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高陽覺得好煩,聽聞晉安攀上太子自掘墳墓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原是預備讓晉王與阿武在一起,便與上一世一樣。她并無什麽愧疚,命運如此。

但眼下看到晉王握緊拳頭,滿目期望的看着她,高陽就渾身不自在,她道:“你對她有意,卻連名姓都不敢打聽?”

晉王尴尬不已,掩飾般的輕咳一聲,目光閃爍,不知放哪兒才好,卻顯然不肯放棄:“她是阿爹身邊的人,為人子怎麽好打聽?”

高陽冷笑:“你連一個小內宦的口都封不住?”何須當陛下的面問,只要問個小內侍或宮婢便是了。晉王之前由陛下躬親撫養,若要在甘露殿問一件無關痛癢的事兒,便宜的很。

晉王愈發不自在:“你也知道五郎作反,阿爹近日常發怒,我只恐讓阿爹知道了……”

高陽捂面,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阿武粉面含羞嬌嗔她的模樣,不言身份,只論個性,九郎配不上阿武。她欲後退,但是真要拒絕九郎麽?真要拒絕未來太子、繼任新君麽?若是他們因此生隙,她往日的苦心就全部白費了,而将來的一切又如何保障。

晉王小心翼翼地道:“十七娘,你為何掩面不語,此事與你并不難做,你就當幫我一回,我今後必不會忘記的。”皇子打聽父親身邊的宮婢不妥當,但公主卻可以的。

高陽眼中顯出幾分掙紮,問:“你當真如此在意她?”

晉王微笑:“我從未這般想要親近一個人,”他再次懇求:“十七娘,你幫幫我,日後你有什麽事,我都不會拒絕,我都會傾力相助,你幫這回。”

高陽望着他,顯出幾分正色來,問道:“若是問出了名姓,你又要如何安置?”

晉王一愣,他本沒想許多,只見那婢子生得着實風流無雙,讓人魂牽夢繞,難以忘懷,幾夜不得安眠,才羞紅了臉來求高陽,他支支吾吾的道:“最好是将她賜予我,往後,自是……”

高陽笑了笑,垂下眼眸,輕聲道:“九郎,我幫不了你這回,那宮婢,我恰巧知道,她,之前是個才人。”宮婢只要運作得當,賜給皇子無妨,但曾有過名分的……

晉王面色頓時煞白。

高陽的手在案下緊緊的捏成拳,面容極力舒展,務求讓自己看起來波瀾無驚:“九郎,此事你需三思,若是讓陛下知道……你莫要再想着她了,美貌女子衆矣,我去為你尋覓如何?只要你,忘了她,陛下容不下這樣的事……”高陽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便幹脆閉了嘴。

晉王只以為高陽是在關心他,恐他沖動惹怒陛下,他勉強一笑,起身,身形都有些不穩,語氣輕輕的,充滿脆弱:“十七娘,你不知道,我見到她時,整個人都如在雲端,我想靠近她,無比的近,我想她能在我身邊……我從未如此的希冀……”

他看到高陽滿面恻然,不由輕笑,搖了搖頭:“既是如此,我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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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起身相送。

晉王走了,高陽心情卻并不平靜。他們談話之事,是屏退了侍人的,竹君見公主面色極差,眼中亦是掙紮忍耐,不由擔憂,欲攙扶,高陽卻揮手道:“我欲一人靜坐,你出去,任有誰來,只說今日不見客。”

竹君恭敬一禮,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高陽獨自坐在房中,不知怎麽,竟濕了眼角落下淚來。

齊州捷報,大軍壓境,齊王祐無反擊之力,束手就擒,押解進京。晉安聽聞,前往東宮,說太子道:“東宮之西牆去大內二十餘步,五郎逆亂必敗,大郎卻可效仿。”

太子驚,眼中流露出懼意,然後怒視晉安,喝道:“你胡言亂語什麽!你欲破我家門,使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耶!”

晉安冷笑:“泰聖寵固矣,大郎卻遲疑不決。不效仿五郎,難道要效仿庶人勇?”庶人勇即隋炀帝楊廣之兄,先為太子,後受其弟廣所害,廢為庶人。

太子頓足,喝道:“住口!”

晉安尤不肯停:“你起兵,我為內應,事成之後,你即位,我只願手刃高陽!”

太子到底是上朝聽政了的,眼界心性比晉安不知強上多少,起兵可不是說說便可成的事,不論其他,單這兵從何來便是難題。想到此,他倒平靜下來了。太子覺得高陽挺好的,就不知晉安幹嘛如此嫉恨,房遺愛與杜子君的事外人不知,皇帝卻洩給太子知道了。太子對晉安毫無好感,他欲逐晉安,卻又想到那句“東宮之西牆去大內二十餘步”,心頭一動,眼中漸堅毅起來,轉口道:“此事不提,你且回去,莫要生事了!”

晉安哼了一聲,道:“你要當真怕了四郎,不敢與之相争,不若早些舉家投缳的好,也免得日後受辱!”說完轉身就走,她就不信再多說太子會不心動。走到門口遇到一個眉眼細致的少年,十四五歲,腰身纖細,透着股媚意,見晉安,垂首不敢直視。

晉安厭惡的蹙了下眉,自他身前走過,問身前引路之人道:“那是何人?”

引路人回道:“一太常樂人,甚得太子喜愛,太子與他同卧,一時不見他,便終日不見笑容。”說着還顯出豔羨之意。

晉安見此更是惡心不已,然而踏出東宮門,猛烈的日頭一照拂,竟讓她生出一計。

貞觀十六年末,皇帝賜死齊王,廢為庶人,不久,聽聞太子寵幸一太常樂人,深以為恥,殺稱心,又殺東宮帶壞了太子的數人,太子哀甚,為之病,數月不上朝。

太子不知是晉安使人陰告,只以為是魏王告诘此事,拉他下位,心中恨意更盛,在東宮構造一室,立稱心的牌位,木偶,讓宮人早晚祭奠,自己常去痛苦哀悼,并在宮裏起冢埋葬稱心,為他樹碑,還給他贈官爵。

簡直悲痛不已。

晉安本就打了令皇帝與太子父子離心的念頭,見太子如此看重稱心,以為得計,三日兩頭的往東宮游說太子。皇帝是她父,她本與皇帝無仇,奈何皇帝前番斥她忤逆,又禁她足,有了一個忤逆的惡名,又如何嫁得好驸馬,心灰意冷之下,便有怨心了,對皇帝也就沒有了父女之情,也更恨高陽,若無高陽從一開始便壞她事,她何至于此!

有些人便是如此,生來缺乏自省的本事,但凡有所不幸,皆以為是他人所致,一心想着人人都要為他讓路。腦子不夠用也就罷了,踏實些少出聲便是,他卻偏生要出來攪事。

太子本就對皇帝寵愛魏王,又來殺了他的稱心有怨恨,又怕将來不得善終,滿心惶然,便天天在東宮飲酒作樂,還想出一些奇怪的游戲來和左右仆從玩,比如裝作他是可汗,突然死了,令左右在他身邊哭喪,按照突厥的喪儀來安置他。越發的荒唐無度起來。

适逢于志寧見太子托病不朝,還在宮裏胡作非為,便當着賓客的面便切谏,十分不與太子面子。太子怒甚,想到晉安勸他的話,愈發動搖起來。待于志寧退下,便同與宴的漢王元昌道:“待我為天子,有谏者辄殺之,殺上數百人,衆敢放肆耶?”

元昌本多行不法,聞言不安分,也勸太子反:“比見陛下身旁有美人,擅彈琵琶,事成,只願殿下将她賜給我。”

太子大悅,滿口答應,覺得自己也不是當不得皇帝,魏王豎子耳,只會哄騙陛下,若陛下為他所惑,改立太子,他死無日矣,不如先下手為強。當即與元昌謀。

皇太子在朝十餘年,自有客卿,朝中也有不少願追随的。他先拉攏了吏部尚書侯君集,侯君集以為功高,卻不及長孫無忌等得皇帝重用,本就心有怨怼,見太子有反心,便稱其為英主。又有驸馬杜荷等人,紛紛出謀劃策,欲得從龍之功。

太子見行事挺順利,将齊王身邊的人和追随自己的人一對比,便覺得自己果真是英主,越發覺得此事可行。忽然想到晉安說她願意做內應的事情來,頓時又有了好一番計較。

高陽從知道晉安和太子攪一塊兒起,就一直盯着晉安,見她跟東宮來往更加密切,算算日子,應該也差不多了。

上一世太子身邊沒什麽人,雖然也有侯君集等有實權的,但是除了東宮率衛,實則并沒有什麽兵馬。

這回有了晉安的傾情加盟,也不知會演出一臺如何與衆不同的戲來。

高陽預備了瓜果,坐等看戲。

她近日無聊得很,就等這場開年大戲了逗自己開心了。等了月餘,遲遲不見唱。難道東宮有了和前世不同的謀劃?高陽暗忖,倒也不多擔心,陛下戎馬一生,若是承乾幾個都能成事,她也就無需韬光養晦那麽久了。

到三月,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甘露殿來人了,說是晉安公主前番惹陛下生氣,內疚不已,今有心改過,欲置宴席,請陛下,也是想要道歉。陛下雖惱公主,但見女兒有心改好,也是欣慰的,便答應了,又令人來請高陽公主與宴。

高陽是不相信晉安會幡然醒悟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定然是宴上有古怪,懷着即将要看一場大戲的心态,她欣然答應下來。等宦官一走,高陽突然反應過來,行宴之處是在甘露殿,興許會見到阿武。适才的興奮頓時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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