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皇帝怒得氣血沸騰,自十餘年前在玄武門一舉滅了建成和元吉,就沒人給他這麽大的氣受過。這不止是愛女受委屈了,還有皇家的顏面!而今立朝不過二十餘年,正是皇族在百姓心中聲望日盛的時候,房遺愛那小畜牲,皇家的臉面全給他扒幹淨了!
房玄齡半句辯解的話都不敢有,伏在地上,羞愧難當,一力請罪。
皇帝氣了一會兒,很快便冷靜下來,事已發生了,再生氣也無用,得善後。他沉着臉,道:“你別趴着了,等見了人再說!”
晉陽也不去了,下令返回洛陽。
洛陽。
高陽從魏王池回來,登車回宮。洛陽宮不及長安的大興宮恢弘,自宮門至住處也要快得多。一衆宦官宮婢口舌緊閉,面容肅穆,垂首趨步。
高陽亦不發一言,沉着臉,目不斜視地快步疾走。路上有宦官宮婢看到這架勢,都紛紛低首避開,唯恐受了池魚之災。
高陽剛一踏入住處,裏面的晉陽公主便聞着聲響迎出來了。因今日必生事端,高陽恐晉陽跟去了混亂之中無人護持,且那樣腌臜的事,她也不願讓晉陽看到,便讓她乖乖地呆在宮裏,允諾了定會早些回來。
晉陽對這樣的宴會本不熱心,不過是高陽做主家,她方欲前往一觀,這回既然十七娘不叫她去了,她也不在意。但,看到十七娘如此小心而又鄭重地來說與她,晉陽心覺有隙可乘,便做不悅狀:“人人皆得邀請,為何偏不讓我去?”
高陽解釋:“人多,撞着了怎麽辦?”
晉陽不信:“往日人更多的時候都是有的。”
高陽無奈,随着兕子的年紀增加,她是越來越不好哄了,又不能直說宴無好宴,只好故作薄怒道:“你不聽話了?”
晉陽作勢就要哭:“好兇,阿姐不溫柔了!”
高陽:“……”妥協:“你待如何?”
“讓我在你宮室中等你回來。”晉陽瞬間冷靜下來,扳起小手指細數條件,“要上一回那個木偶,還要九郎提起過的,突厥人的吃食。”
“後面那個不行,不幹淨,餘者由你。”高陽覺得雖然這一世興許不會有兒女了,但,做母親的細務仿佛從睜眼的那一日起就未曾停止!真是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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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聽了,也不糾纏,忍痛割愛:“好。”
見她這麽好說話,高陽又忍不住笑了。
現在高陽回來了,晉陽擱下手中紙筆,笑逐顏開地跑出來,卻敏銳地發覺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高陽見了她,才想起忘記往集市與晉陽買木偶了,她勉強扯出個笑來,歉然道:“我再令人去。”
此時消息還未傳入宮裏,晉陽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事,但見高陽這樣子,也知事情小不了,體貼道:“無妨的,你先歇歇罷。”
高陽也不跟她客氣了,摸摸她的後頸,便自去更衣,上榻睡了一覺。她覺得很累,即便這一世她對房遺愛不曾産生過男女之情,而晉安所為更是她默許之下推波助瀾的,可當真面對了,仍是一陣錐心,房遺愛的表現實在讓人失望,不說上一世他們是做過十年夫妻的,單是眼前,他們已是定下了的!
她不悲痛,亦不傷心,唯覺累,渾身都乏得很。
高陽去睡了以後,晉陽就開始逼問她的随從了。竹君很為難,但一想到今日鬧得這樣大,也無可隐瞞了,便回了話:“說與十八娘也無妨,過不許久,怕是整個洛陽城都要知道了……”說到這,又停住了,房遺愛和杜子君那場面真不好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描述,竹君為難半晌,道:“驸……房家二郎做了對不住公主的事,被當衆捉住了。公主……”簡直難以啓齒。
晉陽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竹君驚奇,當真懂了?
晉陽又問:“怎麽個對不住?”
竹君:“……”原來沒懂。沒懂她也不能說了,說的太明白,這樣肮髒的事讓十八娘知曉,公主會把她發配到掖庭去做苦役的。
晉陽從宮婢這邊得不到答案,就想問晉王,但又放心不下這裏,想了想,便在高陽榻前坐下,等她醒來。
高陽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就看到了晉陽,不由心暖。
往事已矣,來者猶可追。高陽也不是沉湎憂郁的人,等陛下來,還有一場要應對呢。她坐起身,看了眼漏鐘,叫了人來侍奉梳洗,吩咐人到外面去把晉陽要的木偶買來,又對晉陽道:“別坐着了,該用飯了。”
晉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見似乎當真無事了,才舒了口氣,并不提房遺愛的事,陪着高陽安安靜靜地用過飯,又磨蹭了一會兒,方由一群宮婢護送着回去了。
皇帝來得很快,事關皇家顏面,定要盡快了解才好,不能由着高陽的名號被人挂在口中說笑。
高陽也沒打算插手接下去的事,陛下心中必有計劃,不是她能幹預的。
果然,皇帝一到洛陽,立即令心腹重新去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一查,晉安的作用也藏不住了。皇帝怒急,還得嚴令心腹不得洩露,本是房玄齡欠他,若是宣揚出晉安做的好事,就不好說是誰欠誰了。
弄清事情始末之後,皇帝便下诏了,賜婚房遺愛與杜子君,并且廢除了高陽公主同房遺愛的婚約。房玄齡領全家伏聽聖谕之時,差點昏了過去。什麽懲罰都沒有?皇帝是欲先将這事按下,留待日後慢慢的算賬了?
皇帝其實憋屈的很,房遺愛不能殺,罪不至死,杜子君更不能殺,若是杜如晦還活着,他可以向杜家讨個說法,若是此次所犯為國法,他也無需手下留情,偏生,這一回是家事,若是以此向杜家發難,不免會有人議論皇帝苛待功臣之後。
但皇帝并沒有那麽好的耐心,不出三日,便将房遺愛身上所有官職都罷免,連同散騎常侍這一無實權的加封都未留下,用的理由是他自身修養不夠,不足以出仕為官。至于這自身修養不夠,誰都知道是在影射什麽。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我為你們賜婚,是我寬容,是我予功臣之家優待,但我絕不縱容,你們仍是野鴛鴦,仍是茍!合!房遺愛仕途絕于此,再無出仕的可能。
處理完野鴛鴦,還有高陽需安慰。
皇帝委實不願承認自己眼拙,竟看中了這麽個不中用又無人品的臣子來做女婿,想到日前高陽開心甜蜜的模樣,羞得老臉通紅,房玄齡無顏見他,他也無顏見高陽。作為一個尚算有良心的君王和一個尚算有慈心的父親,皇帝心中很不安,拖了幾日,再不見是不行了。只得召了高陽來,要與她補償。
高陽也沒為難他,像是看破了紅塵一般,道:“阿爹為兒用心良苦,兒豈有不知?又豈會生怨?阿爹無需內疚。”憑良心而言,房氏子的确可與帝室相配了,陛下并沒有苛待她,當日選了房遺愛,必然也是将她的感受納入過考慮的。
皇帝感動不已,嘆了口氣,紅着臉道:“我兒明理……你別為這等不忠不義之徒傷心,朕為你再擇一佳婿,此番,必不再錯了!”
高陽雙目通紅,低首,略帶哽咽:“經此一事,兒實在無心婚事了。”她受到了背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皇帝無措,搓着手,讷讷道:“這也的确不很急,你心中難過也是難免,只是萬莫傷身了。”心裏又給房遺愛記了一筆。
高陽只是低頭不言語。
皇帝無奈,只得道:“下一回必多謹慎,讓你點頭了才算。”這事一出,高陽的婚事的确不能急了,需得冷一冷才好再提,這樣一件讓人瞠目結舌的大事,沒個三五年恐怕都冷不下來。
高陽深吸了口氣,眼淚簌簌直下,用絹帕抹去,低身一禮:“兒先告退。”
皇帝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派身邊的內侍送高陽回去。安慰完這個受到了嚴重傷害的女兒,他還有一個做從犯的女兒。皇帝不想見晉安,還不能立刻處置她,一處置就等于宣告于衆,晉安參與了那件醜事了。正好,有快馬來報,吐蕃遣使來朝,為他們的贊普松贊幹布求娶大唐公主。再過半月就要到長安了。
皇帝考慮是不是把這個不省心的女兒丢過去算了,轉念一想,若是如此,他當真是丢臉丢到番邦去了,又忍了下來。
過了半年,皇帝尋到晉安的差錯,以忤逆之名,削其封邑三百戶,勒令閉門思過半年。這是後話了。
處理完這件事,皇帝便要率衆回京,接見吐蕃使者。
那時已是寒冬,高陽為武媚娘選的牡丹早已凋謝了,她又令花房加緊培育了新的來,欲帶回長安,奈何牡丹在寒冷的天氣中存不住,一出花房只得兩三日便要凋零,高陽思索良久,最終派人快馬送回長安,在它們凋零之前送到武媚娘的眼前。
近日高陽做什麽都是人人稱好,唯恐她念着前頭的事想不開,只盼她能尋些開心才好。皇帝賜了她無數寶物,又給她加了五百封邑,高陽如今已有封邑二千五百戶,在公主當中也算是多的了。
晉陽跟着她從花房中出來,好奇地問:“十七娘将這些嬌嫩的鮮花贈予何人?”
高陽道:“一個才人。”
晉陽是知道才人是什麽人的,她似不解:“為何要将一個才人這般上心?”
高陽想了想,眼中泛起暖意,笑道:“她是我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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