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破夜
雨一直不停的下,濕冷非常。
連同着淵壑中纏繞不絕的藤蔓山花也蒙了一層濕漉漉的雨霧之氣,然後被落下來的腳步淩厲的踏碎,濺出一片冰冷的水花。
“副帥,你看那是——”幹溪一怔。
待看清了來人後,欽榮眼睛登時一亮,“是界臨官左司紀明月!”
是了,從這裏回到城中去搬後援,其中往返的路程又哪裏來得及?只有借調界臨處的兵馬才是最好最快的選擇。
欽榮心裏不禁一陣狂喜,疾步走前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今日我端定了這绀牧的餘孽!”
援兵不斷的從淵壑中借助着山蔓網攀落下來,為首的左司紀明月是一個約計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身上正披了一身枯色的蓑衣,整個人生的很是幹練,一雙眼睛更是銳利非常。
“來的真是太好了,紀左司,我收到消息那夥绀牧的餘孽皆藏系此處,可正苦于受困,你這方來可真如天助!”欽榮大步迎了上去笑道。
“副帥。”紀明月拱手向她一禮,“佘寧已達界臨碑處将此事告知我了,清剿绀牧餘孽,我紀明月自當是義不容辭。”
“好說!”
界臨碑分設三處,位處于女國境線三峰之中,隸屬于六皇女曦罂掌管,也算是同屬一主。
而今界臨處的兵馬陸續調轉了過來,後援已至,強攻之下更是教人難以招架得住,若說起先欽榮還有忌憚這娑沙之淵的地形複雜,山洞多變,不敢冒然激進進攻,但這方紀明月一來,便是直指強攻直搗入這山洞之內,更深往逼進神殿處。
這是一場全然沒法對抗的戰鬥。
無論是兵力,還是武器,或者是援力。
“殺!清剿绀牧餘孽!”
“斷不可放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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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們,定要直搗了這一窩的害獸!”
雨一直在不停的落下,濕寒的,帶着一些刺鼻的血腥氣,聞着令人膽寒也令人作嘔。凄然的雨聲裏更是混雜着不絕的厮殺聲與哭聲相合,聽着句句剮心刺骨。
死亡是悲切的,卻又是沉默的,一如這一口如同黑洞般望不見底的娑沙之淵。
迷煙流竄在整個山洞之中,随着白霧洩了出去。
洞穴兩處布滿了戰死的屍首,神殿之中的祭祀聖案更是直接的被人掀翻砸了個粉碎,持刀的戎女們不停的四處搜尋着其餘還沒來得及逃脫的娑沙人。
“這裏!”
“這裏也有!”
被擒下的俘虜以女人與傷者居多,更有幾個難産不下的女人悲切非常。
幹溪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的情況,可謂不為之沖擊震然,只聽着那女人痛苦非常,悲切的痛罵她們毀了自己的族落,又用僅剩下的殘存的力氣自求一個了斷。
紀明月沉默了一會兒,随即走了過去将身上的蓑衣解開蓋在了她的身上。
“這群绀牧禽獸都把女人當成什麽了?!”幹溪看着怒火直燒,不覺用力一捶山壁。
“先生火,這天氣若不保暖怕熬不住。”紀明月望着那些或是難産或是剛生産完後虛脫的女人直皺眉。
欽榮點頭,“你們暫且留在這裏看顧這些女俘,其餘人與我繼續搜尋绀牧的餘孽。”說完,她望向了一旁的藥翁與秦刃止,握了握拳,像是做出了什麽很是艱難的決定一般,最後還是向他們深深的揖手一禮,“還請藥翁與小公子能在此相助一二。”
“這倒是不難,只是……”藥翁猶豫的望向的秦刃止。
秦刃止點頭,“可以。”
欽榮再向他們一禮,随即率着其餘的戎将疾步走了出去。
魇如望着猶有覺得好笑的斜了他二人一眼,“在此地方,女人從來不向男人低頭,我原覺得這欽榮有些愚忠,現在看來倒也是有點意思了。”
說着,跟在了戎女的身後走了過去。
這一日的雨下得很大,不絕的秋雨如銀絲般挂了下來,沾濕了整個逐月峰。
娑沙之淵的山洞雖然錯綜複雜,卻是全然的相連相通,在這樣的地方想要搜人可謂真的是一個難事,就這樣轉了幾圈,也是好在有魇如的一線蠱引路,才沒在山洞裏分不清東南西北。
找不到人,那些俘虜更是審不出一句話來。
人都去哪兒了?
還是這個山洞裏面還有她們不知道的密道?
欽榮一邊走在前面搜尋一邊思忖着,就在這個時候,卻聽着突然有戎女疾道,“副帥,他們全都跑去山洞外面了!”
“這怎可能?”欽榮一愣。
以這落後極之的始前蠻夷部落,一直避免直面交鋒迂回作戰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不藏在山洞裏面反而将自己暴露在外面,這與活膩了自己找死可謂無二。
“副帥,你快看!”
挂山的雨無聲的從天上落了下來,如絲如線,落下來的時候又如珍珠散落了一地,時有盛入了草葉裏,時有盛入了花碗中。而在那娑沙之淵正中而立的兀火柱上,确實正見了餘下不過二三十個打扮的如同始前山人的娑沙族人。為首的男人貌容俊秀,神色清淡,發上有以棕繩編織着花辮入鬓,穿着幾支很是非凡的漂亮羽毛,只一看便知是這些日子帶着這夥蠻夷之輩反攻至現在的人。
雨落了下來,清寒的雨微濡着他額前有些細碎的發,這是一個氣宇看上去有些沉默的男人。
隔着一帶深淵,欽榮打量了他良久,随即負劍于後。
“你就是娑沙的族長?”她問。
哀魚聞言托手向她行了一個敬山禮,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模樣,“女帥說笑了,我不過只是族中一介微不足道的侍從。”
欽榮道,“如此說,你可是願意束手就擒了?”
哀魚低頭道,“這幾日女帥強攻不止,我族人慘死不絕,束手就擒以免再添傷亡确實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女帥又可否能保證,我們娑沙一随女帥入城又可有活命之數?”
欽榮負劍望着他,良久道,“那需由陛下裁定。”
哀魚又向她微微施禮,道,“既然已成死局,那麽,死在何處能比得過死在腳下的這一處娑沙之地呢?”
欽榮聞言面色登時一變,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麽似的往頭頂上望了過去,愕然見到有落石不絕,更有巨石從壁上徑直的滾落了下來,連帶着一片藤蔓被石頭連根拔起。
有反應快的人本能的向後猛然壓身一退,也有不及反應的人連帶着落石一同墜入了深淵之地。
“嘩啦啦 ——”
落石封鎖了幾處的山洞,更是全然的碾碎了鑄建在山壁上的屋舍,哀魚立在兀火柱上望着,神容悲傷,沒有誰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園被徹底毀滅而無動于衷,而今除了緊急轉移過去的一些重要的東西之外,如今的娑沙,連栖息之地也将不複存在了。
而他們更是不知道能在這場雨中還能留活多久。
“哀魚……”将他神色黯然,有年輕的族人想要安慰他。
“快走吧,這裏已經不能再呆下去了。”哀魚道,“界臨碑有三處,援兵可想而知定是不止這一波,我們必須截斷她們的援兵,等到……”
說到這裏,哀魚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用擔心,這雨勢有停的跡象,看這天色晚上快到了,逐月峰這麽大,我們藏在裏面,她們是找不到的。”
他沒有說下去,其餘的人也心有默契的沒有再問山月部後援的事。
還能撐下去多久,哀魚心裏已然是沒有底了。
“走吧。”哀魚強打起精神勉力的笑了笑,道,“沒事的。”
夜幕确實如他所說的即将到來,但是這一場雨卻是全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濕寒的,沾帶着洗刷不掉的腥血與罪孽。
逐月峰的夜晚是危險的,深林中的野獸更是多不勝數,不時有蟲獸驚飛而過。
入夜。
“往那邊去!”
“你,往另一半看看先。”
“該死的,那窩耗子可真是會躲會藏,這天氣真是糟糕透了。”
“可不是,看都看不清。”
“……”
一如哀魚所預料的,界臨碑分設三處,後續單是界臨官所調配過來的兵馬便已不止一二數,更別說目前還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界臨碑,而今娑沙的位置徹底暴透,若是被他們發現的話,怕是真的難逃此劫了。
至少,要為娑沙留下一線火種。
“聽我說,森河,森幹,你二人帶着清芙與清玉往東路走,連夜穿過境界線往愚國隐姓埋名,我娑沙無論如何也不能亡族。”哀魚沉色道,“一會兒我們會将她們引開至西岸的天水河,你們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哀魚?”森河一愣。
“大難之下我們怎麽能抛棄族人獨自逃命?”森幹臉色大變,連連否決。
“這是命令!”哀魚重色喝道,望着他二人,“百年之前绀牧落沒成了如何的模樣?你們當真想讓绀牧徹底亡族?”
森河與森幹臉色蒼白的望着他。
哀魚望着他們二人沒有說話,其餘的人也是面色沉默的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就這樣沉默了良久,兩人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森河低道。
哀魚眸色緩和了下來,微微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若真有不幸……娑沙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說到這裏,哀魚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清芙與清玉,你們記得要好生待她們。”
沒有人聽到這一句話,只是都沉浸在了難以言喻的悲傷與沉重中。
百年之前绀牧力抵外敵獨霸野毗、山萁、麟見幾大部落是何等的榮光,但是百年之後,不說族中已經分裂成了獨出的不相容的兩支血脈,而今更是面臨着亡族的慘烈,心裏何其不感凄涼。
夜,又深了。
“找到了,他們在這裏!”
“快!他們去了天水河!所有人封鎖溪岸!快!”
“生擒不得,就地處死!”
雨好像已經停了,又好像沒有停。
又是一陣短兵相接,又是一陣刀光劍影,又是一陣亡命狂奔,穿梭在整個逐月峰之中,明明是偌大的逐月峰卻又好似不過一尺湯缽一般,如何也逃脫不掉,更覓不得生路。
“小心!——”眼見着那一刀迎面劈落了下來,哀魚瞳色大驚,本能的向族人撲了過去。
“哀魚!”
“哀魚!”
“不要!——”掙脫了那些戎女的強攻,眼看着哀魚就要亡死在對方的刀刃之下,娑沙的族人頓時大驚起來失聲呼道,連連的想要搶撲過去,甚至于不惜以命相抵。
那一刀徑直的在哀魚的背上拉扯下了一個口子,破刀處,鮮血登時紛湧而出。
哀魚吃痛之餘本能的向後望了過去,眼見着對方的第二劍向自己的頭頸劈了過來——
“嗖!”破空的一箭夾雜着極強的勁力倏地破風飛射而來,那一箭直射向了對方舉刀将落的手,穿骨而出,登時手中破血如暴湧,慘呼不絕。
哀魚怔住了,下意識順着那一箭飛來的方向望去。
——正是姜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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