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興沖沖的開場,收尾略有些潦草。但也顧不上了,高陽到底沒隐下她病了的事,當日回去還好,可一入夜便高熱大作,高陽燒得都糊塗了,竹君不敢擅專,為難猶豫了一陣,咬咬牙,令人往甘露殿請示聖上,殿下若怪罪便怪罪吧。
皇帝一接到安仁殿的禀報,一刻不停的趕了過來,到安仁殿一看高陽已經意識不清了。見她沒了往日活潑靈動的樣子,一雙柳眉深深得簇起,嘴唇抿得死緊,很難受的樣子,皇帝不由也攏起眉來,先立逼太醫給出個藥方來,再問罪安仁殿的宮婢:“昨日還好好的與朕辭別,怎地今日就不醒人事了?”大有你們侍奉公主不盡心統統都要打死的架勢。
一衆宮婢吓得瑟瑟發抖,跪伏于地,莫敢開口。竹君深知公主不願牽扯魏王,便在話中将魏王隔了開去,半句不提昨日:“今日晨起,公主見外面白雪皚皚,料想梅園必秀麗,便要去,婢子等勸阻不得,竟讓公主受寒。”至于武才人,此時牽連到她并不是什麽好事,竹君看得出公主待她與衆不同,下意識地便将她家殿下其實是和武才人風華血月才使風寒加劇的事實隐去。
“無用!”皇帝怒沖沖地道。
衆人求饒不止。
公主病中需靜養,不能繼續吵吵嚷嚷了,皇帝也有些煩躁,一揮手:“等公主醒了再處置你們!快滾下去!”
衆人一聽,心中擦汗:虛驚一場,沒事了,公主才不會看着她們死呢。轉身就連滾帶爬地“滾”了下去,留了竹君幾個在殿中侍奉。
皇帝不便多留,坐了一會兒,盯着太醫開了藥,盯着宮婢把萬分艱難地給高陽喂了藥,才走的,聖駕離去前,還囑咐竹君:“公主醒來,先告于朕。”
高陽是第二日一早才醒的,只覺得躺進了個火爐裏,燙得要命,偏生還怎麽也出不去。睜眼,便覺得渾身無力,頭暈腦脹,鼻子塞住了,喉嚨也火辣辣的疼。
還好腦子沒燒壞,還是清楚的。高陽醒來,第一個念頭便是,難受死了,阿武,這回是你欠我!她才不管是誰先執誰的手,也不管最後是不是人家給勸回來的,總之任性無需解釋,小孩做得久了,殿下偶也有童心。
一向健康,從無病痛的高陽公主乍然一病,是一件不小的事,不止妃子公主們噓寒問暖,太子、魏王、晉王三人一個不少的都派了近侍來慰問,再有宮外長公主、命婦、郡主都各有心意。
“好了好了,坐得遠些,過了病氣你也該吃藥了。”高陽摸摸正拽着她的袖子癟嘴欲落淚的晉陽的耳朵,笑着勸道。
晉陽不肯,就算沒風寒,她也每日都在吃藥的,孫思邈給的藥方,一日也不敢停。見宮婢捧上藥,她忙去端了過來,要喂高陽喝。高陽怕拒絕了她哭,便低頭就着她的小手喝了,晉陽人短,看不到高陽的進度,傾得太快了,差點将高陽嗆到。饒是這樣,高陽也不忍心說她一句重話,晉陽還拎着手絹要給她擦嘴角的藥漬,高陽也由着她,擦幹淨了,方道:“好了,看也看了,你回去吧,過會兒不定還有誰要來,堵在殿裏,也憋悶的很。我過兩日好了,就去找你玩。”
顯然是不讓她留了,晉陽只得包着一包淚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高陽看得好笑,讓人将她宮外買的木偶給十八娘送去,哄一哄孩子。
晉陽公主走了沒多久,韋貴妃攜幾位公主妃子們又來了,高陽覺得自己病了比沒病的時候還累。
武媚娘是快入夜時候來的,那時安仁殿正好閑下來。高陽正要喝藥,一聽,笑了:“快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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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娘一進來,就見高陽不時地以目示意那琉璃藥碗,武媚娘無奈,只得主動道:“我來服侍殿下用藥罷?”
高陽做勉強狀:“怎麽好意思勞駕才人呢?這碗怕是涼了,竹君,換熱的來。”說罷還朝武媚娘溫柔的微笑。
武媚娘:“……”殿下意圖你好明顯。
藥很快就換來了,武媚娘用一柄湯匙舀了,在嘴唇邊吹了吹,喂到高陽嘴邊,高陽皺眉:“燙呢。”
武媚娘很柔順,依言又吹了吹,再送去,高陽滿目歉然,若是嘴角的笑意能隐隐就更像了,她道:“涼了。”
武媚娘算是知道公主任性起來你就只能依着她,只得又舀了新的來,這回掌握的時間剛好,高陽仍不肯喝,嘆息:“怕苦。”
武媚娘請托竹君道:“還請這位姐姐為殿下取蜜餞來。”
竹君面無表情的福了一福,退出去了,她知道她家公主就是想欺負人。
等竹君回來,公主又有新的話說了:“冬日湯水易涼呢。”
武媚娘一言不發的聽她說下去,果然,公主殿下美目彎彎,笑着道:“才人為我嘗一嘗藥罷?”
任誰一進來便受連番捉弄都不會高興的,武媚娘心下有些生氣了,但見高陽目含期盼的望着她,又氣不起來了,不只是“不從她言恐見罪于她”,還有“她既期盼,我不忍令她落空”,哪怕明知公主是在作弄她。
就當是她病中無聊,給她解悶吧。武媚娘收回湯匙,自己抿了一口,從舌尖苦到心間,眉頭都苦得皺起來了,高陽這才得逞一般笑起來。
看她一笑,好像一切都值得了,武媚娘無奈,眼中卻忍耐不住得瀉出幾分寵溺來:“溫熱剛好入口,殿下就用了吧,不然就要錯過時辰了。”進藥是要按時辰的。
高陽總覺自己對阿武控制不住地心軟,阿武對她又何嘗不是?她也沒換一碗新的,痛快地喝了。
竹君同情地望了武媚娘一眼,收拾了藥碗下去。
另有宮婢來為高陽掩被角,往炭盆中又添了碳。
房中更暖了,高陽就這麽靠着,與武媚娘說起話來:“你平日生活,可有不便之處?”阿武平日做些什麽,她是不知道的,倒是記得阿武與一個徐姓女相好,可惜升了婕妤不能做伴了。
武媚娘回道:“一切都好。”心裏猶豫着要不要說,欲請托殿下,助她直上青雲,來日必不負今日所付。
她目下的道行,在高陽眼中一點也不夠看,高陽嘆息,還需磨砺還需磨砺,說來還有的是時光,但高陽不知怎麽就是操心,這樣單純可不行,這樣一味只想着與安仁殿交好更不行,她沒想讓阿武一心侍奉陛下,但,她必要得到磨練,後宮這地方,若有賢後,能得安寧,若無賢德之人管教,便是個各顯神通的地方,阿武,怎麽可以這麽單純呢。她們有什麽交情,她竟要将希望寄托于她?
說來說去,就是覺悟不夠高,眼界不夠寬。
高陽覺得她真是操碎了心,就這麽譴責地看着武媚娘,武媚娘讓她看得心虛,垂首不語。
“你說罷,你要什麽?”高陽覺得有必要點醒阿武。
武媚娘有些事看不得太清,但很敏感,已聽出公主話中含不滿,如何敢言?
高陽便道:“你的心思,我猜不中全部,也知道個大概。”頓了頓,緩緩道:“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的幫誰。你一與我無助,二與我無益,今日我若應承了你,你反倒該生戒心。”
她一個公主,沒事去扶持一個才人,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有什麽事需通融的,尋韋貴妃不來得更為方便?韋貴妃之女臨川公主早已向她交好,那一個是後宮之首,便利極了,她何須自去扶持一人?又不是想篡位,需有個忠心的妃嫔為她挾持皇帝,最好能軟禁,再出道矯诏,由她全權攝前朝之事,待時機成熟,大權籠絡,再令帝暴亡。
高陽想到篡位二字,自己心口先寒了寒,略有壓力,不過若是內有奸妃(後),外有強援,好像也不是很難的樣子。高陽又把自己寒到了忙将念頭抛開,擡頭去看武媚娘,只見武媚娘正低頭沉思。
又過片刻,武媚娘起身,鄭重而拜:“謝殿下教我。”
高陽這才展顏,道:“你能想通最好,欲行近道并無過錯,的确應該靈活一些,但要緊的是萬萬別走偏了。我的确能助你成美人,成婕妤,乃至位列九嫔。但,這些不是你的,是我予你的。你的東西,若不是自己得來,而是他人賜予,那人家也随時可以收回,那并不是你的。我希望你所有一切,都是能牢牢緊握,而非暫時擁有。”
這稱得上是良言诤語了,武媚娘全聽到心裏去,再拜:“謹記殿下之言。”
高陽彎唇而笑,拍拍榻道:“起來吧起來吧,哪兒就用得着拜來拜去了?”很希望阿武不止記下,還要深深體悟才好。
武媚娘起身了,心中一片清明,交心之語,很感動,但也很迷惑:“殿下何故提點于我?”
高陽便笑了,撫摸她的面容,就像上一世,阿武的掌心貼着她的面容,慢條斯理着道:“我看你順眼,還要別的緣由麽?”展露出她睥睨天下的霸氣來。
旁觀的竹君默默的別過臉去:殿下,不要這樣任性啊,沒看到才人臉都紅了麽?還低垂螓首眼波如水,這是嬌羞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竹君:“請叫我神旁白!”
阿武的出身決定她又很長一段需要修行自身的路要走,我初步估計,她受李世民的影響非常非常大,看她為政的手段,一則天分,二則有人在前方樹立了一個名為榜樣的形象,這個人肯定不是李治,那就是李世民。這一世,有一份要被高陽劃分,阿武對高陽有作用,哪怕最後阿武實在難堪大任(不可能的事),她也要保她,所以高陽一定會教她,她現在有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人生閱歷,看過皇帝駕崩,看過太子造反,看過皇帝死前對身後事種種睿智的安排,還有自己被人弄死,高陽有的不只是天賦直覺,還有大多數人一生都無法有的寶貴經驗。
有金手指之嫌,但也不算太嚴重。
最後,內個,由于我下周一要入v,所以,明天晚上不更了,下周一三更,很抱歉,望諒解,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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