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燈罩照雪影,影影憧憧。
高陽觀賞了一會兒,回頭便見晉王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她身後,高陽只以為他乏了,笑道:“雪天路滑,不好騎馬,讓人備車罷,回去一定很晚,不能擾了阿爹,又不能不禀一聲,不如就與四郎借一瓶梅花,送去甘露殿,也好讓阿爹曉得,我們平安歸家。”
晉王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他剛猜到他大哥和四哥在争鬥,心中很壓抑,十幾年了,他出身好,前有兩個能幹的哥哥頂着,陛下也厚愛他,他吃喝玩樂兼與美人說笑談心,日子過得痛痛快快,從沒有這樣污糟的事捅到他面前過。乍然想透,晉王真是難過。
高陽當然不知道他想的什麽,還以為是怕回去晚了被陛下訓呢,就安慰他:“跟四郎借身衣裳換了,再擦把臉,就聞不出酒味了,況且,陛下也未必會傳召呢。”都這麽晚了。
高陽一旦溫柔,任誰都要動心。晉王聽着她溫聲細語的,不禁就有了一種他們兄妹相依為命的錯覺,高陽,多溫柔的人,以後她的驸馬若敢對她不好,他一定揍那小子!
二人同魏王闊別,各乘一車,便回家去了。
皇子公主出行從來不是一頂轎子一匹馬就行了的,哪怕是微服,該有的護衛還是有,眼下天晚,又忽降雪,路上行人寥寥,車子無所阻,便行得很快。
他們由玄武門而入,入門時,簾子被風吹了一下,開了一條縫隙,正好看到李君羨守衛在飛雪之中。
竹君立即便去将簾子攏了下來,又掩得嚴實了。高陽收回目光,微微地喘了口氣,道:“我怎麽覺得有些不得勁兒。”
竹君聽了就慌,回過身來一摸她的手臂,穿得不算少,但一入夜,還是單薄,尤其是剛剛還任性的不肯加一身大氅,她忙道:“恐受涼了,回去便灌一盞姜茶,再請太醫來看過方好放心。”
“唔,唔。”高陽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胡亂應了兩聲,閉目睡了。
在車上歪了一會兒,等到了她自己的地方,反倒得醒過來,照她與晉王說的,先禀皇帝,皇帝若不宣召,她才能睡。
因天太晚,高陽不欲驚動人,便沒宣太醫,自己喝了兩杯姜湯,喝得身子整個都暖暖的才罷。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皇帝傳下話來,不令王與公主面聖,好生安歇,不必記挂。
高陽這才真的除了衣裳睡下了。
第二日,正趕上武媚娘送花的日子。高陽起身一看,昨夜一場雪落下來,外面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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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起得有些遲了,一因昨日飲酒睡得沉,二因仍舊覺得不舒服,高陽便有些恹恹的,直到宮婢便捧了瓶梅花來,她才略提起些精神來。
“才人還在外面麽?”高陽接了過來,将這一瓶與她昨日從魏王府折的那些擺在一處。
宮婢回道:“在呢,婢子見天寒,引了才人在偏殿飲茶烤火。”
高陽笑,不錯,已跟她宮裏的婢子們混得熟悉了。她起身道:“我去看看。”
武媚娘似乎天生就有越挫越勇的性格,也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甘居下,雖然她而今尚且位卑,見識淺陋,然其柔軟胸口之下,有一顆勃勃雄心,縱使仍被壓制未曾覺醒,但她那顆熾熱的心跳動出的節奏,也是與常人不同的。
在偏殿坐了一會兒,宮婢奉給她的是一盞蜜茶,暖暖的,帶着一絲讓人愉悅的甜意,武媚娘飲了半盞,便停下了,只如往日一般等傳出公主收下花不見她的話。
殿中有燒炭盆,炭盆罩以編得極為精細的木架,擺在中央,既可取暖,可做裝飾。武媚娘攏着手,背對着門而坐。
不多久,殿門被推開了,她轉身,正與與那幾名熟識的宮婢笑言,卻意外的看到公主逆光而來,雪白的狐皮鬥篷,面施薄粉,麗質天成,纖白明媚,乍然而臨。
武媚娘愣了愣,忙起身見禮。高陽蓮步輕移,坐在她的對面:“才人久候了。”
門仍開着,下了簾子擋風。武媚娘仍念着适才的一幕,心跳噗噗的,低着頭,聲音輕輕的,仿似恐驚了仙人一般:“只有一會兒。”
高陽好笑,忍不住逗她:“才人在我面前怎麽總也不自在?可是我失禮于人,讓才人心生厭煩了?”
武媚娘還沒“色令智昏”,忙道:“豈是殿下之過?是我常來打擾,幸而殿下不嫌得入殿下門庭。”
高陽這才嫣然而笑,俯身執武媚娘之手道:“梅花初發,莫要辜負好時光。”
武媚娘的手輕輕顫了一下,旋即恢複平靜,由于心中激蕩,面上又欲極力平靜,兩相抵觸,竟成了個面無表情:“蒙殿下厚愛,願與殿下同行。”
高陽感覺得到她緊張的心情,不由覺得心情大好,好像腦袋也沒那麽昏沉了。
長久的持之以恒終于有了回報,高陽為報武媚娘書房長久芳菲,邀她賞花。
“昨日赴魏王兄之宴,入廳之時,天尚晴,誰料一出來,漫天白雪紛揚,梅花也開了,我便想,若有人共賞,可就是人間美事。”高陽語氣慢條斯理,聽在武媚娘耳中又是心頭一跳,這一日,不知被她撩撥多少回了。
偏生高陽不自知,世間尚世家,世家多名士,此時魏晉之時的風氣還未消散,就是女子,也是放達高潔的多。她對阿武好一些是不錯,但也沒想太多,不過率性地憑着感覺來罷了,昨夜見魏王府那滿園滿枝團團簇簇的梅花,她就想邀阿武共賞了。
想就做了,她是公主,還要看誰的臉色不成?
武媚娘走在高陽身側,頓時有些手腳都幾乎不是自己的了,不知怎麽擺置才好,頗為局促,她應當也是大氣之人,偏生,就是不知如何應這位殿下。
眼前便是一處梅園,園中有山有亭有蜿蜒流過的河。一到此處,便有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撲面而來。
因近掖庭,武媚娘常來,對這裏比高陽要熟悉的多。開始是高陽領着她,不久便是高陽跟着她了,漸漸的自在起來。
不知何時又飄起雪來,細細的小雪片,落在層層疊疊的花瓣上,四處雪影白梅,枝幹盤曲,虬枝倒懸,枯枝老樹,疏影橫斜,高陽穿梭其中,只覺滿園興味,繞過一叢矯若游龍般的樹枝,便見武媚娘在前方朝她巧笑倩兮:“殿下,你快來~”
那邊是一處淺灘,此時積滿了雪,四面是花如碧玉萼如翡翠的綠萼梅,武媚娘站那處,目如秋水,色若春花,芙蓉如面柳如眉,淺笑吟吟。
高陽素來知道阿武生得好看,她以美召為才人,天下鮮有能出其右者,卻從未如此時這般清晰的在心間回蕩,阿武,竟是如此動人,令人神往。
她不禁快步上前,繡鞋踏在雪地,發出吱吱的響聲,高陽笑靥粲然,走到了武媚娘的跟前,才發現阿武的眼神無比柔媚。
“前方有亭,本是坐觀湖景的,但眼下水中覆雪,怕無好景致了,只是歇歇倒也無妨。”武媚娘自然地多了。
高陽彎唇脈脈的笑:“我令人置酒水。”
一場雪覆下,确是無甚好景致可賞了,但二人的心情一直是飛揚的。武媚娘也不似開始那般束手束腳了,她本善言,說起話來妙趣橫生,高陽便一味側耳傾聽,時不時也插上一兩句,本是很美好的,直到武媚娘發覺高陽的臉色不對,憂心道:“殿下面色似有些不對,可是有不适之處?”
高陽笑笑:“無妨,一點風寒罷了,睡上一夜,明日就好了。”
她那太過紅潤的面色讓她的話聽起來着實沒有什麽說服力。武媚娘大着膽子,探手去碰高陽的額頭,高陽不及躲避,興許她潛意識中也沒想過躲避,便由着阿武了。
顧不上體會掌下細膩潤滑的肌膚,只一觸碰,武媚娘便覺得自己的手都被灼了一下,心下不禁急了起來,既是想高陽殿下與她一同出來,若是病了,她難辭其咎,又是一種說不出的揪心,怎麽一直好好的,一同她出來,就病了呢。
她焦急道:“殿下快宣太醫來吧。”
高陽不說話了,頗有種好興致就打斷的不悅。
溫馨歡悅的氣氛似乎随着那一句話戛然而止。
一旁的竹君是急得快跺腳了,出來前她便勸十七娘今日在殿中休息一日,莫出來了,可,十七娘哪是她能勸的住的!這下聽武媚娘說了,忙沖她使眼色。
于是,武媚娘便明白了。
剛欲開口,便聽得高陽淡淡道:“昨日才從魏王兄府上來,今日便病了,不是給人現成的話柄予人攻讦麽?”讓皇帝以為魏王對她做了什麽?讓太子以為有機可趁?讓魏王以為她有意針對?
這兩處,她躲且不及,哪會自去引火上身?
武媚娘一時默然了,她不知公主平日交際,卻明白陰謀與算計是無處不在的。殿下高貴如斯,得陛下盛寵,卻也不能随心所欲。
武媚娘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那殿下就該在宮中安歇,怎麽出來這冰天雪地裏了呢?”
高陽瞥了她一眼,語生不耐:“不是說了莫辜負好時光?”
武媚娘啞然。
口鼻間的氣息的确越發的燙了,高陽嘆了口氣,道:“看過景了,回罷。”扶着竹君的手,起身跟武媚娘道:“此處近掖庭,我便不使人送你了。”
說罷便走了。
武媚娘起身,看着那小小的人影衆人的簇擁之下漸行漸遠,不由以手扶額:這是因為玩到一半被打斷了心生不悅?殿下,真是任性呢。
無奈之後,又有一種歉疚在她心中蔓延,她似乎辜負了殿下“莫負好時光”的好意。
作者有話要說: 追媳婦要花心思,要有誠意(就算是被壓那個)。
暧昧只要沒戳破,就永遠是最浪漫最讓人留戀不舍的。所以有時候不敢踏出那一步還是很有道理的,舍不得打破。
哈哈,開玩笑,大家勇敢一點,仔細觀察,有一雙敏銳的眼特別重要,時機對了千瓦不要猶豫,幸福自己追求。
………………今天的小綠字到底是什麽風向我已經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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