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瞬間的百轉千回。而這個時候,我父親又放任了我的任性,放任我盡情享受了蛻變那一刻的喜果,卻從未領略作繭自縛破繭重生前的痛楚。我想,也許因此我才變得如此不知好歹,任性妄為。這該怪誰,怪我的任性還是父親的善意,或者怪我母親的離去?

可倘若真的責怪其中某一環,扭正了我的肆意,那我也将不再是我。

世事皆悖論,總無兩全其美。如同我擺着腿凝視父親鑿出的漂亮人兒時,也不會知道在門外的對話将如何影響我的命運。七歲的夏天,施契在海邊收到一只又一只的漂流瓶。施契對毫不懂事的我說“每到這個季節,洋流的走向是一定的”,我當然不知道他吃完的魚都做上标記扔到海裏,如此反複多年竟與他在島外的朋友聯成了天然的聯絡方式。我只是問他:“那又怎麽樣?”施契唇邊叼着一根巨大的魚骨,看起來像是龇牙咧嘴的怪獸似的,他拆開被海水浸泡的瓶子,取出裏面那一卷小小的皺紙,道:“那就是表示,路線是一樣的,只要你在這路線中丢下瓶子,最後都會到達同一個終點。”

《馥鱗》(12)

我思考着施契這一句話,沒留意到他突然變化的表情。施契胖墩墩的手捏緊得像是個錘頭,他啐出了嘴裏的魚骨。那根漂亮得如劍一般的骨頭直愣愣地戳在沙灘上。多壯烈,就像勇士們宣戰的誓言。施契想了一會兒,看着仍然迷惑不解的年幼的我,他忽而溫和地說:“馥鱗,我真希望頤紗還活着。”

他站起來,雖然只跟我七歲多的身軀一般高,但仍然執意擺出大叔的姿态牽着我的手往我家走去。他不是那麽好心送我回家,這島又不大。他只是要去找我父親罷了。不倒翁一樣的施契在我家門口看見了我父親,還有束之蒙。我仰頭看着他們三人,束之蒙想說話,父親卻打斷了他,“你去屋裏玩吧。”

他迫不及待地支開我。

我走進屋,看着父親工作臺上的新玩意兒,還沒褪灰,沒有抛光、打磨,只是鑿出了一個基本的形。我興奮極了,踮着腳從架子上取出刷子,像猴子一樣蹿上工作臺,然後樂滋滋地開始掃灰。

天知道我吹開的迷霧下會有怎樣的光景。

就像我不知道這個島是用來囚禁的,這些囚徒從各式各樣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外界的某些消息。人生一直是濃霧漫漫的旅程,你可以在糊塗中自以為有模有樣地原地踏行,亦可吹開濃霧為你做的好心障眼,與沿路猙獰的真相做伴——但你仍要走下去。

施契對父親說:“狗屁不通,老子來這兒不是為他們賣命來的。”

束之蒙永遠笑得有些邪念,既是自嘲,也是諷刺,“都賣過了。這裏十幾年前哪有現在這般人模人樣?”

施契争辯着:“屁,你什麽也不懂。你個狗娘養的,我管你上來為了什麽,老子是上了他們的當。”

我想,束之蒙與施契的針鋒相對興許是為了做戲給我父親看。他一直樂衷于撕開表面的和平讓人面對赤裸裸的真相作選擇,“別鬧了,施契,誰來此不是為了洗白自己的過去?這個買賣還不錯,特別對于我們這樣的無法徹底十惡不赦,還有隐患的家夥。”他笑了笑,“那些不在乎世事規則,也無親眷的惡徒,倒是根本不在意要不要洗白自己的過去。我這些話很不中聽,但——”束之蒙頓了頓,眼睛眯成彎彎的月牙兒,“自認自己有罪,不等別人宣判便已經是罪人了,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裏。

《馥鱗》(13)

外面那些罪孽滔天的,只要他們不認自己的罪,那他們永遠有叛逃的理由。但我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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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之蒙。”我父親終于制止道,“別說這些。”

我不知道束之蒙想說什麽,因為那時的我正全心全意地趴在桌子上看着灰塵覆蓋下的真相。第一掃,那些曲線像是女人溫婉的側臉,眉眼低垂,神情靜谧,令我想起深夜的海。施契微紅的臉平息下來,他不屑地吐出一句“我們在這裏的原因不重要,但不能再被那幫狗娘養的利用”。我又俯身下來掃出更大一圈的圓——那應是女人的齊腰長發,也許是濕漉漉的,一縷縷打着卷,像是簇擁的浪花把她恬靜的面孔捧在中央。束之蒙看了一眼施契,他終于決定不再擡杠,而向我的父親說道:“別那麽擔心,她也七歲了,你不會想她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地方吧?能出去的時候她都跟我們一樣老了,然後再從頭去适應外面的世界?”

“你們不能利用她。”父親說。

“沒有任務,她是随心所欲的。”

“誰叫這裏只有她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島。出生在這裏就這點兒好處了。”施契說,“賀,你總不能讓我們眼睜睜等着被利用吧?”

少許的沉默,我父親終于擡起眼,“你收到的消息是真的嗎?”

施契揚了揚手上的紙條,遞給父親,“賀,我們這群亡命的人,既然已經在這個地方,就不值得被利用了。唯一願意與我們保持聯絡的,只可能是一種人——一種我們再也辜負不得的人。”

父親沒有說話。

“真真假假的,也只能讓馥鱗替我們分辨。”

聲音停止了。

我掃開了最後一圈世界。

父親推開門回到屋子裏時,我也正看着眼前那一尊漂亮的女人。這女人這麽好看,美得一點兒也不張揚,令人心馳神往地融入她的溫柔自得。我不懂我父親怎麽會做這東西,我仰起頭看着表情凝重的父親,問他:“這是誰?”父親看了我很久,久至我明明從他的眼神裏看見渾散濕潤的光暈,但他卻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回答我:“海神。”

《馥鱗》(14)

“海神?”

我怎麽會相信你呢,父親?我怎麽會相信一個男人所雕刻出來的和藹如神的女子會是他生命裏一個漠不相關的存在?那應該是我的母親吧。可惜,我只有七歲。我歪着頭看着你走過來,撫摸我微卷的齊肩發,我還小,頭發長不到那麽長。我歡喜的樣子令你欣慰。你心裏也許在默默地說:“頤紗,她很喜歡你,天生便喜歡你。可惜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當讓她走出這個禁锢的島。你已羽化,必然會變成大海簇擁我們。那是你說的,你死後,将你撒在海中,沿海而居,我們一家人便永遠在一起。可惜這孩子有天生的疾病,甚至不能下水被你擁抱一次。頤紗,無論如何你應該指引她,是不是?”

父親在內心喃喃自語之中捧起我,我一慌張就抱起那一尊小小的海神像,我們三人彼此簇擁。父親走向海,那些冷淡的水汽順着我骨髓裏的殘餘攀爬上來——會微微地疼。他走到浪花匍匐的沙灘中,我低頭便看見父親腳下綽綽浩渺的青藍水流。我真的在海中央了,在海中央了。我惶恐而興奮,真想掙脫他,順着一捧一捧的浪花推往遙遠的別處。只是我仍然害怕,這天地一池是我宿命的劫。天一會兒便黑了。對岸的城鎮将生機勃勃地燈光灑在遠處的海面上。父親指着那些水面上游動的火光,向我要一個答案。

“馥鱗,你想去那邊嗎?”

我想,他帶我來海邊是因為他覺得我母親會無聲地指引一切。人哪,不敢相信無由的因果,卻始終認為萬物終有關聯。但我們的障礙是該如何去深信這虛無的結論,然而,一旦自身搭建好那一座關乎信任的虛無橋梁,怎樣的不可思議我們都會心甘情願地穿行而過,甚至為此懷有毫不動搖的篤定。

這便是信仰的本質。

但那一刻,我只是由衷地點點頭,替自己作一個選擇。

想。

我真正離島是在一年多以後,在九歲的海神祭。我不知道為這一天我父親作了多少準備,但我想這些年來我所有所學都是為了這一天。我父親教我認一些字,施契教我記路攀岩,束之蒙則教我怎麽打人——不,他大概稱這為搏鬥,但你覺得一個九歲大的女孩兒能學會什麽貓爪式?我覺得我會的不過是更加歇斯底裏的撒潑犯渾。但束之蒙認為撒潑也是有技巧的,比方說面對對方垂直而來的拳頭時,可以考慮張開掌心接住、握緊,而後借此力擰住對方的手往外旋轉,對方就被你反扣了。

《馥鱗》(15)

束之蒙看了我一眼,換了個輕松的表情去掩飾他眼睛裏狀如流螢的邪氣,“馥鱗,你試試。”

他這一套連招很愉快,我伸拳他一下就把我反過了身。我的右手被他扣在身後,我只好哇哇大叫地犯渾,他沒了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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