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好久不見
傅羽舒吃完飯,沒有再在小六家多作停留,因為小梁師兄打電話來,說是節目預備彩排。他返回住處,腳還沒邁進門,就見小梁師兄和沈觀這兩位正站在門邊敘舊。傅羽舒原地猶豫了兩秒鐘,還是迎了上去。
走近時,正聽到小梁師兄在胡吹海侃:“你是不知道,當年小羽是怎麽加入劇團的。”
傅羽舒瞬間支棱起耳朵警覺起來。
靠坐在一側的沈觀其實已經看見傅羽舒了,但他只撇過眼當做沒看見,饒有興趣地應道:“怎麽?”
小梁師兄愉悅地笑了兩聲:“那一年咱們劇團在市劇院演出,當時我不在安如,上一任老團長也還沒退休。趕上上臺的時候,一個女演員出了點狀況,大家都急得不行。只有老團長很淡定,問哪個學員可以直接上去過個場——還好那一場女演員的唱詞不多,能随便抓個學員應付。”
“哦?就抓到他了?”
“哪能啊。那時他還不在劇團呢!”小梁師兄說,“好巧不巧當場在的都是些男學員,還都是些生手,替不了女演員的位置啊!哪知最後幾分鐘,小羽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站在了團長的面前。”
傅羽舒:“……”
他有心上前主動關上小梁師兄的話匣子,避免自己當年的黑歷史在沈觀面前毫無遮擋地被倒出來,但沈觀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在他本人還未有動作前,那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人,邊順手摟住小梁師兄的肩膀,邊把人往屋子裏帶,邊問:“後來呢?”
傅羽舒:“……”
他有一瞬間的無言。
但頃刻間,那些幾乎已經覆滅在記憶中的畫面,又漸漸地浮現在眼前。
小梁師兄說的“當年”,其實也沒有過去多少年。
在一衆懷疑的眼神裏,傅羽舒身板挺直,倔強地站在老團長的面前:“讓我試試吧。”
看着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一個看起來剛成年沒多久的小孩,老團長沒做出回應——即便他再焦急,也不能随便推人上臺。當時的傅羽舒早就預料到,便直接搬出了小梁師兄的名字,并且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跟着小梁師兄學過一段時間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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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哪裏學過。
唱戲這東西,是看童子功的。小時候跟在沈郁青身邊,耳濡目染,便學會了些表面功夫。搬出小梁師兄的名字後,老團長顯然有些猶豫。
“我可以扮旦角。”傅羽舒一字一頓地說道,“現在只有我能幫您。”
于是老團長松口了。
倒也不是真的非傅羽舒不可,只是當他那雙黑澄澄的宛如夏夜晴空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時候,教人不忍拒絕。
傅羽舒的長相優勢,讓他很融洽地融入了那場戲中。至于等下場之後,老團長聯系小梁師兄,直接戳穿了他的謊言,後來又陰差陽錯地留在劇團當學徒的事,便是後話了。
片刻之後,小梁師兄與沈觀相聊甚歡,哥們兒似的互相搭着肩膀走出,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暢快的敘舊。
傅羽舒站了起來。
世事易變,當年翻牆二人組共同敲響小巷深處的那扇朱色大門時,沒人會猜到十幾年後,會是這樣一場重逢。
小梁師兄仗着年紀大,臉皮厚,即使心裏猜測到剛才傅羽舒其實早就來了,并且觀看了整個自己将傅羽舒“黑歷史”說出來的過程,依舊面帶笑容地朝他打招呼:“小羽回來啦?”
傅羽舒的唇角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嗯,剛才給師娘打了個電話。”
“?!”小梁師兄一驚,像是骨子裏已經練出某種條件反射,“你給她打電話幹什麽?”
“出來這麽久,師娘該擔心了。”傅羽舒晃了晃手機,視線卻落在小梁師兄指尖夾着的香煙上,眼神微微一暗,“報個平安。”
小梁師兄:“……”
這平安報的,他回去估計得脫層皮。
小梁師兄趕緊把煙掐了,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傅羽舒一眼,匆匆忙忙掏出手機去哄自家媳婦兒去了。
吵擾的聲音遠去,幽靜的一樓便只剩傅羽舒與沈觀二人。
“有事等我?”沈觀問。
“本來有,現在又沒有了。”傅羽舒眉眼一彎,露出一個乖順的笑來,“能借根煙嗎?”
沈觀一頓。
方才和小梁師兄聊到興處,便自然而然地講起成人間的禮節來。小梁師兄愛煙,前些年診斷出肺上的毛病後,就被自家媳婦兒強制斷了。但他自己一個人在外,也免不了偷嘗,沈觀勸解無法,只好“舍命相陪”。
但其實,煙這玩意兒,沈觀早戒了。
在大學代課時,常常一上就是一個半天,教學樓又禁煙,久而久之,沈觀就不常摸煙了。
但他沒想到,傅羽舒竟然會沾煙。
“你唱戲不保護嗓子嗎?”沈觀蹙眉問道。
傅羽舒:“最近幾年打算退了,想找個小生意做做。”
說話間,傅羽舒已經走過來朝他伸出手。
時隔多年,兩人再次相對而立時,給對方的熟悉感依舊像他們從未分開過。沈觀很高,傅羽舒雖然瘦弱,但也不矮,不再像兒時那般,站起來人高馬大的沈觀能直接把傅羽舒整個兒包起來。
他們都不複從前。
煙被遞到傅羽舒的手上。
傅羽舒:“嗯……順便再借用一下打火機?”
沈觀只好又把手伸進口袋去掏。觸摸到口袋的瞬間,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在點煙時,打火機被小梁師兄順手抄走了。
“……”沈觀長長嘆了一聲。
下一秒,他傾身過去,用自己嘴邊點燃的煙去充當那唯一的火星。煙嘴相觸,清晰得能聽見煙紙被燙傷的聲音,更別談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傅羽舒的眼中是沉沉的墨色,沈觀的眼裏卻有繁星萬千。
嶄新的煙被點燃,開始它無可回頭的燃燒之行。
傅羽舒一手熟稔地夾着煙,另一只手放在風衣口袋裏,微微攥緊了掌心。半晌後,他回過頭來,像終于妥協般:“你有沒有什麽要問我的?”
沈觀一愣:“嗯?”
傅羽舒:“只此一次,過時不候。”
煙圈被吐出,盤旋着升到半空,飛散不見。
沈觀看着傅羽舒的側臉,有些出神地想:“這麽多年,其實他一點都沒變。”
但,他要問什麽呢?
三天前那場不算體面的重逢,已經用盡沈觀所有的運氣。問“這些年你在哪裏生活”?還是“自己一個人過得好不好?”亦或者,跟第一次一樣,咄咄逼人地問他“你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可為什麽一定要問呢?像個拽着斷了的風筝線的孩童,妄圖留住整個春天?算啦,算啦,往事如煙。
沈觀忽然輕笑出聲。
“你笑什麽?”傅羽舒狐疑地回頭。
“沒什麽。”沈觀重新将煙送到嘴邊,狠狠地吸了一口,随後将它按滅在路邊的青石板上。
他說:“只是突然想起來,我欠你一句……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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