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套中套

詭谲迷離的簫聲響徹整個西林,再從西林漫向了整個慶火城。

“嘎——”

嘔啞的啼叫中,只見着一只渾身漆黑的黑鴉翻飛而上,穿過了西林重重疊疊的枝桠中,斜飛在了空中震翅懸停着。一雙烏詭的眼眸正盯着着慶火城的一舉一動。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下,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勢向。

慶火城的百姓依舊一如往常一般的過活着,見着滿城不絕的叫賣聲與吆喝聲此起彼伏,掀開蒸籠之下滿見着的騰騰翻起的的煙火氣。

被那雙豐滿的黑翼不經意間掀起的楓紅脫枝而飛,直打了個卷兒,從慶火城飄了過去。

那楓葉正落在了偏安一隅的一處庭院中。

落在了連起的面前。

此時的連起正披着一身軟裘坐于庭檐下獨弈,擱在一旁的是沸騰不止的熱茶正燒得汩汩冒泡卻被他置若罔聞。連起正在玩着棋盒中的棋子,他不算有多棋藝高超,但與人下棋卻也不罔能占得一分二畝之勢,只是比起習武操刀的快意自在,他不愛棋局這樣殚精竭慮的陰算別人。

但對弈能讓人理智也能讓人全神貫注集中精力,這卻是他現在所需要的。

棋子是冷的,握在手心裏很涼。

這讓蔔一時方寸大亂的連起徹底的冷靜了下來。

小妹喜歡他,超出兄長的喜歡,這是連起萬萬沒有想到過的。

在拉扯之下的俯首一吻的絕決,在那回眸之間的堅定。

一切都昭然若揭。

怎麽會是他呢?

連起那一刻有震驚,有錯愕,有不可置信與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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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會是他呢?

連起不懂。在隐國,他從來都不是衆多士子中最出色的一個,在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之間且如是,更莫說是三位高賢雅士的義兄了,連起與他們一同出去的時候,只見風月,但這風月卻從來不曾落于他的身上。

按照他的話來說,風流多情如梅盛雪,溫潤如玉似素長清,謙和正直如秦謙,姑娘們喜歡的這三類,有三位義兄在,哪一點也不會沾在他的身上。

連起甚至曾想有想過給小妹牽線搭橋給自己的義兄素長清,他認為那才是會讓姑娘家芳心暗許的良人。

怎麽會是他呢?

記憶中的小姑娘或是嬌俏或是卑怯或是淩厲,他的腦海閃現過了姜嫱的一颦一笑,有一擡眸之間的沉定,有低目之間的落寞,有獨行而歸的孤僻,有她言笑晏晏,有她倩容卓姿。

不過……

再見她之後,她一直戴着面具不曾再以真面目示人了。

在連起看來,姜嫱确實不算什麽絕世的美人,但卻非常耐看,獨有一番與別的女子不一樣的特質,孤傲淩絕,而又倔強可愛。

在察覺到這一事情時,連起本能的想去找素長清尋求幫助,後覺得他已不在了小院之中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嘩啦啦——”

攥了一把棋子,再任由着握滿手心的棋子嘩啦的落下。

而既然他知道了這一件事,眼下姜嫱對于他的這一份感情已然明确的表悉清楚,那麽他呢?

他……

他該怎麽回複于她?

連起是喜歡姜嫱的,一直都是。但這份喜歡卻真的只是純粹的兄長對小妹的喜歡與愛憐,想要憐惜她,想要照顧她,想要關懷她,希望她一切都過的好,希望她能夠幸福。

純粹的……

棋子從眼前一應落盡在了棋盒裏面,連起有些怔愣的坐在檐瓦下想着這些日子他看着姜嫱與素長清越走越近時心裏時有冒出來不是味的感覺。

但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只覺得心裏似是沸騰起來了一般,卻是越想越覺得混亂了。

真的是純粹的不曾有一絲的私心嗎?

連起自問。

“什麽人?!”倏然一閃而逝竄過的黑影吸引了連起的警覺,喝聲之下,那人似乎是有受了驚的撞到了庭院裏栽種的盆栽摔了個趔趄。

莫不是屋中進了賊盜?

連起起身正想要探去,但看到那人掉出來的信物登時一怔之下連忙追了過去。

“站住!”連起怒然喝道。

那人将不小心掉落的信物揣回了衣兜內,雖然只是一眼瞥下,但是連起卻一眼認出來了那是悅心霁慣用的發號施令的信物。

這人是細作還是探子他不知道,但絕對悅心霁的爪牙。

此地方全系由禦戎狩打理,可算得上是一座極隐蔽的地方了,但便是如此也得以對方的爪牙深入此中嗎?

他到底想做什麽?

到底還要死多少的人他才會甘心收手?!

一路直追到了深巷之中,眼見着這黑衣人來到了一處死胡同裏,連起止了步,只當他已成窮途末路正準備擒下他,卻不曾想到對方身手敏捷似貓似豹,只縱身一躍便攀上了那一方高牆,輕松的一躍入內。

好小子。

竟有這般的好身手。

連起眼見着對方逃進去,只一駐足,跟着起身一躍攀上了那一方高牆躍了進去。

琉璃瓦上金葉正積。

底下是汩汩而沸的茶水與對弈而坐的兩個人。

“梅兄當真才智雙絕,這幾日相談之下可真教悅某受益良多。”

“悅兄如此雄韬偉略,是我應當汁顏才對。”

“梅兄不過只是知道我手上有西善魇魅這一張牌,便能将此如此妙用,可真是令悅某折服啊。”

“悅兄乃西善第一詭士,與巫沼之脈搏更是淵源極深,魇如會助你我并不奇怪。”

“但能拟得如此計謀,梅兄可真是不世奇才。”

“慚愧,雕蟲小技讓悅兄見笑了。”

“哪裏。”

梅盛雪執扇拿起了案上的茶盞笑道,“對弈無趣,不若悅兄與我賭上一賭,這西林之中禦戎狩對上曦瀾的兵馬,是誰人能勝之最後呢?”

悅心霁笑而不語,一雙冶麗的眸子似笑非笑的說,“我一直以為梅兄是二皇女的枕笫之人,但恕我直言此翻譯卻真有些看不清梅兄的心思了。”

梅盛雪執扇輕笑,“我的心思或許如悅兄一樣也不一定。”

“……”

迷魂香盡鎖住了整個西林。

煙籠之下,只聽着不盡迷幻而發攝魂奪魄的蠱音,飄離的樂符從蠱笛的音孔中飄出不盡的絮擾着人心,讓眼前的一切看上去似真似幻,虛實難辨,但有一丁點抱守不定的人便極易被殺戮的血氣給沖錯了頭腦。

“大人!”聞虛聲音很是焦急,不等她為何還沒有下發施令。

“莫動。”禦戎狩淡道。

“那賊子就在眼前,我們只要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便可,為何還要等下去?”練繡不懂。

“這笛聲不對。”禦戎狩說。

她與魇如交過手,深知對方谙熟這等操弄人心之術。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便不可累易妄動。

迷魂香鎖住的西林,讓眼前走過來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從地獄來的怪物一般,面目憎恨可怖非常,只看一眼便讓人背脊發寒,披了一身的冷汗。

忽而——

自遠山之上有琴聲傳來,那琴聲泠泠而發,靜若幽谷蘭色,只在挑弦之下便是一音就破了這迷離虛幻的蠱笛之音。那清泠深幽的空谷之音破聲而來,将一盡的人瞬間便拉入了現實之中。

發弦之下但聽着那琴音淙淙似不盡滾滾而走的流水拍打着岸坻的山石。

撚琴之下又似山雀飛盡百鳥朝鳳。

那琴音空明而清絕,仿若幽谷中的一抹絕品的蘭蕊,坐山之上猶聞不世天簌瞬間便教人發省神智。

——是素長清正在撫琴。

不比虛幻迷離甚是凄厲的烏蠱之音,那琴音清絕空明平和如許,卻全然的将那迷離的烏蠱之音給盡數的壓了下去。

笛聲漸漸地停了下來。

魇如立在樹上,唇齒漸離開了音孔,面容有些複雜的望着西林深處那個坐山撫琴的男人,那是第一次的自入世以來覺得無比的棘手。

眼前的這一個人,很棘手。

遠比她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棘手。

迷魂香的煙漸漸的在西林中散開了,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清朗了起來。相峙在西林中正欲要厮殺的兩隊人馬在徹底看清楚徹底之後登時愣住了。

朱翎迎風微揚,立于當首的禦戎狩轉身發令,“所有人聽我號令,将二皇女曦瀾拿下。”

“是!”

“……”

有落葉自檐瓦下飄落下來。

悅心霁低嘆,“梅兄知道禦戎狩已在暗地裏介入此局,若真讓禦戎狩再查下去,那三百二十七條人命,禍連曦瀾怕是儲皇的位置再難保下了。”

梅盛雪笑道,“這不正是悅心所想要樂見的嗎?”

悅心霁似笑非笑,“這确然不假,但梅兄到底也曾是曦瀾的枕席之人,如此對待故情卻也太嫌涼薄了。”

梅盛雪搖頭,“悅兄說笑了,一切不過是忠君之事罷了,也許你我到頭來皆是對方的棋子也未嘗不有可能。”

悅心霁嘆了一口氣,“這确實是。”

悅心霁撚着棋子想了想,“梅兄雖然非是忠于曦瀾,但所謀之事卻是這女國的儲皇之位,如此可見,便是旁的人,曦時雨嗎?似乎不是,曦嬰?似乎是不錯的人選。”

梅盛雪笑了,“嘛,悅兄說呢。”

悅心霁将棋子置于了棋盤中,“這般看便連曦罂也不是了,這女國之中竟有藏匿得如此深的人,可真是讓我大為意外了,但我奉勸梅兄一句,凡世間舉上位者皆薄情,公子如此手腕玩弄于他人,他日定得反噬自身,到頭來,落得的不過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梅盛雪執扇而揖,但笑道,“先生高言,梅盛雪受教了。”

這一局已至終盤,悅心霁抛下了棋子但道,“此次作罷,我也乏了,想要進屋寬衣休息半晌,梅兄可自便。”

天色确實也已經見着不早了。

梅盛雪舉扇起身向他拱手道,“今次一別,下次有緣我會再向悅兄讨教一二,介時還望悅兄莫要棄嫌于我。”

悅心霁披了一件單衣,起身正立在庭院中,但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好說了。

起風了。

秋末的風是削面的寒,經了大水的慶火城不少的樹木被沖垮,如今只剩下一棵棵光禿禿的樹木屹立在了地面上,也不知是生死幾數。

天外的雲見幾番波湧,似是暴雨将至,而事實上也已然有小雨嘩啦的落了下來。

梅盛雪撐起了傘,但在庭院中站了許一會兒以判斷悅心霁是否真的在屋內,就這樣站了半晌之餘确定了一個答案後後便轉身正欲要進行下一步。

落下的雨盡潑在了傘面上,聽着聲音響作一片。

就在他轉身之間,正看見連起站在了自己的身後望着自己.

那張小臉還有着大病初愈後的病白色,只是一雙眼睛盯着自己。

蔔一時間,不想竟會在這裏看見連起,梅盛雪心中大感意外,怔愣之下撐着傘打量了眼前的幺弟許久,末了,梅盛雪笑了起來,“連弟,你怎地會在這裏?”

眼前的人明明是在笑,一如往常一般的,每每笑起來的時候一雙桃花眼眉目彎彎足見的風流多情。

但此一刻的連起卻只覺得陌生。

“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蒼白的臉色下只神色平定不動,連起望着眼前的人淡道,“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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