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線光

這夜夜裏忽而下了一場雨,寒雨,飒寒的直沁人心,披面的雨讓整個世間看着都好似有些模糊起來。

娑沙之淵。

在經過了一整夜混亂的激戰之後,而今已赫然變成了挂壁的血淵之地,只看着那雨水混着血水交融在一起如柱如瀑的順着峭壁流了下去,望着可堪觸目驚心。

死了多少人尚且還沒來得及計數,只是活着的人無一不似個驚弓之鳥一般,整個人已然緊崩成了一張弦。

“大祭司!”

“如何?”見到外探的戰士回來了,退居在神殿裏的大祭司趕忙迎了上去。

那戰士披着血,整張臉發冷非常,“外線已徹底被人封鎖,我們的信送不出去。”

神殿裏還有不少正在生産的女人,陣痛的嘶聲混着嬰孩的啼哭聲不絕于耳,偶有幾個人在痛了整宿之後誕生了嬰孩,但更多的卻是聲音漸漸的被湮沒在了這一場寒雨之中。

“偏偏是這個時候這夥賊賤人殺了進來!”大祭司恨然,擡頭問,“哀魚和族長如今還沒有信息?”

“山月部那邊已加駐了防線,之前我們的人曾有試過幾次潛入進去,但如今還是沒有音訊。”

“曦女賤婦不亡我族其心不死,此事不比尋常,對方而今攻入,單我娑沙怕是難以招架。”另一旁的長老柱杖恨字,臉上滿是沉凝,“對方一舉入侵,強攻之下再切外線,以此來徹底封死我們,速度迅猛,目地清晰足以見是有備而來。”

有受傷的戰士聽到這裏啐了一口,“也不知道那賊賤人的兵器是用什麽打造的,又硬又利,單單是兵器上我們就實難以招架。”

百年的歷史在這一朝卻又好像重演了一遍。

當年曦明鐵騎踏入,那等的利鋒對上他們的木矛投石可堪亂殺,也是獨得逐月峰這道深林屏障的天時地利,族人迂回交戰,才得以教部落留傳至今。

但是,如今這得天獨沃的天時地利,顯然也已經是不複存在了。

“天要亡我娑沙!天要亡我绀牧!天要亡我寄山居一脈啊!”大祭司伸手怆然,想着大慶日這天起聖火時蔔出了那一支大兇簽,當下心中滿是滄茫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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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不可喪志啊。”一旁的長老心裏也是悲涼。

“如今外線已被對方徹底封鎖了,人出不去,鳥總是能出去的吧!”有個傷了左眼斷了右腿的戰士披着滿身的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倏地坐起了身來,“我們可以飛信給山月部,雖然娑沙與山月有世仇恩怨,但到底同屬于寄山居一脈 ,如此亡族之危,對方總有人能掂量得出當中的要害。”

“對!可以飛鴿傳信出去!”

“是啊!”

這一建議落下,立馬有不少人附和了起來。

“但是你們瞧清楚了他們是怎麽下來的嗎?那會子霧太大了,我瞧着好似是一對翅膀,不知道這女國的賊賤人已搗鼓出了什麽新奇玩意?”卻也有人有些擔憂。

“說來那會子我好像聽到了鷹唳聲。”也有人遲疑的說道。

“不會是有人馴化了蒼鷹,讓那些鷹鹫帶着她們飛下來的吧?”靈光閃現之下,有人驚愕的說出了一個可能,直聽的在座的人倒吸了一口驚氣。

怎麽可怕?

鷹鹫這等天明神主的信使,怎麽會為這些惡人作惡?

但若真是鷹鹫的話,那飛鴿怕也是……

“管不了這些了!”大祭司沉聲說道,“亡族之危如今已迫在眼前,我們斷不可坐以待斃,縱是有一絲的可能也要将這個消息傳出去!”

像是徹底下定了決心一般,大祭司立于正神殿展袖而舉神杖,高道,“傳我命下去,所有人準備賦信從四方之位放出族中所有的信鴿往山月部!我們務必要拖到族長回來!”

哪怕只有一只。

在那數百只鴿子裏面只有一只飛到山月部,将這個消息傳達到。

“嘩——”無數的白翅展開,拍打而起的翅膀有幾支白羽飛落了下來,只見着那白鴿從四面八方飛湧而出,蔔一沖天便四處飛散開來。

只要有一只,他們就還有一線希望。

“咕——”

“咕——”

飛出籠外的白鴿只沖上了天打了個旋,正在剛剛散開準備尋找方向的時候,赫然聽見空中傳來一聲令人喪膽的鷹唳聲,甚至還來不及掙紮,便被那鷹鹫或是咬斷了喉嚨或是利爪擒抓住。

帶血的白羽淩亂的從天空中散落下來。

鷹唳長嘯響徹于整個山谷之中,久久回蕩不絕。

“以卵擊石,不過垂死掙紮。”魇如望着半空中那一番群鷹獵白鳥,心裏卻是覺得好笑。這些山人竟覺着可以讓白鳥從鷹鹫的眼前逃脫,當真不知說是癡心妄想還是愚蠢至極。

一夜激戰,戮殺過後的娑沙之淵已是血流成海,目及所見之所可見娑沙族人的屍四橫。

到底是久經沙場的戎将,欽榮披着血緩緩地收起了劍,驅散而來的白霧下,破曉的第一束光正照在了她的身上,一時間直覺神鬼忽幻。

收劍入鞘,欽榮面色生冷,眼底還帶着昨夜殺瘋了的噬紅,“佘寧,你和幹溪兩人一同清點,将這些遺獸頭骨淨入盒中呈奉給女皇陛下。”

“是!”

“是!”

佘寧接過命令再問,“這次清剿之餘抓到的女俘呢?”

欽榮說道,“羁押回城,審後由陛下定奪。”

餘寧拱手,“是!”

不時的有白羽從天空中飛落了下來,空中盤踞的鷹鹫端似一張密不透風的織網一般,任憑一應的飛禽也難以沖出這一種織網,破空飛出外圍。

魇如持笛繞指而轉,只見一支烏紫色的短笛似有無形的将淵壑中的屍血之氣吸納了進去。

秦刃止望着她指間的那一支短笛,目光隐有深色。

昨夜欽榮雖說強攻直下勢不可擋,但真正破了娑沙盾防的人卻是魇如,在那一夜忽起的大霧中,她所吹奏而起的笛聲懾人心魄詭谲非常,而那笛音更似是能召使毒蛇毒蠍,只在對方不經意間就喪失了戰鬥力。

這個女人,很棘手。

“小公子,你可無恙否?”藥翁心有餘悸。

“沒事。”秦刃止答道。

在吸納了整個淵壑的屍血之氣之後,但見魇如繞指橫笛斂唇微奏,迷離的笛聲從烏笛的音孔之中飄出,似是一曲鎮魂,而後有笛風一震,盡數化散了他施散的迷離散與黃泉落。

娑沙之淵的霧已全數散開了,破曉的第一道光落了下來。

一切好像從未發生。

一切又好像再也不複存在。

只是一如往常一般,日複又一日的一天開始了。

而那些離去的人從來不會在看見,這一夜過去,有人永遠的與長夜同眠。

……

哀魚在半霞峰已是整整呆了一宿,跟着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山月部的滕思危與鄂钰,兩人羁押着他走了一路只為牢牢的看住他不得輕舉妄動。

悅心霁不在半霞峰。

藥翁也不在。

包括那個只見過幾面的戴着鬼面具的少年人。

“仔細點,這裏的機關重數,圃中更是潛藏着不少的毒蛇毒蠍,沾之斃命。”見她們二人躍躍欲試的想要搜尋這裏,哀魚再三叮囑。

“一個人也沒有?”滕思危詫異。

“只是眼下不在。”哀魚說道,“但仍要提防他們去而回返,在這裏萬不可與他們直面對上。”

“哦。”

出于武者的警覺,鄂钰卻有覺得此地危機四伏,張望之餘她不覺皺起了眉頭,“如此般束手束腳又要怎麽找到解藥?”

“藥翁煉藥的地方是在這裏。”哀魚一邊走着一邊察視着屋內的搗木瓶舀,神色似有思忖,“我們可以生克之數推測出解藥的位置。”

“生克之數?”滕思危不解。

“嗯。”

哀魚走至了一旁的藥圃,觀視了一番後,矮身摘下了一株藥草,“就像這株白夕木最易被毒蛇侵擾,那麽為了避免它長至木化成果,附近便定種的有這龍膽草來治蛇禍。”

“天犀草是生克烏血莖的藥物,這裏既然種了天犀草,那麽烏血莖必是在背圃的三陰外處。”

“離鬼花與魅絲草息息相生,既見離鬼,必纏魅絲。”

“……”

滕思危與鄂钰兩人跟在他身後,見他穿梭在了藥圃裏,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往裏頭撷采着,兩人聽着意外之餘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鄂钰狐疑的問。

哀魚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與藥翁曾有半師之情。”

滕思危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詭計多端非是善類,皺眉道,“如此說,姜嫱身上的毒僅憑你一人便能解?”

“沒有那麽容易。”

哀魚走在藥圃當中取藥,直至以殘木獵得一只白花蛇做最後一味藥引,他方才走了回去說道,“離魂散與鎖魂香兩種藥相合所催化出來的毒其中變化多數,而所謂的解藥不過是另一味的毒藥,其中的差異只在毫厘間。”

“你既然有法子,又何必特地跑來這種鬼地方?”滕思危又問。

“有的藥非是常物,只有藥翁所栽種的這一片藥圃裏才有。”哀魚道,“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他這裏的藥泥與離心杵。”

将撷采來的藥物分類一字排開,哀魚開始奉火取藥。

“你既然不知類種又說這兩種毒混合之下千變萬化,那你準備怎麽找解藥?”鄂钰突然問道。

“……”

哀魚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滕思危與鄂钰兩人頓生目光警覺的望着他,在經歷了寒石屋的那一場混亂後,整個山月部對這個看着清瘦沒什麽存在感的男人頓生戒備。

哀魚将初草燒作成灰,随後再以小稱計稱着粉末裝盛碟碗之中。

而後又将一不知名的草木混着一旁的蛇膽酒搗成糊狀盛作另一碗放在旁邊。

就這樣連數放置好了七八個裝盛藥物的小碗蝶。

将一切都安置妥當後,哀魚突然轉過身向她們二人深深了行了一個敬山禮,“我有一請求,還請兩位姑娘一聽。”

滕思危看他這陣勢知道他果然又有什麽算計了,只是微微眯了眯眼,一只手又搭上了腰間的配刀,鄂钰皺了皺眉頭望着他,開口道,“你先說是什麽。”

“我願以命相抵,待我找出解藥之後,還請兩位姑娘放我回娑沙一趟。”哀魚說着把一碗半透綠瑩的藥放在眼前,随即擡頭道,“悅心霁蟄伏于此地數年,目标絕非是一個山月部,而今我與族長受陷山月部,他定會轉頭計算謀劃奪娑沙,其人手段發指,若是如此下去,娑沙面臨的必是滅頂之災!”

“你讓我們縱虎歸山?”滕思危冷笑。

“我知姑娘的擔憂,只要姑娘願意答應我,待我找到解藥之後,我願喝下這杯黃泉落,以餘下三日之命換我往去娑沙一趟。”哀魚說道。

“毒既然是你調的,解毒對你便自是輕而易舉,你想以此抵命未免也太癡人說夢。”滕思危冷道。

“姑娘不知,既是已落黃泉之地,又怎麽會有解藥再回人世?”哀魚道。

“……”

見兩人僵滞不下,鄂钰突然開口道,“不若我與他走一趟娑沙。”

“鄂钰?”滕思危詫異。

鄂钰望向了他,“你既然不惜飲毒只留三天性命,那麽想必也是不介意将娑沙之淵暴露給山月部知曉的,我便與你走上這一趟,此中一切便全由我來擔系。”

哀魚也有意外的怔住了。

滕思危不解的望着自己的同伴,“你要和這等奸詐喜愛算計的人走一趟娑沙?”

鄂钰轉頭望向滕思危的目光一時變得沉凝了起來,“滕姐,唇亡齒寒,同屬于寄山居一脈,于我們而言,娑沙可以死,可以盡歸于山月部中,但了結這一切只能是我們山月部,不能是其它任何的人。而我們有娑遠厄為質,縱是他想使什麽陰詭的手段加害于我,也要掂量個一二。”

滕思危明白了,思忖了一會兒,随即再望向哀魚,“既然如此,你如何為姜嫱所中之毒找到解藥?”

見她們二人是明理之人能知悉要害,哀魚心有感激的再次托手向行了一禮。

“你有什麽法子配出可解姜嫱所中之毒的解藥?”鄂钰心裏奇怪。

“有的。”

哀魚說着從袖中取出了一支指長的褐色陶管,啓蓋之間愕然見到裏面竟是裝了人血。

哀魚道,“在送姜嫱去山月部的時候,我曾在她的身上采過毒血,而今我只要用針把這毒血穿入我體內,便可以身試藥,以最快的法子來找出此毒需要用眼前的哪些藥物作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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