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伴随那幾聲驚呼,這邊湊在幾位寫詩作畫的女子身旁低聲熱烈的交談猛然消失,衆人都靜了下來,屏息去聽,驚叫聲沒有了,凝神傾聽,卻有無數人的腳步整齊劃一的踏在地上,朝着一個方向奔去——想必是侍衛。諸女面面相觑,從各自的臉上都看到些許不安與好奇,對岸的郎君們已三三兩兩的朝着那地方過去。
裴氏猶豫半晌,道:“不如我們也去看看?”
高陽颔首,令幾個做慣粗活,身負勁道的宮婢緊跟着她們,一群人也朝那邊去。
高陽很好奇晉安會做到哪種程度,更好奇杜子君那腦子能被晉安擺布到什麽地步,心中已有了準備,但當真見到,高陽還是忍不住驚嘆了一下晉安雖然笨,但是某些時候還真是執着和機敏。
只見那假山的縫隙之間有一對少年少女,少女衣衫淩亂,圓潤嫩滑的香肩半露,雪白凸起的胸房也是半遮半裸,滿是狼狽。衆目睽睽之下,她手忙腳亂地拉扯衣衫,半擁着她的少年并不比她好多少,驚慌失措地低頭遮掩自己的面容,擺弄衣衫。
高陽等人趕來之前侍衛便已被那數聲驚呼吸引了過來,發出驚呼的是高陽身邊的宮婢,此時滿面淚水的跪在地上,她的身邊是晉安,晉安眼神閃爍,這憑空出現的宮婢,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她還強自鎮定着喝斥:“噤聲!吵吵嚷嚷成何體統。”侍衛到的太快,幾乎是宮婢一出聲,他們就趕來了,晉安慌亂之下本欲滅口,奈何無兇器,又有人證,只得喝令侍衛速将宮婢拿下,打算先發制人!
見到高陽,宮婢啼哭着撲向她,口呼:“殿下救我。”
郎君們過來要饒過半池,路途遙遠,因而他們腳程雖快,确實與高陽她們不分前後的到的。高陽簇緊雙眉,臉上一片凝霜,一個眼神下去,竹君便拉起了那宮婢退到身後。晉安見此,暗恨不已,深深呼吸幾下,心中盤算起措辭來。
房遺愛真是什麽臉面都丢盡了,聞高陽公主來了,顫抖着朝那邊飛快掃了一眼,只看到一個儀态萬千的少女走在諸人之前,一時之間更是無地自容,不由拼命地朝假山裏面擠。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這肮髒赤、裸的景象,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房遺愛跟杜子君有私,被捉了個正着。衆人慢慢回過神來,猛然間驚覺這裏還有一個正主,都以或尴尬或看戲地目光看向高陽。
就算這是高陽縱容着發生的,此刻也不禁怒火中燒了,她穩住心神,維持場面,低喝道:“侍衛速退下!”
這群侍衛正不知怎麽辦好呢,聞聲忙退了下去。縱使魏王自诩見多識廣,也被眼前這景象驚住了,這下聽高陽喝退侍衛,忙朝她使了個眼色,高陽會意,二人各自對男女賓客告罪,提前散宴,遣散閑雜人等。
衆人也知留着不妥,縱使有想看好戲的,也先忍忍,紛紛告辭,打算過後再使人打聽。晉王一直站在魏王身後,此時留了下來,想着有事他也好搭把手。
高陽冷着聲,叫住欲随衆人離開的晉安:“十三娘留一留。”
晉安勉強穩住,止住腳步,回過身來,譏笑道:“十七娘要處置家事,我還是避一避的好。”
這貨真是從頭到腳都透着一股濃到散不去的愚蠢的氣質,高陽看都懶得看她一眼,淡淡道:“什麽家事?我竟不知此處除了四郎九郎與你,還有誰是我家人?”她和房遺愛只是陛下定下,一無問期二無納吉,六禮一步未行,照民間的說法,且還做不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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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馬上也意識到這點,這是皇家的醜事,雖然現在看來幾乎人盡皆知,但該做的戲還是要做,立刻也對晉安道:“不錯,管住你的嘴,莫要胡說!”
晉安氣急,又懼那宮婢胡言,心道留下就留下,緊要關頭,她還可自辯。
魏王又道:“适才是你到的最早?侍衛說他們來前你就在了,過會兒把話說清了,我好奏禀陛下。”此事不小,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奏給皇帝。
至于為何是過會兒而不是立刻,假山中的兩人已搖搖欲墜,幾欲昏厥了。
高陽很寬容,一揚下巴:“來個人,侍奉梳洗。”
在房遺愛同杜子君恨不得直接變成假山再也不必見人的時候,終于得以擺脫窘境。但接下去是比窘境還要難以面對的審問。
魏王關切地同高陽道:“不如你先避避?我必給你一個交代!”
晉王原先一直陰着臉沉默着,這下也開口道:“正是,萬事有四郎,你,你……”這種事出來,總是女兒家名譽受損,也總是女兒家承此屈辱。
房中已無外人,高陽也不端着了,氣得發抖,冷笑:“我為何要避,他既這般對我,我總要知道個緣由!”
魏王跟晉王齊齊噤聲。
這會兒晉安已從驚慌失措中鎮定下來了,馬上想到自己的目的,見高陽已渾身發顫,料定她此時必然心神俱傷,心下大慰,還欲用話去刺痛她,剛一張嘴,就見到魏王那雙冰冷的眸子中迸射出欲噬人的目光,正冷冷地滿含警告的盯着她,晉安心口一顫,只得先閉嘴。
不多時,魏王的兩個随從帶着房遺愛并杜子君過來了。
二人羞得滿面通紅,房遺愛先見過魏王和晉王,再要跟高陽行禮時,頓了一下,聲音都顫抖起來:“臣,臣……”
沒等他憋出句整話,高陽便道:“我認得你是誰,我也認得你身旁這人,但我卻不知怎麽你們就混到一處去了,前路如何且不論,你總要給我個說法。”她沒心思跟他糾纏,速戰速決!
這時就顯出杜子君深不見底的愚鈍來。沒問到她話,她也知不好開口,只是房遺愛吱唔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杜子君只得出來撐着:“如諸君所見,房郎同我早已定下終身。”
房遺愛頓時目瞪口呆,魏王等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
杜子君也是沒辦法,她跟晉安的計劃是她來勾引房遺愛,而後被晉安“誤撞”,接着以此為要挾,要他立即去與外面行宴的衆人說明,這樣一套下來,晉安是無需在衆人跟前露面的,杜子君也可作痛失所愛的可憐相,只要房遺愛肯擔起來,世俗總對男兒寬容些,房家又對社稷有功,總不至于當真殺了他。
這是明面上晉安說給杜子君的說法,而事實上晉安自己的想法是,她在旁觀望,等他們一勾搭上,她便出去引來侍衛,必要讓人當衆撞破這醜事,至于接下去會如何收場,都與她無關,至于杜子君是否會供出她來,她也不在乎,她們商議之時,皆是出于一人之口,入得另一人之耳,并無白紙黑字的證據,何況,她還哄着杜子君,她若置身事外,就能以公平正義之姿為他們向陛下求情。
本來是計劃的好好的,晉安覺得堪稱天衣無縫,可是臨到頭,這宮婢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尖叫引來了侍衛,侍衛趕過來,她也躲不下去,只得走了出來。
現在就要重新收場了。
随着杜子君那話一出,高陽便笑了:“你口中的早是有多早?若是陛下下诏之前,房相固辭之時為何一字未提?若是陛下下诏之後,那時他已是我夫,你們又是憑的什麽定終身!”
杜子君語塞,若說是之前,房杜二家便少不了擔上欺君之名,若說是之後,他們更是既不占情又不占理。
高陽目視房遺愛。房遺愛覺得公主那雙美麗的眼眸中淌着深切的失望,他是知道他身上所加的散騎常侍一銜由公主而來,也知公主對他很是看重,可事情都已做下了,他現在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能認了。
房遺愛滿心痛苦,大好前程将就此毀于一旦,可轉念一想,只要承擔下來,他還算有一個敢于承擔,重情重義的名聲,等風聲一過,有父親的面子,起複也不是無望,便狠着心道:“我二人,是私定終身,吾父吾母皆不知情。”
“噢。”高陽輕輕的點了下頭。晉王不安的動了動身子,晉安嘴邊挂起了一撇笑,魏王恨得要命,房遺愛心中彷徨不定,杜子君感動于情郎竟為她圓謊,房中一時無人出聲。
仿佛過了許久,高陽站起身,竹君忙上前扶着她,她擺了擺手,自己站定了,再不看身前跪着的二人一眼,對魏王道:“此事非你我可定,魏王兄速上本章奏禀君父,恭請聖裁。”
魏王也起身:“一切有我,公主放心就是。”
高陽道謝,起步就走了,晉王想追上去,卻被魏王拉住了:“你也是親見者,要随我在本章後署個名。”
這事,要捂也捂不住了,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跟房家的親也結不成了,魏王迅速在心中算計如何從此中得利,房相乃太子太師,又如何借此透過房相向太子發難,這本章要如何寫才能達成目的。
本章送到的時候,皇帝正欲離開襄城,幸晉陽,晉陽是他跟随高祖反隋的起兵之處,意義非凡,許多大臣都是經過那一遭的,皇帝多有感慨,說起當年,又想到現在,不由跟房玄齡嘆道:“那時青壯,只覺山河踏于腳下,日月懷于胸前,說不盡的豪情萬丈,眨眼間你我行走需有人扶持,老了。”房玄齡也很感慨,房謀杜斷,多少年過去,如今只剩下了他,那麽多的老兄弟,一年年下來,也越來越少了。皇帝又說起他們要做親家了:“朕女于歸,卿子娶婦,二事并成一事……”
魏王的本章就是這個時候遞進來的,注明了加急,底下人不敢耽擱。
皇帝一看是愛子送來的,接了過來,一面道:“是四郎的急奏。”一面抖開來看,只一眼,臉色頓變。
房玄齡奇怪,但也沒發問,眼前這人是天子,而不是當年的秦王,為臣要固守本分,知道什麽當問,什麽不當問。不想皇帝看完後,什麽都沒說就把本章給了他,房玄齡更是奇怪,雙手接了過來,看了一眼,面上的血色猛然間都褪了,煞白一片,他怒從心起,顧不上這是在皇帝面前,氣急敗壞的罵了一句:“畜牲!”
立即伏地請罪:“有此逆子,臣無顏見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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