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為什麽不去死呢?
兩人把田埂走出了千裏迢迢的架勢,終于在十幾分鐘之後,來到了主幹路口的傅家。
如他們回來時一樣,兩扇對開的大門緊閉,透過東廂房的窗戶往裏看,屋內也沒有一點亮光。傅羽舒趴在門環上敲了敲,也沒聽見回應。
沈觀問:“你沒鑰匙嗎?”
傅羽舒搖搖頭。
他是第一次出遠門,家裏所有的鑰匙都在柏英手上,來不及給他配第二把。況且,屋子裏還有一間廂房常年上鎖,柏英從不讓他進去。
“哥哥你回去吧。”傅羽舒轉過身,對沈觀道,“我在這兒等奶奶。”
沈觀嗤笑道:“行了吧,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萬一被狼叼跑了你奶奶得和我拼命。反正我回去老頭子估計又要罵我一頓,不如在這陪你等等。”
說着,就靠在了一邊的柱子。
鄉野山間,蟲魚鳥獸都會在夜間歡聚。雖然說狼誇張了點,但義村的小孩都是聽着“指月亮”耳朵就會缺一口的故事長大的,對這片山間就多了一分警惕。
月亮已升至半空,雲層翩然散去,穹頂上宛如挂了一個天然燈盞。沈觀站了一會,左右沒事,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拿起鉛筆刷刷刷就開始練習排線。
臨近人家,蛙聲和鳥叫聲小了許多,無人說話的情況下,四周安靜如許。
傅羽舒站在沈觀身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筆尖,許多長而直的線條在紙上劃出。
沈觀長了一雙會畫畫的手。
骨節分明有力、不纖細但也不粗壯,大手張開能直接把傅羽舒的手包住——傅羽舒剛感受過。
他低下頭,手腕轉動,盯着自己的小手看。
有時候傅羽舒也會納悶——明明他只和沈觀差兩歲,吃的都是一樣的大米,為什麽自己生得又瘦又小,沈觀卻換身西裝就可以冒充成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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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自己還沒完全變聲。
郁悶。
傅羽舒癟了癟嘴。
臨近夏季,晝長夜短,距離夜晚降臨估摸着已經過了幾個小時。雖然沈觀不說,但四周越來越大的風聲表明了時間正在往半夜走。
但沈觀卻依舊沒打算離開的樣子。
“咯吱——”
驀地,他們身後的屋子裏,忽而傳來一聲奇怪的響動。
最初像是風吹到窗紙,發出的窸窸窣窣聲,但幾秒之後,又聽得“咚”的一聲,好似有什麽重物落地。
沈觀手上不停,回頭看了眼:“你家什麽東西被風吹倒了?”
傅羽舒頓了頓,沒說話。
——不會是風。
柏英雖然嗓門大,但手粗心細,在小偷猖獗的夜裏,她都會把門窗關好——即便她不在家。
那聲響傳來的方向,是在西廂房。
傅羽舒雙手交疊,無意識地用拇指摩擦着虎口。
他好像已經猜到柏英去幹什麽了。
那聲沉重的落地聲消失後,屋內再沒有傳出第二聲,這令傅羽舒輕輕地籲了口氣。如果可以,他不想在沈觀面前把這個秘密展露出來。
可世事總是不那麽讓人如意。
在那陣聲音沉寂下去後的十幾分鐘裏,再沒有任何動靜。然而沒過多久,屋裏發出聲音的東西像是重新積攢了力氣,猛地撞上靠近外側的窗戶。
“轟隆——”
他像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野獸,雙手扒住窗戶,拼命地搖晃着。只不過那窗棂被柏英用鐵片加固過,只有陳舊的木質窗格能被抓住,頃刻間,木質的窗格、用來遮光的窗紙、還有加固的鐵片叮叮哐哐地撞在一起。
沈觀第一時間把傅羽舒攔在背後,蹙眉道:“柏奶奶?”
回應他的依舊是地震般的動靜——沈觀立馬否認,不是柏英。
他想借着月色上前仔細看看,然而還沒邁出一步,就覺得衣角被人拉住了。
“?”
沈觀回頭一看,只見傅羽舒緊緊地抓着自己衣角,臉色陰郁。
電光火石間,沈觀回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些流言。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又轉頭去看窗戶裏的人,這時他倒看清了——是個身材高大的男性。
沈觀離開義村的時間,也就只有幾年。他依稀記得,小時候曾經聽有些嘴大的小孩說過,傅羽舒的家裏,關着一個怪物。
小孩子總是童言無忌的,他們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消息,将此事在夥伴之間當做笑話傳播開來。
那時沈觀只覺得他們無聊,作為孩子王,一聲令下後就再也沒人談論過此事,而他自己又從來沒去過傅羽舒的家裏,久而久之,就将這件事抛之腦後了。
在今夜,不知道為何,沈觀有種敏銳的直覺。
這件廂房裏關着的“怪物”,也許和傅羽舒本人有關。
窗戶在屋內那人不斷的撞擊下,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好在用來禁锢的鐵片很牢固,無論那人怎麽使勁,都無法沖破,并從中走出來。
“我幫你看看?”沈觀瞥了眼傅羽舒的臉色,試探般問道。
說不定,那個“怪物”……不,那個男人,看見有陌生人,就會消停下來。
傅羽舒搖了搖頭。
在沈觀的注視下,傅羽舒從地上撿起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石頭,猛地朝窗戶扔去。
“當”的一聲,石子與鐵片碰撞,把男人吓退了一步。
傅羽舒走上前去,隔着厚厚的鐵片,一字一頓地說道:“別吵。”
屋內的人好像認出了傅羽舒,從最初的瘋癫裏分離出了一絲理智。他小心翼翼将手指從窗縫裏伸出來,将窗戶紙戳破了一個洞,似乎是想要去觸碰到傅羽舒。
“別碰我。”傅羽舒說,“你在裏面好好待着,別讓奶奶擔心。”
“唔!”男人又驀然激動起來。
他從嗓子裏發出幾聲含糊的人聲,像說話,又想在哭泣,總之不像一個正常人。可傅羽舒不為所動,并且幾近冷酷地看着他:“你為什麽偏要在這個時候發瘋?”
“唔唔唔——”
“奶奶讓你活着,就是對你最大的恩賜,你為什麽不聽話?”傅羽舒說,“不給我們添麻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很難嗎?”
——“你為什麽不去死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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