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2)
院就被黑森林宮的侍衛包圍了,首都的監獄裏現在人滿為患。
據說如果不是當時女王也在劇院裏,在危急的時刻阻止了侍衛們,他們原本接到的命令是要把演員們直接送上斷頭臺的。
不僅演員們被關押,連前去看戲的觀衆們也在接受調查。
據說那晚唯一全身而退的人是也收到了請柬的劉光,他在第一幕開始後不久就離開了劇院。有傳言說是他向那位夫人告的密。
首都現在一團亂局。随着大王子進都的日子越來越近,山雨欲來的氛圍已經感染了整個帝國。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療養院,邵續霖停下車,擡頭看簡桦病房窗口照下來的燈光,皺緊的眉頭舒展開,慢慢露出了笑容。
他沒有死,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今天比較奇怪。邵續霖在走廊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
往常,首都的侍衛、衛星城的衛兵、暴風谷的士兵,三撥人馬把簡桦的病房圍得水洩不通,邵續霖雖然也覺得惡心,但是考慮到這其中還有劉光的人,會保護簡桦的安危,就沒有強制他們撤離。今天,走廊裏安靜得不像話,那三色的軍服都不見了人影。
莫非出什麽事了?
邵續霖加快腳步,幾步沖進了簡桦的病房。
簡桦站在病房正中,他的面前蹲着一個長發的少女,聽見門響,兩個人一起轉過頭來,看着邵續霖。
“出什麽事了?”邵續霖說,走到了簡桦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簡桦的臉上是一種極為無奈的表情,他向前看了一眼,說:“公主來了。”
那個像胃痛一樣蜷縮蹲在地上的少女是陳方,自從找到簡桦,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邵續霖面前了。
在這個雨夜,她突然出現在簡桦的病房。
她擡起臉,滿臉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全身濕透,長裙拖在地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樣子狼狽至極。
“怎麽了?”邵續霖問,不知道是問簡桦還是在問陳方。
陳方也是才從外面的雨中進來,臉色慘白,看着邵續霖,哆哆嗦嗦地露出笑容,說:“你回來啦。”
她話說的奇怪,語調也非常奇怪,舉止更是奇怪。
邵續霖轉過頭望了簡桦一眼,上前一步,想扶起她,問:“你怎麽來了?”
陳方不知道是哪裏疼痛,邵續霖把她扶到旁邊沙發上坐下,看她又彎腰蜷成了一團。
“你去……”陳方說,“你去告訴我大哥,……大王子,讓他不要去首都。”
邵續霖和簡桦臉色都是一變。
“我媽媽要殺他。”陳方公主說。
——這不是什麽出乎意料的事,那位夫人本來就是以心狠手辣聞名的。
“你知道了什麽?”邵續霖半蹲□,急切地問。
“前幾天……《哈冉王子》的演出,我同學被抓了很多……我去找媽媽求情,聽見……聽見她和別人在說,斬草除根……還說,還說這次一定不會這樣了,要一絕永患。”陳方臉色蠟白,眼裏不斷滾出淚珠。
“她還說了什麽?”邵續霖追問。
“她在罵大王子的媽媽……罵得好難聽,”陳方說,“她說這次的事情肯定是老王後的人在搗鬼。”
老王後是她丈夫的前妻,她恨她是理所當然,早有傳言老王後的死也是她所為。
“對不起……”陳方說着說着,突然“哇”一聲大哭起來,一遍遍說着對不起。
邵續霖探究地看着她。
“她們還說到你了,”陳方邊哭邊說,“她們說十幾年前那個案子的檔案,衛星城老城主已經遵照她的命令都修改過了,說你們無法翻案的。說‘替罪羊就當千秋萬年吧’……”
“替罪羊就當千秋萬年吧!”
這說的是邵續霖的父親,還有北方城可憐的大王子。
邵續霖猛地站起了身,來回在屋裏走了幾圈。手捏成拳頭,指甲攥進了掌心。
“咳咳……”陳方突然咳嗽兩聲,又痛苦地垂下了頭。
她似乎正在忍受某種病痛的折磨。
“她需要檢查一下,我去找醫生來。”簡桦說,轉身想往病房外走。
“不要!”邵續霖突然打斷了他,攔在了他前面。
簡桦愕然,兩個人對視。目光相撞的那一瞬,許久不見的隔閡忽然間又翻湧而上。
邵續霖清楚的記得,在養父死前不久,他曾經撞見養父在焚毀當年案件的資料。
養父、劉光、簡桦,他們三個不能說不是好人,但是在當年的案件上,立場都是一致的。——他們站在了非正義的那一邊。
養父遵照那個惡毒女人的命令篡改了檔案。
劉光(可能)向森林宮告密,抓捕了同情北方城的帝國女大的話劇社成員。
簡桦呢?他是不是也在千方百計阻止自己複仇,現在他要出病房找醫生,會不會也是打算向人告密,帶走陳方。從此阻隔自己獲得真相的機會。
邵續霖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他看着簡桦,仿佛手腳都麻痹了一般。
很久之後,邵續霖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簡桦,力氣大得像是想要永久地束縛住他。
“我愛你……”他說,“我愛你……求你了……就這一次,不要阻攔我。”
嗒、嗒、嗒、嗒……
外面的雨聲傳來,隐約中間或夾雜着鐘表走動的聲音。
邵續霖的父親曾有一塊懷表,指針在很久之前、可能是父親死的那一天就停止了走動。
現在好像又聽見了它的聲音。
嘀嘀嗒嗒,倒計時一般,從幽冥之中傳來。
☆、火燒森林宮·8
陳方蹲在地上,手握成拳頭,放在膝蓋和胸膛之間,緊緊抵在胃的位置。
疼痛從那裏開始,蔓延到全身的神經。那種一會像是被人攥緊了心髒,一會又像是血管全部暴裂開的疼痛。
——媽媽,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她想,眼睛又酸澀了起來。
她相信自己中毒了,撞破了母親的秘密以後,母親要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痛下殺手。
她從前在學校時聽說過母親的種種傳說,其中一樣,就是母親給父親的前妻下了毒藥,老王後後來是活生生痛死的。可惜那時候她不信。
一陣陣的劇痛讓她幾乎失去了對周邊的感官能力,勉力擡起頭,看見邵續霖和簡桦面對面站着,兩人的臉色都極為凝重,隐隐竟成了對峙之勢。
——他們在說什麽?
她聽不見,目光最後不由自主地停留到了邵續霖的臉上。作為嬌生慣養的小公主,雖然人生中有總是有意無意忽視自己的母親存在,但總體上是一帆風順的。邵續霖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從來對她不假辭色的人,在受到挫折時鼓勵過她的人。
就算要死了,能見他一面,也是值得了。
這樣想,她的心中竟然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嗙!”這時,病房的門被人撞開,湧進來一堆穿着首都侍衛服裝的人。
為首的是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子,胡子修剪得很漂亮。所有人都端着槍,如臨大敵的模樣。
“幹什麽?”簡桦問道,移動了一步,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陳方公主的前面。
那黃臉漢子首領一進來犀利的目光就掃了整個屋子一眼。此刻,他臉上堆起了和剛才目光完全不同的笑容,行禮說:“公主殿下,邵長官,簡長官。”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噴霧劑一樣的東西,繞過簡桦,走到陳方身邊,蹲□,一手抓住陳方的胳膊,要讓她面向自己。
“住手!”邵續霖抓住了他的手,怒視着他,“這是什麽?”
侍衛首領嘿嘿一笑,說:“邵長官,您別緊張。公主這是生病了,我手上拿的是藥,能讓她好受點。”
邵續霖順着他的目光轉看向陳方,果然陳方痛得臉上神情都已扭曲,緊咬牙關,唇上都有了血跡。
簡桦也過來,拍了拍他的手。邵續霖松開了手。
那侍衛首領滿臉笑容,扶住了陳方,嘴裏說道:“公主,您忘記帶藥了,您的母親和女王陛下都很擔心您。吃了藥跟我們回首都去吧。”
陳方聽見“母親”兩個字的時候,好像陡然有了力氣,她猛地站起身,推開那侍衛伸向自己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自己也後退幾步,跌倒在了沙發上。
“你滾開……”陳方用手指捂住了眼睛,大喊道,“別靠近我。”
“公主您怎麽了?”侍衛首領神色不變,黃臉上依舊滿是笑容,“您這是老毛病了,這次是斷藥了才有的症狀,吃了藥就會好一些。”
門口又有動靜。
簡桦回頭看,是虞飛城來了,還帶了數個穿着青色軍服的衛星城的士兵。可能也是收到了公主駕到的情報。
那侍衛首領對簡桦和邵續霖畢恭畢敬,看到虞飛城這個衛星城最高指揮官卻像沒看見一樣,只瞥了一眼,就又回頭看陳方。
“您的母親很擔心您,請吃藥吧,公主殿下。”他和顏悅色的哄騙着說。
“不要,”陳方此刻精神崩潰,慌亂地手撐着沙發又躲開了那首領,被逼到了拐角,突然大哭起來,“她要殺我!她連我爸爸都殺!”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臉色大變。
陳方是公主,她的父親是老國王。
第一次,有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把對那位夫人的懷疑表達了出來,而且還是她的親生女兒。
那侍衛首領臉上的笑容全部斂去,眼裏閃動着可怕的光芒。
“公主,您燒糊塗了。”他說,上前一步,掐住陳方小巧的下巴,拇指使勁,迫使陳方張開了嘴。
“啊!”陳方尖叫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侍衛首領手上的瓶子,拼命地搖頭。
“住手!”邵續霖才要擡步,身後簡桦拽住了他。邵續霖回頭看向簡桦,簡桦低聲說:“是解藥。”
那邊,侍衛首領給陳方灌下藥,不再管還在嗆咳的陳方,自己直起了身子,拿出一塊方巾擦了擦手上沾到的汗水,說:“去給公主倒杯水過來。”
“是!”馬上有他的兩個手下轉身要出去。
“等等!”打斷他的是虞飛城。随着虞飛城的聲音,衛星城的衛兵們牢牢把守住了病房的門。
“虞飛城,你要幹什麽?”侍衛首領喝問道。
“剛才公主的糊塗話,大家都聽見了嗎?”虞飛城不緊不慢地說。
瞬時,房間中的空氣仿佛凝結,連侍衛首領的黃臉上都有些鐵青的顏色。
他回頭看了正慢慢平靜的陳方,說:“有沒有保險一點的房間?”
虞飛城把衆人帶到隔壁空房間,陳方和首都衛星城兩邊各一個侍衛留在了病房。
“如果,”虞飛城說,“大家不想或長或短或一輩子的在時間塔住上一陣子的話,今天的事情,誰都不準說出去。”時間塔是黑森林宮裏的牢房,種種傳說讓人聞之色變。
侍衛首領也說:“公主發燒時候的胡話,流傳出去,我們所有人都要送命。”
他們各自的手下也都知道輕重,紛紛賭咒發誓自己什麽都沒聽見,虞飛城和那首領挨個問下來,到邵續霖時,邵續霖咬着牙不說話。
侍衛首領微微一笑,跳過了邵續霖。虞飛城更不會難為他,二人默契地繞過了邵續霖和簡桦,只各自約束自己的手下。
“那麽,”侍衛首領得到屬下的保證以後,重新把目光對準了邵續霖和簡桦二人,“公主深夜到衛星城來,趕走門口的所有看守,不知道是有什麽事要找二位?”
邵續霖沉着臉不說話,簡桦也按兵不動。
那侍衛首領盯着他們倆看一會兒,臉上又一點一點地露出剛才那樣的笑容。
現下,簡桦已經知道這人不折不扣是只笑面虎,目标明确、手段兇狠。
侍衛首領向他們逼近一步,說:“兩位長官,您們也說句話,別裝啞巴。公主是女王陛下和那位夫人的寶貝心疙瘩肉,病成這樣回去了,她們不知道怎麽回事,肯定會動怒,那時候,來找您們的可就不是我這樣性子好的人了。”
“為什麽到這裏來,”簡桦說,“還是應該問公主殿下。”
——老實說,簡桦依舊對陳方為什麽出現在自己的病房是心存懷疑的。如果說公主偷聽到了重要的話,感覺到了危險,那麽她逃出王宮,最保險起見,投奔的第一個人應該是劉光。畢竟劉光就在風暴眼的首都,而他和邵續霖遠離首都十萬八千裏。
但是陳方來了,冒着大雨獨行前來,徑直到了簡桦的病房,在見到邵續霖之前一聲不吭,簡桦再三追問也不言不語。邵續霖到了以後,才竹筒倒豆子,句句都是指控自己的母親,挑動邵續霖的精神。
“簡長官,您別生氣,”眼見簡桦态度強硬,那侍衛首領卻軟了下來,“我們也是好奇,這些原本也不該我們來問,只是提個醒,日後有其他人過來詢問,您們也防備着些。”他臉上帶笑,不陰不陽地說。
“不必問了。”門口傳來說話聲。
衆人轉過頭,只見陳方公主扶着門框站在那兒,服用解藥之後,她臉上的氣色好了很多,因為疼痛而鎖緊的眉頭已經展開。身體還很虛弱,不過從前她的眼中大多時候是清澈天真的,此刻也有了陰霾,就像是放棄了某些東西以後,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無賴棍氣。
“我剛才病得厲害,”陳方說,“說的什麽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不過我到這兒來,他們原本不知情,估計到現在,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
可見經過剛才的爆發,陳方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說話條理清晰,舉止也高雅莊重了。
“哦,”那侍衛首領佯裝松了口氣,換上一副讨好的模樣,“進去時見公主狀态不佳,是不是他們對公主無理了?”
“不是……”陳方搖搖頭,說,“我燒糊塗了,心裏難過,才會迷迷糊糊到這裏來,是我自己的事,和他們無關。”
“那公主來這裏幹什麽呢?您沒跟女王陛下和夫人說,就是擅自離開了首都,我問清楚了,回去也好幫您跟您母親交差。”
陳方一怔,咬着嘴唇低頭尋思片刻,深深地看着邵續霖一眼,說:“我病得厲害,以為自己要死了,有事情放不下,就趕過來。”
陳方眼底泛起了淚花。
屋中衆人面面相觑。
虞飛城突然問:“公主這次回首都,夫人會幽禁她嗎?”
那侍衛首領思考了一會:“夫人很生氣,可能消氣了以後,公主就能自主行動了。”
他和虞飛城一起搖頭苦笑,公主的母親是個記恨的人,按照傳說,她連自己的丈夫都狠得下心去殺。若是陳方今天的話被人知道,或者她原本就對女兒有了懷疑。陳方這下前途未蔔。
“如果,”虞飛城邊斟酌着邊說,“壞事能變成喜事呢?”
☆、火燒森林宮·9
“壞事變成喜事?”
屋中衆人互相望望,又看看一邊的陳方公主,大多明白了虞飛城話裏的含義。有人便用目光乜着邵續霖,只見他臉上還是目無表情,一雙眼盯着公主又不像特別有情。
虞飛城和那黃臉侍衛首領對視一會,相互都領會了對方的意思,點了點頭。
虞飛城轉過身,走到邵續霖身邊,說:“續霖,陳方公主這次回宮兇多吉少。那位夫人收拾女兒是小意思,收拾我們也不在話下。”
侍衛首領也走過來,說:“邵長官,就算那位夫人滿意我們把公主送回了王宮,等到日後,女王陛下發怒起來,她那麽疼愛妹妹,不好和媽媽對抗,發作到我們這些小喽啰身上,那是再輕而易舉不過的。”說着說着,他不由苦笑道:“神仙打架,不管誰輸誰贏,倒黴的都是我們這些蝦兵蟹将!”相比他一直的笑面虎模樣,只有這個苦笑倒好像有三分真心。
邵續霖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沉着臉,不肯說話,動作像是要退後一步。
虞飛城拽住他:“邵續霖,你再想想,公主這下回去,最好的可能也只是被那位夫人幽禁致死,那夫人做過什麽你也知道,公主知道了她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哪裏還會有活路!你再想想,你那時要死要緊,公主是怎麽救你的?就算你現在袖手旁觀,公主若是死了,她姐姐、大哥、二哥哪個看着是會放過我們的?”
旁邊人紛紛湧過來,森林宮的侍衛對着邵續霖說:“公主可憐,并且對您一往情深……就看在她那時拼死救您的份兒上,您這次也應當報恩……”
衛星城的衛兵也說起邵續霖成名的那一戰,最後陳方打着赤腳跑向邵續霖操作的機甲。
“我從前見過邵元帥,”侍衛首領說,盯着邵續霖的眼神意味深長,“元帥可是個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人。”
——只要邵續霖謊稱和公主訂立了婚約,公主雨夜來到衛星城就有了解釋的由頭,那位夫人無法囚禁公主,更沒辦法暗下殺手害公主。
——公主知道了十幾年前大王子和邵續霖父親被冤屈的實施,是查出那場謀殺真相的唯一鑰匙,保住她,就保住了沉冤昭雪的可能。
這一切,只要這一刻的邵續霖點點頭就可以了。
有很多聲音在腦海裏不斷回撞,邵續霖回過頭,像從前一樣,想看看簡桦的臉,從他的表情來判斷自己怎樣做才是正确的。
那裏沒有簡桦,到處都沒有。
不知道在什麽時間,他一個人無聲地出去了。
邵續霖回過頭,看見了很多張陌生的臉,焦急地跟他訴說着什麽。
還有滿臉淚水的陳方,低着頭不敢看他。
幾天後。
大雨在連續下了五天五夜以後終于停了,早晨太陽升起,雨露迅速的蒸發不見。
簡桦站在養父的墓前,再一次拂走了墓碑上沾染的塵土。
“你在這啊!”有人說,從他身後走了過來。
是劉光,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站到和簡桦并肩的位置,尊尊敬敬地對衛星城老城主的墓碑鞠了三個躬。再轉過臉,笑着拍了拍簡桦的肩:“走,我們兄弟到前面後山上去轉轉。”
墓地緊鄰着一座矮山,矮山上滿是剛長出的青草,柔軟得像上好的絨毯。
簡桦跟着劉光走到矮山最高的地方,一言不發就坐了下來。
劉光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
簡桦什麽也不說,點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
“怎麽?放你自由行動了?我還以為你還要在醫院被軟禁些日子。”劉光問。
“是,”簡桦點點頭,“聽說是女王下了命令,解除了對我監視。”
“也是,”劉光了然,“你就快當她妹妹的大伯了,她得對你客氣點,不然以後成了一家人,你欺負她妹怎麽辦。”
簡桦苦笑出了聲音:“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
“是,你也就在我面前橫,”劉光在他旁邊坐下,“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兩人坐在山坡上,面前是公墓,再前面是衛星城的大小建築。
抽完一支煙,劉光又幫簡桦點了一支。
“看我們在這吞雲吐霧的。”簡桦擡頭看頭頂。
“你跟我回暴風谷吧。”劉光同時說。
這是沉默許久以後,兩個人同時說的第一句話,他們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他媽的我還要去首都受審呢!”簡桦說。
“這個你放心,一聽說你弟要跟她妹結婚了,女王對你的态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你沒看見這幾天都沒人急着要押解你去首都了,你看你在外面亂跑都沒人管你了,”劉光一拍大腿,“我以前就說死的那個首都特使不是什麽大人物,你和邵續霖的功勳完全可以抵罪,哪有上趕着想把你弄到首都去弄死的道理。現在看,還是那個蠢姑娘想幫妹妹除掉你!現在他們要結婚了,沒人提這茬事了。”
簡桦似乎思考了一會兒,猶豫着說:“可總得去趟首都吧。”
“你個蠢材!”劉光似乎恨鐵不成鋼,“你不至于真的到首都去吧?馬上大王子要到首都,你是不是等着看他們兄妹、母女大戰啊?雖然看着熱鬧,一小心就要送命啊!你死了沒什麽關系,我如果繼續呆在這個鬼地方,他媽的不小心送了命,暴風谷那幫弟兄們怎麽辦!”
他故意裝成很焦急的模樣,氣急敗壞指手畫腳,引簡桦開心。
果然簡桦笑了起來,踹了他一腳。
劉光說:“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我說真的,我們趕緊走,不趟這渾水。你弟弟……呸,姓邵的小兔崽子分不清輕重,自己往首都那大網裏鑽,我們可不行。我們守好了暴風谷,外敵進不來,才能讓他們更方便的打內仗是不是?”
“我已經讓暴風谷那邊發了幾次戰争警告過來了,我明天就跟女王說,要打仗了我得回去,邵續霖要當她妹夫了,我手上熟悉機甲的人只有你了,女王絕對會放你走!你沒時間擱這兒頹唐了,快收拾收拾東西,跟我滾吧。”
“這個……”
“你還猶豫什麽?你還真打算參加小兔崽子的婚禮啊?我靠是不是作為男方家長啊?”
“滾你大爺的!”簡桦大怒,差點要跟劉光拳腳相加,“我是有兩個小兄弟,他們兩個幫我很多忙,我不能丢下他們不管,得給尋找個好出路。”
“哦,”劉光也收起了不正經的嘴臉,“是田芮奇和蘇臣吧?”
他也從那天的立體投影裏看見了田芮奇的身影,經過調查,知道了田芮奇和北方城的關系,還認出了他的同伴,北方城的參謀蘇臣。
“現在他們可是北方城的叛徒,丢下他們,不是送他們去死嗎?”
“那就一起去暴風谷,”劉光倒是大大咧咧,毫無芥蒂,“田芮奇當初我你我培養出來當邵續霖接班人的,他的機甲操作好不容易才出師,給別人我肉痛啊!我不嫌棄他在我暴風谷吃我的飯、當北方城的人了,留下來好好給我賣命吧。”
“他自己估計不肯。”
“哎喲,小夥子人小還心大啊?嫌棄我暴風谷窮?那就放他去別的堡壘,青年堡壘、複活島堡壘,随便他挑。”劉光說的特別大氣,明明還只是暴風谷堡壘的指揮官,語氣跟元帥一樣,銀河系七大堡壘仿佛都在他掌握之中了。
“我們趕緊走趕緊走,衛星城忙着娶公主,首都急着嫁公主,女王和虞飛城都巴不得我們趕緊滾了。”
簡桦看着劉光笑,這幾天來的壞心情似乎也都一掃而空:“好吧。”
簡桦本來是想靜悄悄的離開衛星城,不給即将迎來盛大婚禮的氛圍帶來半點的離愁別緒。
果然和劉光說的一樣,首都那邊一聽說暴風谷那邊戰事吃緊,馬上下命令劉光和簡桦可以離開衛星城,連簡桦的特赦令都一起下來了。
沒什麽要帶的東西,上次他和邵續霖狼狽逃離衛星城的時候也是兩手空空。
離開的前一夜,他收拾好自己的房間,要到劉光的居所去會和。
在院門前看見邵續霖站在院子裏,音樂噴泉的旁邊。眼神狠得像是要吃人。
“續霖。”雖然自從他和公主訂婚以後,簡桦和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面了,但是簡桦依舊用平常的語氣,輕松的跟他打着招呼。
邵續霖看着簡桦,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兇狠。他說:“你要去暴風谷了?”
簡桦點點頭。
——幾天前早就傳開了,不過可能是他最近在忙着婚禮,所以才知道。
仿佛能聽見邵續霖拳頭握緊的聲音,他在黑夜中隐忍了許久,終于憋出一個笑,說:“哥哥,你別急着走,你等我一起回暴風谷啊。我也想啓明星號了?”用的是撒嬌的口吻,極其溫柔的語氣,卻又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簡桦靜靜地看着他,笑了笑,說:“我等不起了。”
一句話,就讓邵續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也要離開我了嗎?你……也不要我了嗎?
簡桦認真的看着月色下邵續霖的身影,忽然讀懂了養父死的那天,他看邵續霖的眼神。
——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對的,是符合公義的,是正義的。
不正義的是自己。
邵續霖的父親是冤枉的,王位應該是大王子的。
養父是怯懦的,那位夫人是罪惡的。
可是……從出生起就已經被注定的立場,根本無從更改。
他原本就沒有資格阻止邵續霖做任何事。連失望都不應該有。
道不同,終究不相為謀。
他看着邵續霖。
——以後就要見不到了,所以貪婪的,舍不得移開視線。
“最近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簡桦說。再漫長的告別,都需要有個結束。
“……我不!”一直沉默的邵續霖說,好像受涼了一樣,話語中帶着濃重的鼻音,和平常的穩重大相徑庭。
他的聲音很大,有幾個經過的路人被驚動了,吃驚的望向了這邊。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邵續霖快步走上前來,抓住簡桦的手,拽着他向吉普車走去。
簡桦沒有掙紮,沉默的跟在他身後。
周圍還是有不少來來回回的巡兵,他們吃驚的看着老城主的兩個兒子面色嚴峻的快步行走在夜晚的營地中,上了吉普車,車速快到像飛一樣。
沒人敢管。他們一個的神色像是要殺人,另一個的臉色像是天要塌了。
走到他們家,養父的大宅,他關上門,就緊緊的抱住了簡桦。
“哥哥……景忱……”他如同以前一樣,輕聲一遍遍喊着哥哥。
他還年輕,生命中除了簡桦,并沒有出現過第二個親近的人。所以他笨拙而且愚鈍,只會這一個蹩腳的辦法,表達自己的歉意,或是渴求親近。
以前,哪怕再生氣,哥哥總會無奈的回攀住他的脖子,然後慢慢的嘆一口氣。然後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原諒了。
——可是這一次,哥哥好像不會再原諒他了。
哥哥僵硬的站在那裏,像木頭人一樣。
“景忱……”他已經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顫抖了,“帶上我一起吧,我跟你一起去暴風谷。”
簡桦低低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那裏很枯燥,不适合你。”
“不要丢下我!”邵續霖忍不住聲音又高了起來,他深呼吸兩口,壓下狂跳的內心,聲音開始變得刻薄,“你想躲開我了嗎?你害怕了嗎?”
他頓了頓,忽然在嘴角,扯出一個怪異的笑:“我這個弟弟,真的是你遠大前程的污點嗎?”
“不!”簡桦搖搖頭,“我是你的污點。”
靜谧的夜裏,只能聽見他平靜中仿佛帶着一點傷感的聲音:“你打算拿公主怎麽辦?”
邵續霖愣住了。
娶公主這件事,對他而言,仿佛一直只是文書上幾段幹枯的文字。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木偶,渾渾噩噩的被虞飛城、被黃遠、被女王、被大王子、被公主擺弄着,麻木的按部就班完成每一項指示。
直到這一刻,這樁婚事,才頭一次面目猙獰的逼近到他的眼前。
“續霖。”簡桦鄭重的喊邵續霖。
“你還年輕,”說到這裏,簡桦對自己搖搖頭,苦笑道,“不對,應該是你太年輕了,以前,別人都和我說,說我太慣着你了,所以你才一直不肯長大。”
簡桦沉思了一會,繼續說:“也許他們是對的,可是我總想着你小時候吃過很多苦,總想着對你更好、再好一點。”
“——可是現在,你應該長大了。對自己負責,對公主負責。”
簡桦推開了邵續霖,說:“以後,我不能再讓着你了。”
——邵續霖連簡桦在生氣什麽都不知道。
簡桦走了。
邵續霖站在門口,從深夜,到黎明,到清晨。心脹痛得似乎馬上要爆裂開,跳動得非常劇烈。
不要生氣!
不要走!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眼前一片黑暗。好像再也不會亮起來了。
門一直沒有關,虛掩着,但簡桦始終沒有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到了什麽時間,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急切地說着什麽。
眼前的黑暗褪去,面前是陳方那張臉。
“他們說聯系不上你,你怎麽了?我姐姐召請我們去首都,大王子快到了,我們得回去,不然媽媽會害死大哥的。”陳方說。
忽然,陳方看見他的神色,愣了一下,問:“你怎麽了?”
邵續霖低下頭,半天,掩飾地說:“沒什麽,大概是餓了吧。”
陳方怔了一會兒,認真的看着他,端詳了許久,輕輕一笑說:“都餓哭了呀。”
邵續霖也是一愣,擡手摸自己的臉,有水沾到了手上,竟然真的是流淚了。
“沒關系……”陳方說,“等大王子平安離開首都,我們就解除婚約。現在發生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陳方心中像是極痛,人在笑,眼中也滾下淚珠:“沒關系,你不愛我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還有姐姐,她最愛我……我還有個姐姐……”
清晨,簡桦和劉光一起前往機場,田芮奇和蘇臣兩個人早早到了,看到劉光時他們的表情還有尴尬,可能還是有北方城和暴風谷的仇怨夾雜其中。
劉光先把田芮奇和蘇臣推上了飛機,再轉頭,看望着後面的簡桦。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