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嘿,漪漪寶貝

尤漪漪從小就會哭。

雖然長大之後,這一招已經對家裏人不太奏效了。

但這不妨礙,這一招在失憶的楊詣修面前,重新起神效。

病房被尤漪漪哭得一片寂靜。

田皓巒定在原地,動都不敢動,直到楊詣修的眼神一而再,再而三壓迫過來,他才終于想起,是誰給自己發工資。

田皓巒想拉又不敢拉地靠近尤漪漪,說:“太太,要不,要不您去同主治醫生聊聊?您向來細心,也許有些注意事項,我可能沒有注意到。”

尤漪漪聞言,立刻起來。

她心疼地看了楊詣修受傷的雙臂一眼,輕輕擦幹淨眼淚,對田皓巒說:“還是田秘書冷靜,抱歉,我剛剛有些情緒失控了。”

田皓巒表示理解,他幾乎是嘆息着說:“人之常情。”

楊詣修冷冷瞥了田皓巒一眼。

這麽拙劣的表演,人之常情?

他的秘書,看來是真的瞎了。

尤漪漪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楊詣修一眼,說:“老公,別擔心,我以後會肩負起照顧你的責任。我去找主治醫生了。”

尤漪漪走後,病房的溫度仿佛降到了零點一下。

田皓巒緊張地交握着雙手,默默想着,果然還是有太太在的時候,老板才會比較不那麽吓人。

楊詣修緩緩靠上病床,眉尖攏着厚厚的陰雲。

他發出一聲冰冷的質疑:“她……真的是我太太?”

田皓巒愣了一下,這還能作假的嗎?

他點點頭,說:“是、當然是。”

楊詣修陷入了沉思之中。

尤漪漪找到了楊詣修的主治醫師。

田皓巒跟随而來,同主治醫生介紹:“這位是我們楊太太。”

尤漪漪走上前去,同主治醫生握了個手,人未語,眼圈就适時地先紅了。

主治醫生連忙安慰說:“楊太太別擔心,楊總身體沒有大礙,手傷不算嚴重,一個月之內就可以恢複正常了。”

尤漪漪欲語淚先流,但假哭眼淚不是很夠。

她低着頭,狠狠揉了幾下,再擡頭的時候,十分楚楚可憐。

“醫生,我主要是擔心我先生的腦子,他失憶了,獨獨忘了我……”

談及這一塊,主治醫生沉默了半天。

他聽田秘書說,楊總與楊太太很恩愛的,面對這樣一對夫妻,他沒有辦法不心軟。

主治醫生以同情的口吻說:“楊總的腦部我們也做過詳細檢查的,只有一點點淤血,可能是那點淤血導致他的記憶出現了……一些問題。”

尤漪漪緊張地問道:“那、那我先生有沒有可能恢複記憶呢?”

主治醫生對上那雙包含期盼的雙眼,無法說出真實的答案,他張口結舌,說道:“……也不是全無可能,也許淤血消散了,記憶就自然恢複了。但是也不一定……”

尤漪漪不由自主握緊了主治醫生的雙手,眼含淚花:“沒關系,您說實話,我承受得起。”

主治醫生嘆了口氣說:“……說實話,我個人覺得楊總失憶與淤血沒有關系,因為淤血所處的位置,應當不會影響他的記憶。所以請楊太太做好他要忘掉你一輩子的準備。”

尤漪漪當場呆滞。

忘記她一輩子。

……終于可以放一萬個心了。

尤漪漪“淚別”主治醫生。

她本想去看楊詣修。

田皓巒說,楊詣修正在換衣服,讓尤漪漪先去車上等。

尤漪漪就先去了車上。

楊詣修又去見了主治醫生。

這場車禍,遠比他想象的要棘手。

哪怕他失了智呢,都比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楊太太好得多。

然而主治醫生的回答,幾乎讓人絕望。

他說:“大腦的結構很複雜,能不能恢複很難說。不過……也許您多接觸一些,您和您太太從前經歷過的事情、場景,會有可能喚醒回憶。”

楊詣修感到頭疼。

但二十多年來的教養,讓他并未失态。

哪怕雙手打着石膏,他輕輕颔首的姿态,依舊優雅高貴。

楊詣修在秘書與安保人員的護送下,坐上了幻影。

尤漪漪坐在後面,田皓巒哪裏敢和太太坐一起啊,自然坐在了副駕駛。

楊詣修坐在了尤漪漪身邊,中間原本可以塞下三百斤的豬,尤漪漪挪了挪屁股之後,中間也就只能插得下一根針而已。

這才是夫妻之間該有的距離。

尚且是秋天,尤漪漪是風度大于溫度的人,她的穿着,着實算不上保暖。

而楊詣修因為雙手打了石膏,上身也不過是一件柔軟貼身的白襯衫而已,胸膛、窄腰的線條,流暢得像工筆勾勒出來,在白色襯衫下,若隐若現。

兩個人隔着薄薄的衣服,緊緊相貼。

尤其尤漪漪的大腿不着寸縷,帶着溫度的肌膚,似有若無地剮蹭着楊詣修的小腿,讓他有些難受。

楊詣修臉色黑沉。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親近。

楊詣修忍無可忍,剛要開口,手機響了。

但他卻拿不了。

手機一直在他褲子口袋裏持續性嗡鳴。

尤漪漪自然而然地伸手掏楊詣修的褲子口袋。

楊詣修下意識躲了一下。

尤漪漪手滞住,眨了眨眼,問:“你想自己來?”

楊詣修:“……”

尤漪漪笑笑,手繼續伸過去,楊詣修不再動了。

她從楊詣修口袋裏把手機掏出來,說:“這就對了,傷患不要逞能。”

來電顯示着“趙女士”,也就是楊詣修的媽媽。

他這人不近人情的範圍,寬闊得可怕,哪怕是他媽媽,也未在他這裏讨得一分優待與退讓。

連備注都是十分疏離客氣的“女士”。

尤漪漪摁下接聽鍵,楊詣修還以為她會放到他耳邊,她卻直接自己接了,并且很親昵自然地喊道:“媽媽,我和阿修在一起呢。”

電話那頭,并未傳來半點異常。

楊詣修眉頭越發擰得狠。

趙女士可不是什麽很好相處的貴婦,尤其當她身份升級為“婆婆”時。

可他母親,似乎對尤漪漪有一種莫名的優待。

這一切太過異常,仿佛一部關于無稽之談的電影。

而楊詣修身處電影之中,居然完全找不到證明這只是《楚門世界》的破綻。

趙女士打電話過來關心楊詣修的身體,還讓他抽個空回家吃頓飯。

尤漪漪幫忙回應了。

通話結束後,手機暫時握在了尤漪漪手裏。

車輛駛到兩人住的別墅。

尤漪漪下車後,急急地說:“老公,我先回去上個洗手間——田秘書,你扶着楊總進去。”

田皓巒下車,一邊替楊詣修開車門,一邊說:“好的,楊太太。”

楊詣修換好鞋子,心情複雜地坐到客廳沙發的時候,只顧着觀察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家——家裏的擺設再熟悉不過了,好像每一樣都同他記憶之中重合,可一旦視線落到與尤漪漪有關的東西上,比如婚紗照,腦子就變得空白。

他完完全全想不起什麽時候拍的婚紗照,在哪裏拍的。

然而照片上,尤漪漪甜蜜依偎着的那個男人,無疑是他。

田皓巒不好在楊家多待,放下楊詣修工作上的東西和藥品,就離開了。

尤漪漪幫忙收撿這些東西。

楊詣修起身,憑直覺去洗手間。

尤漪漪跟過去,守在廁所門口,像偷窺的小貓,從門框外露出半張充滿好奇的小臉。

楊詣修黑沉的眼眸看過去。

尤漪漪眨了眨眼,她的眼睛很漂亮,水靈靈像碎了星子一樣。

然而內急的楊詣修無心欣賞,他聲音有些冷厲:“請你出去,把門關好。”

尤漪漪試探着問:“……真的不要幫忙嗎。”

楊詣修扯了扯嘴角,眼神很堅定,聲音再冷淡不過:“不用。”

“好吧。”

尤漪漪退出洗手間,還把門給關好了。

五分鐘後。

楊詣修出來了。

當然沒能上成功廁所。

但是……他寧願讓田皓巒幫忙,也不會讓女人幫忙拉開他的褲鏈。

更不能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楊詣修略彎腰,背部呈現出漂亮的弓形。

他沖着手機喊道:“嘿,阿爾法。”

沒反應。

楊詣修皺了皺眉頭,不可能,他用慣了語音控制,怎麽會沒反應。

尤漪漪正坐在沙發上,刷《二次心動》相關的新聞。

她放下手機,擡頭看過了過去。

随時準備援助。

但楊詣修顯然不想求助,吸取剛才的教訓,她就沒有輕舉妄動。

楊詣修試了三次都沒成功喚醒語音控制。

再對着手機喊下去,他覺得自己恐怕會人生第一次像足了一個大傻|逼。

還是在……一個陌生的女人面前。

青色血脈在楊詣修脖子上一點點鼓起,像不滿叫嚣的藤蔓,要将周圍的空氣都蠶食掉。

他終于決定求助尤漪漪,他語氣不太自然地問道:“請問,你知道我的語音控制口令嗎?”

尤漪漪一臉無辜與傷感:“老公,你真一點也不記得了?”

楊詣修眉心突突地跳,說:“不記得。”

尤漪漪弱弱道:“要不,你試着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寶貝兩個字?哦對了……”她瞬間變得低落:“你肯定也不記得了吧,我叫尤漪漪。”

楊詣修不為所動,他挑眉看過去,眼裏幾乎是嘲笑。

用女人的名字加寶貝這種……難以描述的稱呼,作為語音控制口令?

他怎麽可能這麽做。

尤漪漪很真誠地建議道:“老公,你真的不試試嗎?”

楊詣修冷淡地說:“不了。”

他動作滑稽地托起手機,往書房裏走。

尤漪漪忍不住偷偷笑了。

在他出車禍之前,她在家裏拿楊詣修手機改着玩兒的,還被他嘲笑幼稚,沒想到過了幾天,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發揮奇效。

不知道誰幼稚!

楊詣修到書房裏,想用面部解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部受傷的原因,手機提示需要密碼解鎖。

他試了自己常用的密碼,卻解不開。

楊詣修看着桌子上的手機,眼神蓄滿了掙紮。

到底還是被生理反應給打敗了。

試就試。

楊詣修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開口:“嘿,尤漪漪……寶,貝。”

沒反應。

她果然是耍着他玩兒的。

楊詣修周圍的溫度都降到了冰點。

他剛起身出門,就在書房門口撞到了尤漪漪。

尤漪漪關心道:“老公,你試了嗎?”

楊詣修冷淡的眼光,帶着質問的神色睨過去:“你可別說因為我斷句不對,語音才打不開。”

“噢——試了,打不開嗎?”

“……”

尤漪漪沉默了很久,忽然頓悟了。

她像看大傻子一樣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會連名帶姓加的寶貝吧?”

楊詣修:“……”

所以,還要把姓氏去掉?

“……”

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尤漪漪驚呼:“誰會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連名帶姓地稱呼啊!”

楊詣修再次進了書房。

這次比上次掙紮的更厲害。

然而……

“嘿,漪漪寶貝。”

“你好,我在。”

楊詣修:“……”

這個世界,完全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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