是有出于他手。冒然前去,怕是有來無回。”

姜嫱思忖了一下點了點頭,“确實不可冒進,不然打草驚蛇後難再有作為。”

“那我們……”

“你去,但娑遠厄留下。”姜嫱道。

哀魚與娑遠厄互相望了一眼,最後卻是娑遠厄笑了起來,似是只半憩的豹子一般慵然的倚着石壁上,不以為意道,“既然山月部的當家的想要如此厚待于我,盛情難卻,我便再留幾日也是無妨。”

哀魚神色有些複雜的望向了姜嫱,卻也沒說什麽,只是向她行了一個山神禮退了下去。

“不得不多說一句。”

等哀魚走遠了,娑遠厄道,“半霞峰那個地方便是我也不敢單獨一人前去,你現為山月部族長,萬廢待興,如此深入險地之事最好還是讓別人去做的好。”

姜嫱沒有說話。

像是想到了什麽,娑遠厄有些打量的望着她,“莫不是你在這山月部中調不動一人為你赴湯蹈火罷?”

想着幾次會晤她身邊都不見任何一個近随與親信。

“調得動如何,調不動又如何?”姜嫱望了他一眼,“既然是九死一生有去無回的險地,那麽除了我之外,又有誰會更适合去?”

娑遠厄聽着好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山月部的族長?族長可是——”

“是攔一族之禍于身前之人。”

“……呵。”娑遠厄聽着一愣,不覺險險笑出了聲。

姜嫱不理會他的嗤笑,只神色平靜的取起了自己橫卧在上的重弓,道,“族長,是保護每一個族人的人,僅此而以。”

夜色更深了。

月光照落了下來,那光芒有些泠然,帶了幾分入骨的寒意,灼的有些貶骨。

發上的三才冠是清冷的。

中間綴着的墨玉又在清冷中透着一份桀骜。

欽榮已經很早離開了。

席舟也走了有一段時間。

在這一方偏僻荒蕪很是不起眼的院落,就在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進來與離開之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孤身立于那裏的悅心霁突然勾唇輕笑了起來,負手之間,似笑非笑說道,“山月部一別,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面了,不過既然來了,就不必躲躲藏藏了,還是你還想與我玩一玩捉鬼躲貓貓,小連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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