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遇

插班考試通過了，林晚禾的名字被加到了92屆初一新生的名單裏面。在布告欄貼出來的各班學生名字裏，林思雲看見女兒名字，他總算是放下心了。

宿舍門已經開了，但魏明智不着急讓他們去，和晚禾說：“今天還在分宿舍呢，你住下鋪吧！方便一點。我讓宿管阿姨把你名字貼到了下鋪。”

林晚禾點頭，上鋪下鋪都沒關系，不過倒挺興奮的，要上初中了，又到了新的學校，要認識了新的同學和老師，一切都是新的，重要的是不用再看見趾高氣揚的牛彩林了。

秋高氣爽的收獲季節，一切都讓人不由得心情暢快。

中午他們都去了魏明麗那裏。魏明麗拌了麻辣雞，做了拉條子，炒了羊肉辣子。幾人談笑着吃了頓午飯，坐着看了會電視。

林思雲和明智回學校，在老師宿舍将就了一夜。晚禾留在魏明麗這過夜，翌日她帶了兩件衣服回去。

報名領了書，林思雲和女兒去宿舍，把被褥整理好，把換好的二十元飯票，菜票和五元錢給她。

他跟人換了班，要趕着下午的車回去，沒有多停留，安排好孩子，也沒注意宿舍幾位送孩子的家長異樣的眼神，着急要走。

林晚禾一向不在意這些停留在她身上或喜歡，或厭惡，或看不起，或好奇的目光，心裏平靜的很。她知道自己的衣着破舊，與他們格格不入，他們眼神裏都寫得明明白白。

可這又能怎麽樣！

到了校門口，林思雲想起來什麽，讓女兒等會，去了個小商店，買了瓶洗發水。沒等林晚禾跟進去，他已經出來了，把東西遞給女兒，說：“用這個洗頭，賣東西的說好用。”

林晚禾沒接：“不要，洗發膏一樣好用，不用這個。爸，你帶回去用！”

“拿着，洗發膏傷頭發。我用啥洗發水，看你爸頭發都白了，用肥皂都行。咳咳.......”林思雲塞進她手裏，說話有點快，引的一陣劇烈的咳嗽。

這兩年因為生病的緣故，三十多歲的他頭發都白了一大半，看着和四五十歲的人一樣衰老，可他不敢老，女兒還沒長大呢！

她不忍爸爸操心，不再執拗，拿過洗發水，語氣急促又擔心地問：“今天的藥喝了麽？”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脊背，希望他好受一點。

林思雲穩住了氣息，壓制住咳嗽的欲望，臉色憋得緋紅，直起身說：“別操心了，爸爸心裏有數。好好學習，和宿舍同學好好處。”他摟了摟女兒的肩膀，又說：“天氣涼了，晚上蓋好被子，有事就去找魏老師。飯票和菜票要舍得用，吃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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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疼女兒一個暑假起早貪黑地學習，又瘦了些。

“恩，爸，回去把雞蛋拾了。晚上和班上的叔叔們一起走，別一個人走山路，來不及做飯，就煮幾個雞蛋，從吳姨那拿點熱饅頭帶上，多喝水！還有你衣服都在院子裏晾着呢，回去就收了，爸，要是你衣服髒了，就放着等我回去洗...，還有這個月的工資哪時候發？你問別人借了多少錢？藥……”

“藥夠吃。”林思雲失笑，打斷女兒的喋喋不休的唠叨：“哎呦，祖宗，操不完的心，好了，爸爸知道了，拾雞蛋，和別人一起上班，帶飯，收衣服，我都知道。還有明天發工資，我看了會計做的工資臺賬，你爸這個月夜班多，不少錢！別擔心我的藥錢了！“話說多了，氣息又亂了，低聲又咳咳起來……。

林晚禾怎麽不擔心，好像近幾天他咳嗽頻繁了不少！

“衣服別自己洗，等着我回去洗，上了夜班，就好好休息。”林晚禾說着說着就把爸爸摟緊了，說:“爸，別忘了吃藥，好好吃飯，別老吃鹹菜饅頭，有空多炒點菜吃，還有，有事讓魏老師給我帶話。記住了麽？”

“寶貝，記住了，別難受了，周六放假早點回家，爸爸歇班去路上接你。”

……

孟君堯在商店門口等白楊，背對着這父女。不想聽他們說話，可耳朵管不住，一字沒拉都聽到了。小丫頭真是貼心又啰嗦！聲音就像他的阿花，那個一醒來就要吃的小奶貓的叫聲，可憐巴巴的。

他忍不住扭過臉去看他們。

瘦瘦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鏡，鼻梁的鼻托都掉了一個，眼鏡腿接口還纏着膠布固定。他應該是這女孩的爸爸，花白的頭發，時不時咳嗽一陣，穿着一件發黃的白襯衣，藍色工作褲，腳上穿着土黃色勞保膠鞋，臉上帶着病态的白色。他正摟着那個女生細聲安慰。

女生垂着頭，看不見臉，穿了件小襯衣，土黃色褲子，個頭不矮，也是瘦的很！

孟君堯有些想不通，都九十年代好幾年了，怎麽還有這麽窮的人家？就是有病吃藥，也不至于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眼鏡破成那樣的還舍不得換。

這男人走了，回頭揮手讓女生回去的時候。女生強笑着也揮手，見他走遠了，就背過臉去，往學校走，走了兩步就躲在一棵樹後，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明顯在哭。

孟君堯看她躲着哭的樣子，心裏不好受，嘀咕這還怎麽搞的生死離別一樣痛苦，不過他媽媽送他的時候也是對他又摟又抱。他看不了這種小女孩無聲啜泣的可憐場景，移開目光，也不等人了，推開商店門，低頭進去，要了瓶汽水，坐在電視跟前的凳子上。

商店大叔笑眯眯地幫着換了臺。

屏幕內AC米蘭隊正好入場，大叔把瓜子袋子提過來，：“吃，你準時的很！剛開始。”

孟君堯沒說話，也沒抓瓜子吃，喝了一小口汽水，問：“白楊還沒來吧？”

“沒呢！”

大叔不愛看球賽，抓了把瓜子又去坐他的破椅子上看武俠書去了！

門“滋啦”被費勁地推開了，孟君堯聽聲不像白楊的動靜，也沒回頭看，盯着屏幕。

“叔叔，這洗發水能退麽？”

聲音很小，很溫柔，怯怯的隐含着絲絲哭音，撓的你心疼，是剛才那只小奶貓的聲音。

孟君堯倏地坐直了身子，突然覺得這屏幕上的雪花也太大了，看不清楚！就過去“磅”一拳砸在頂蓋上，随口一句“破電視。”

商店的老板回頭看了眼孟君堯，撇嘴，不高興地掃了眼她手裏的洗發水，想起來是剛賣的，但他也不願意退：“從我這買的？”

林晚禾點頭，說：“剛才我爸爸買的，幾分鐘前。”聲音更怯了。

“賣都賣出去了，怎麽退？”商店老板白了她一眼。

“叔叔，我爸不知道我已經買過了。叔叔，幫幫忙，退了行不行？”已經帶了些哀求的意味。

“賣掉的哪能退？保質期長，留着以後用啊！”商店老板口氣不友好了！

“老吳，過來看看電視，看不清。洗發水給我留着。”孟君堯有點看不進去球賽了，撂了話。

“哎，行。”商店老板應着。

林晚禾扭臉去看說話的男生，想謝謝他的幫忙。那男生背對着她在看電視，一股子閑人勿擾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就沒敢！

商店老板拿錢，對林晚禾說：“給你退了。以後看好了再買！”

“謝謝叔叔，謝謝叔叔。還要這個日記本。”林晚禾指着玻璃櫃裏的塑料皮筆記本說。

商店的大叔說：“丫頭子還挺能省錢，給你退十塊。一塊的筆記本可用不了多久，不如買兩塊的？”

“沒事，夠用了。”

等女生出去，孟君堯就聽商店大叔嘀咕：“農村來的，就是摳的很呢！”

話音剛落，門又開了，動靜很大。這回是白楊，不用回頭也知道。

“推門不能輕點？”商店老吳輕斥，過來擰了擰，屏幕上清楚了些。

剛進門的白楊沒理他，徑直走過來，推了把孟君堯說：“剛進門碰見個漂亮女生，應該是初一的新生。”

孟君堯嫌棄地拍了下他手摸過的地方，無視他！

沒兩分鐘起身要走。

白楊看看他，又有些舍不得球賽，喊了句：“不看巴喬了？”最後還是跟着走了。

“洗發水？”老吳看見櫃臺上立着的洗發水，突然想起來了，沖着已經出門的兩人喊。

顯然孟君堯聽見了，但他頭也沒回，腳步也沒停。

老吳就氣呼呼地低聲罵：“這不是耍人呢嗎？”

白楊回頭看了眼生氣的老吳，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很不解地問孟君堯：“你不是帶了一大瓶洗發水麽？怎麽還要買？”

孟君堯說：“以後不去老吳的商店了！”

“為啥？你不是說他那随便看電視嗎？”

“心黑的很！”

白楊不解：“心黑的很？他家東西是比西頭小紅家的貴幾分錢，也沒那麽貴！”

“二哥，你不是說不喜歡小紅盯着你看嗎？”

“二哥，走那麽快幹啥？”

“慢點的！”

回宿舍的路上，白楊突然停下，拉了把孟君堯，指着女生宿舍門口的一個女生，說：“二哥，看，就那個女生，可愛吧！”

孟君堯目光掃過去，她側臉很文靜，笑的腼腆，抱着新買的藍色塑料盆和一個平頭年輕男人說話。

“一般，走了。”孟君堯催促白楊走快點。

“一般？這是一般，你眼裏就只有文雅麗吧！”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