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別哭了,傅小雀
傅羽舒和傅書江被人撈起來後,圍觀的看熱鬧的便都一哄而散了。唯有零星的幾個人留下來,是真的擔心。但傅家這倆父子好端端的,究竟是怎麽從田埂上掉進河裏的,沒人知道原因。
傅書江撈上來之後就不動了,柏英抹了把眼淚,先是跌跌撞撞地扶起傅書江搖晃了幾下,回頭見沈觀和另外一個男人将傅羽舒拖拽過來,又慌忙地轉過身來。
兩人都嗆得狠了,傅羽舒臉色發白,但好歹還知道睜眼睛,傅書江卻是仍舊一動不動。
直到旁邊有人提醒吓懵了的柏英,讓她趕緊去叫幾個醫生過來看看。可眼下大雨滂沱,鄉間的路又泥濘難走,去哪找什麽醫生?
好在留下來的人群中,有一個早年間在衛生院工作的,邊喊邊讓人把傅書江和傅羽舒先擡回屋子裏。一行人的腳步聲轟隆隆地來,又轟隆隆地去,就像天邊依舊傾盆的大雨聲。
他們把傅書江擡進屋子,有些人卻還抱着看熱鬧的心态堵在門口,被柏英大着嗓門連趕帶哄後,才悻悻離開。
衛生院的人在救治傅書江,傅羽舒則被沈觀半抱半扶着,略長的發貼到額頭上,盡顯狼狽。
沈觀亦是。他水性不錯,能快速地和旁人合作,将兩人前後撈出,已是不易,就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狀況。眼見柏英焦頭爛額,沈觀擦了把臉上水珠,道:“傅羽舒應該沒事,我先帶他去擦個臉。”
“好、好。”柏英應了兩聲,一會看向地上昏睡不醒的傅書江,一會又忍不住望向傅羽舒,末了才反應過來:“小觀,你也換件衣服……我……”
見她這幅慌不擇神的樣子,沈觀安撫道:“我沒事的奶奶,您先看着叔叔。”
說罷,也不等柏英回應,便兀自将人帶進旁邊的東廂房裏。
雨天光線昏暗,屋子裏還開着燈,燈下擺着的是柏英納了一半的鞋底,應是離開時匆匆忙忙,裝着針線的盒子撒了一地。沈觀将東西推到一邊,回頭去看呆坐在凳子上的傅羽舒。
傅羽舒的狀态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差。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情緒外放的人,心裏想着事的時候,其他人別想從他嘴裏撬出點什麽話,眼下更是。沈觀可還記得傅羽舒對水的畏懼,這小孩現在什麽話也不說,不是吓懵了,就是又回想起被水吞沒的窒息之感。
譬如,傅羽舒現在正在小幅度地發着抖。
他其實也嗆了好幾口水,沈觀将他撈上來之後簡單地做了一個心肺複蘇,現在才能有意識地坐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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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觀嘗試着蹲下身來,輕聲喊他:“傅羽舒。”
傅羽舒眼睛動了一下。
屋內很安靜,屋外是柏英和救助人員一問一答的聲音,隔着一道門,像被蒙在一層濃郁的霧裏。
而東廂房裏,任何聲音在此時都清晰可聞,沈觀看着傅羽舒長時間才欺負一次的胸口,蹙起眉頭。
他索性放棄溫柔,一把捏住傅羽舒的下巴,冷聲道:“傅羽舒,你看着我。”
傅羽舒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
“你現在已經安全了。”沈觀霎時軟了聲音,“沒有水,也沒有雨,沒有人會把你按在水裏淹死。”
沈觀的話語聲像夾着一聲溫柔的嘆息:“沒事的,傅羽舒。”
終于,傅羽舒又眨了一下眼,一滴淚從眼眶裏流出。
他看起來是真的陷入某種恐懼之中,宛如剛出生的動物幼崽,無力到只能一動不動。但看見熟悉的人,才恢複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情緒也一擁而上。
一滴淚起了個頭,剩下的淚水便像止不住似的,一刻不停地滾下來。
傅羽舒無聲地哭着。
沈觀無措了一瞬,卷起自己濕漉漉的袖子去給他擦眼淚。但平日裏一滴淚都不曾掉過的傅羽舒,在此時脆弱地像只玻璃球,一碰就碎。沈觀被他哭得沒法,只好再次蹲下神來,将傅羽舒的兩只手抱在自己的手掌間,安撫道:“別哭。”
“……”傅羽舒試圖止住眼淚,喉嚨裏卻洩露出一聲哽咽。這聲細小的聲音仿佛一聲預備鈴,讓傅羽舒剛剛收住的情緒霎時間又像開了閘似的,嘩啦一下迸出。
沈觀捏了捏傅羽舒的指頭,繼續哄:“別哭了,傅小雀。”
一滴淚砸到沈觀的手上。
沈觀:“……”
他緩緩閉了閉眼,眉頭緊蹙,為難地擡眼看向哭得雙眼通紅的傅羽舒。
随即,他微微轉頭看向門的方向,見屋外的人沒有進來的意思,才又輕聲嘆了口氣。在傅羽舒小而輕的啜泣聲中,沈觀握着傅羽舒的手指,将那蒼白的指尖擡起來,送到自己嘴邊,輕輕吻了一下。
觸之即離。
嘴唇上的溫度根本來不及在傅羽舒冰冷的指尖留下,比風的痕跡都要輕,落在傅羽舒眼裏,卻像生生按下一塊烙鐵,燙得他瞬間想要縮回手。
但他沒能遂願——沈觀的力道還沒松,正緊緊地将熱度傳遞過來。
“別哭了。”沈觀輕聲說道,“祖宗。”
傅羽舒用了兩秒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
他迅速抹掉一臉的淚,從沈觀的掌心抽出手,以及恨不得将自己埋進地縫裏——這一系列的動作,都不能掩飾在這兩秒內他慌張的心情。
沈觀見傅羽舒回過神,總算是松了口氣。
“哥。”傅羽舒喊他,語氣帶着點小心翼翼。
“嗯。”沈觀邊答應,邊俯下身來去幫他解扣子,“先換件衣服,天氣冷,着涼了就不好了。”
“哥。”傅羽舒張了張嘴,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到了嘴邊卻啞然,“我……”
“沒關系,我知道。”
沈觀解扣子的手很穩,浸了水有些滑溜的扣子,在他手裏也變得十分乖覺。傅羽舒就這麽怔怔地看着沈觀的動作,直到胸口一涼,才反應過來。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屋外忽然爆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驚呼。
聲音來源于柏英:“你……你說什麽?”
另一個人答道,語調頗為惋惜:“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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