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別有心思

“先生？”

小厮愣在那裏。這年頭，能被人稱呼一聲“先生”的人，那都是極有文化的人。如果一個女子能被人稱成先生，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是被比稱呼成“大家”還要牛逼的事！

畢竟先生二字代表着的是文化，而“大家”可能只是某一方精通。而此刻富有口呼簡寧為先生，可想而知小厮的表情是何等震驚了。

不過等震驚過後，他就哈哈大笑了。

“你，你以為胡彥書替你出了一次頭，你就變成胡淑修了？！（胡宿的孫女，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女數學家，發明家）先生二字你會寫麽？啊？你那小腦袋頂得住麽？”

簡寧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先生二字閣下可會寫？？”

“呃……”

笑得起勁的小厮被這話一嗆，頓時沒了聲。一張臉漲得通紅，他雖在書坊做事，可卻是目不識丁，這句話算是戳到他肺葉子上了。

“我呸！以為換了身衣裳就是人了？一婦……”

“你這厮！”

富有大怒，指着小厮罵道：“你再敢胡言亂語，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好了，富有。”

簡寧往前走去，“左右不過一看門狗，何必與他計較？還不快跟上？狗咬你一口，你還得咬回去不成？”

“先生，那賊養的漢子太欺負人了！”

“由他去吧。”

“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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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跺腳，壓低聲音道：“他，他們偷您的書啊！”

簡寧笑了起來，拿着折扇在富有頭上輕敲了下道：“竊書不算偷，你尋上門去，人準這麽說，你着急有什麽用？”

“哎呀！”

富有的腳跺得更厲害了，“先生，他們這是明擺着欺負人！我就不明白了，偷錢都得被打板子，怎得偷聖人文字就不是偷了？這不是該懲罰得更嚴厲麽？我小時候去學堂外面聽先生講課還被罵了呢！”

簡寧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道：“誰說不是呢？但世道如此，徒之奈何？走吧，交了新書手稿，還能趕回去吃午飯。”

“先生……”

“走！”

“……”

走到百文齋門口，卻見裏頭人頭攢動，紛紛叫嚷着要買自己的書的。

簡寧嘴角彎彎，比起那惡心人的蔣狗頭，這些正版讀者可愛多了。所以何必跟那種人計較呢？看看這些讀者多可愛啊！

想了想自己帶來的新書手稿，簡寧便道：“走，從後門進去。”

“嗳！”

富有也高興了起來，看到這麽多人都在求自家先生的書，讓他也覺得很光榮，一榮俱榮，雖沒賣身，到底還是希望主家好的。

“嗳，你們說這百小生到底什麽人啊？這話本寫得真是太好看了。哎呀，你們不知道啊，這嬰寧我都看了十來遍了，我要能遇見一個這漂亮的女子就好了。”

“哈哈，你做夢吧？那可是狐貍家的女兒，你要不也去山野裏試試？”

“你這厮！你敢說你沒想？”

“嗳，你們說百小生到底是做什麽的？他這筆法可真有意思，明明都是大白話，可我細細讀來竟覺這遣詞用句美極了，絲毫不顯粗俗。”

“是極！是極！這就是我佩服百小生的地方！這明明是大白話，居也能寫得如此優美。有些地方，看得我都流眼淚了，哎呀，這百轉千腸的事本就傷感，可他倒好，用他那筆法一寫，當真是我們這樣的男兒們都忍不住傷心了。”

“嗳，比起畫皮，我還是更喜歡嬰寧。畫皮有些殘酷了，那裏頭的王生都覺死了活該，這等見色忘義之輩活着也是禍害！”

“先生，先生，他們都在誇您，是嗎？都在誇您？”

富有眼裏放光，好似這些話誇得是他一般，“先生，您聽，都在說您厲害呢！”

簡寧笑了笑，道：“快走吧，這秋老虎可厲害着，再慢吞吞的，你家先生我可就要被熱死了。”

“是，是。”

二人到了後門，敲了敲門，很快便是有仆人出來将二人迎了進去。只是當看到胡彥書時，簡寧吓了一跳。

只見這位滿臉的胡渣子，兩個眼睛跟熊貓似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

“胡大哥，您這是怎麽了？”

“妹妹來了？”

胡彥書有氣無力地道：“還不是妹妹害的？這書寫得太好看了，一群人天天鬧，我要是不連夜盯着讓人開工，恐怕會被他們打死。”

他說着便苦笑了起來，“我去府學也有人圍堵，同窗紛紛托關系跟我要書，都連夜開工了，還跟不上。昨個兒上午來了個蘇州書商，一口氣就訂了五千冊畫皮，五千套嬰寧……下午又來了個寧波商人，這口氣大了，居然一口氣要兩萬冊，他這是準備吃書啊！”

簡寧瞪大眼，有點做夢的感覺。

就這發行量，放到後世對于一個新人作者來說也很可觀了。畢竟，就她來的那會兒，整個紙質出版業都很蕭條，能賣到上萬冊也算不錯了。

而在這明朝，這着實有點可怕了。她甚至自己都納悶了，真有那麽好看麽？還有，明朝江浙一帶當真有這麽多有錢人？

見簡寧呆滞的樣子，胡彥書來了點精神。

這人老是一副淡然的樣子，難得臉上有這樣的表情，看着心裏可真愉悅。

好看的唇角微微揚起，道：“寧波也是科舉大府呢！而且，兩萬冊看着多，可鋪到寧波各地也不算多，寧波可比常州大多了，讀書人也多，我們常州都賣出這麽多了，不要說寧波了。”

“這樣大批量買賣，價錢恐怕要降低吧？”

回過神來的簡寧道：“不然算上運費，販賣到蘇州，寧波豈不是要超過一兩銀了？”

“這是自然的。”

胡彥書點頭，“每本書都按5錢銀算。”

簡寧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問道：“說來也奇怪，對面的蔣狗頭都知自己刻印，他們怎麽不自己刻印呢？”

“呵呵。”

胡彥書笑了起來，“像蔣狗頭那等鼠目寸光的人到底是少。妹妹寫的東西如此新穎，只要不是豬都看得出，你只要繼續寫下去，必成大家。不要看明面上一群士大夫對此呵斥，極盡鄙視之能，可私底下看得起勁的也屬他們。詩詞繁盛時都被斥作小道爾，誰知話本以後能不能大放光彩？

再者妹妹這遣詞用句也是優美，近日不少士人秀才就在談論這事。這等寫法從未見過，也給一些人開啓了新思路，稱百小生這是開了話本一代新氣象，沒準也能像元曲那般，留給後人無限遐想呢。”

簡寧汗顏，這也擡得太高了，自己的小身子可受不住。不過明清小說會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瑰寶倒不假，胡彥書果是名門之後，這眼光真不錯。

“不過……”

胡彥書蹙眉，“也正是妹妹用詞遣句太過細膩，已有一些人懷疑百小生乃是女兒身。只是想想又覺不可能，妹妹你以後可得小心了。”

簡寧張了張嘴，最後搖搖頭，“若真被發現了也沒什麽，畢竟當初我可是活不下去了。青·樓裏的女子都能靠賣唱活着，我這一介女流寫個話本也沒什麽吧？”

“妹妹的話本都是警世之言，自然不會有人往那上面說你。只是……”

胡彥書的眼神變得深邃了起來，“這世上才女難得，只怕被人知道了，恐有……”

這話沒說下去，簡寧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蹙眉，“難道還有人敢強搶民女？那我幹脆梳起，終身不嫁了。”

“不可！”

此言一出，胡彥書下意識地驚呼，“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話一出口臉便紅了，也覺自己孟浪，忙道：“那樣妹妹就太可憐了，孤老終身……”

他側過頭，有些不敢看簡寧，“所謂孤陰不長，孤陽不生，還，還是得尋個夫君的……”

“呵……”

簡寧輕笑，“與其被人脅迫倒不如終身不嫁。高門深牆非我願，倒不如一人自在。”

胡彥書瞪大眼，面露震驚。

他着實不明白，這個簡妹妹怎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想法？那些梳起的娘子大多是沒法嫁，可她這條件，想娶的人一把一把啊，比如自己……

想到這裏臉又紅了，清了清嗓子道：“妹妹也不用怕，你，你給我家帶來這多好處，我叔伯他們也一定會護你周全的。”

“如此就多謝哥哥了。”

簡寧将手稿遞上，“雲舒以後得多寫點話本，也好多多報答哥哥的知遇之恩。”

說罷還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

胡彥書呆住了。自打認識簡寧來，這個姑娘給他的感覺一直就是不卑不亢，不茍言笑，氣度沉穩的。

可此刻卻做了鬼臉，只覺這一刻好似書裏的嬰寧走到了現實世界，霎那間，周匝所有的物件都化作了虛無，只有這略帶頑皮的一笑直擊心髒，最後化作滿眼芳華，令他的心砰砰直跳，嘴裏也開始發幹，額頭上開始冒出了細汗。

“好，好說……”

他不自然地低頭，假裝看稿，“妹，妹妹，這，這寫作的速度可，可真快……這，這麽快又有新故事了？陸判？咦？這故事有趣，跟前面的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