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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籌備許久的宴會終于開始,當日高朋滿座,賓客盈門,京中泰半青年俊彥皆在公主府。高陽想得明白,房玄齡、蕭瑀等人是同陛下一道打天下,亂世之中掙紮出來的,不能輕易為人打動,長孫無忌之流,很有自己的打算,主意不是一般的多,她也沒那個本事以為自己魅力四射,誰都要拜伏,再如褚遂良這一類,已入陛下之言,是陛下要留給太子,接替房玄齡等人的位置的大臣,她動了他們,能不能奏效不說,恐反讓陛下生疑。

不如從青年入手,再過十年,這一批人便能嶄露頭角,占據京中品級中下卻地處要塞的官位,再過二十年,有一批人外放主政一方,有一批人已入中樞。而她與他們,是自少年時便有的交情,輕易,誰願意拒絕一個從小相識又身份高貴簡在帝心的公主?

太子已頗有儲君風範,舉手投足,風儀斐然,卻少了一股需從小培養的威嚴之氣,衆人皆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有識之士,自有眼睛會看,太子在進步,這很好,奈何同他妹妹高陽公主一比,很快就被比了下去。

高陽站在那裏,無需多言,便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四字是因她才組成一詞,長史有大事也皆報公主定奪,整場宴下來,給人的感覺,太子是來打醬油的,公主才是主人家,偏生,還無人覺得喧賓奪主,再自然不過。

高陽殿下不簡單,幸好是公主,無憂皇位,不然無忌大人又有的忙了。前日甘露殿中,陛下問長孫無忌:“吳王頗類我,欲立之,卿以為如何?”長孫無忌力保太子,才将這事壓了下來,打消了皇帝欲立吳王的念頭。

這等機密之事不知怎麽,竟沒瞞住,傳的滿朝皆知。

陳郡郡守張平先拜見高陽,高陽引他見太子,太子,太子忙着同人談論那畫兒上的最出彩的一筆,見是個來鑽研門路的,敷衍了一下,表示他很忙,張平差點氣死,他雖出身略差,非世族,卻也是一方土地主,并不是面向黃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從小也是熏陶了禮義廉恥,溫良恭儉讓的,而今更是士人,太子竟看他不起。一回頭,見公主在一旁,略帶無奈道:“阿兄喜畫,如癡如醉。那邊還有太尉府上的公子,曾游學陳郡,頗知風土人情。”你們會有共同話題的。

張平以為,不必了,殿下你就很好,那邊搭不搭得上不說,公主卻已将任知古放到他的身邊,他們中間已有聯系了。

高陽知道她将任知古弄出去的作用起了,含蓄的表達了一下“卿之途坦坦然若康莊大道”。

主賓盡歡。

及宴散,太子還很開心的來說:“很好,下回我們再延諸君。”完全沒意識到高陽當着他的面在挖他的臣子的牆角。

高陽很含蓄的笑了笑,恭謹道:“聽阿兄的。”

然後太子就走了,他還有旁的事,送客的事也是高陽來做的,

裴炎登車離去,并未立即回府,令人拐去裴行儉的住處,将今日之事說了一遍。

若高陽是個皇子,與宴眼尖之人看出來高陽的意圖,必會告知太子,可惜高陽不是,她是從小養在長孫皇後身邊,同太子關系特別密切的公主,據說當初在立泰與立治之間,毫不猶豫的站在太子這一邊,根據種種,自無人多這個嘴。

也正因高陽是公主,能看出她意圖的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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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多是在私下感嘆一兩句,而後口耳相傳,傳出殿下的賢明來,并要感嘆一句,房遺愛這貨蠢死了,若得尚了這位主,前途無憂,哪像如今出仕無望。

房遺愛做的事,不但今上厭棄,連同新君都不可能起用他,當真是無翻身之望。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當事人豈能無知?房遺愛急如困獸,而今還好,衣食無憂,一旦父親故去,大郎同他不睦,他如何立身?還不讓人欺負到死?

不可坐以待斃,必要搏一搏才行!他也是相門子弟,豈會甘願一世碌碌無為,他也願有大展宏圖的一日,屆時俯視蒼生,受人仰慕。

房遺愛便開始想辦法。想來想去,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能從高陽公主處入手。高陽殿下當初對他很有愛慕之心。女子心軟,他再做小伏低,讓公主回心轉意,再去向陛下請旨下嫁,到時,便是公主想要嫁給他,陛下為愛女,還能不同意?到時,他為陛下女婿,又有殿下在中轉圜,往日種種自可一筆勾銷。

房遺愛覺得自己的計劃非常精妙,簡直無任何破綻,當即令心腹書僮日日去公主府,摸清公主出行的規律,自己仔細琢磨見了公主當如何言語方能使公主心生憐惜。

過了一月,房遺愛好生裝扮了一番,翻牆而出,在公主入宮的日子與殿下來個偶遇。

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警世良言,自不欺世人。

途徑長安街,車駕忽停,高陽皺眉,正欲遣人去看出了什麽事,還未開口,便聽得外面有一道清朗的聲音穿簾而入。

“殿下,某房氏二郎,沖撞了殿下車駕,還望殿下勿怪。”他還特意沒說他不是故意的,就為讓殿下浮想聯翩。

高陽勾了勾唇角,房遺愛,從來就很有意思。

外面又道:“久不見殿下,殿下一向可好?”

高陽側了側身,舒适地靠着,未置一語,竹君本要令人驅逐這狂徒,見殿下悠然自得,便也安坐看戲。

“往日是仆對不住殿下,今已痛改前非,殿下不知仆而今過的是什麽日子,身之苦尚可承受,最痛在于心中日日受煎熬。”

窗外影影綽綽的人影越發密集,高陽對竹君道:“勸他走,不走,便逐之!”

看在房相的面上,先禮後兵這一套還是不可少的。

房遺愛還在說,忽見公主車駕的門簾開了,出來了個小宮婢,房遺愛先是眼睛一亮,而後滿目黯然,一張英俊的臉上黯然到了極致,讓人不由心疼。周邊圍觀者正瞪大了眼看熱鬧。

竹君先好言相勸:“郎君半途相擾是什麽道理?尊君為政忠心,做事嚴謹,兢兢業業,不敢有片刻懈怠,為的不止是國泰民安,也為家中妻兒衣食無憂,出行受人尊敬,君今日所為,尊君可知?君今日所為,可曾有一絲念過父親慈心?”

你爹的英明都叫你破壞了。

衆皆嘩然,以為房遺愛不孝,很為房相惋惜,一生英明,功勞赫赫,奈何不肖子孫,累及尊長。

房遺愛滿臉通紅,他還不肯走,今日是偷着出來的,事情鬧的這樣大,家裏肯定瞞不過去下回想再出來便難了,必要有所進展才好。很有破釜沉舟的氣概,緩緩一彎身,誠心誠意地施了一禮:“請殿下親見。”

竹君笑道:“郎君請回吧,殿下何等身份,豈是說見就見的。”

人群之中頓時傳來陣陣嗤笑,房遺愛羞恥難當,惡狠狠的掃視周邊,掃視的人都不笑了,再道:“仆一片誠心,殿下便當真不念當日之前之情麽?”

竹君:誰跟你有情了?跟你有情的那位是被衆目睽睽之下看光了的好麽。公然壞她家殿下名聲!竹君一揮手,親衛便來逐人了,房遺愛掙紮,他頗習武藝,今之境況,與困獸無二,當即反抗起來。

“與我打折他的腿。”車中終于傳來女子清泠的聲音,內容卻讓人毛骨悚然。甲士有了公主發話,當即沒半點猶豫,幹脆利落地圍毆。

房遺愛驚叫,被竹君提供的絹帕堵了嘴。

“拖他去見房相,房相忙于公務,無暇家中,今日,我便代他教導。”

高陽說完話,甲士将滿頭冷汗,兩條腿一點都動彈不得的房遺愛拖到一邊,車駕揚長而去。

高陽一入宮便跟皇帝告狀。兩儀殿中,武媚娘正為皇帝研墨,高陽闖了進來,怒氣沖沖的先見過禮,而後道:“房氏小兒,攔我車駕,嘴巴恁不幹淨,兒今番無顏見人了!”

武媚娘在高陽進來時便退至一旁。

皇帝擱筆,皺了皺眉:“真不是讓他閉門讀書了麽?怎麽又放出來了?”

“大約是房府門牆太低,人人得出得入。”高陽氣憤的諷刺了一句。

皇帝扣扣書案:“來說說罷。”

高陽道:“兒羞于說不出口。”令竹君來說。

竹君有問有答的将情景再現了一遍,包括打斷腿。

皇帝勃然大怒,打斷腿就打斷腿吧,這樣讓長輩操心的東西,誅之亦不可惜,皇帝生氣的是,房遺愛今日一鬧,不止将舊事揭露在世人眼前,竟還敢說公主與他有舊情!他已在為高□□色驸馬了,讓房遺愛這一嚷,還怎麽嫁?讓人說欲蓋彌彰麽?

門外有宦官來報,房相來請罪了。皇帝怒道:“不見。讓他教導好了兒子再來說請罪!”本還欲去查一查,現看來是不必了。

宦官受到了驚吓,顫顫巍巍的忙出去趕人走。

皇家難道要出一個嫁不出去的公主?皇帝很憂愁。又覺此女姻緣不順,是他當日看走了眼的緣故。

心生愧疚的皇帝溫言道:“這事,你已給過教訓了,房相身子不好,我也不好在此時加罰他的兒子。宮外亂糟糟的,你便多在安仁殿裏住吧,離我近些,我也好看顧你。”

高陽:……

眼睛往邊上故作不經意的瞥了瞥,便見武媚娘恭敬的侍立,她們并沒有像以前的心有靈犀。高陽勉強道:“宮外自在呢,況且,也不是人人都如狂徒一般,敢攔公主車駕的。”她出宮住就是為的避開阿武。

皇帝擺手:“你在宮裏,朕才放心。”

高陽無奈,只得道:“兒遵命。”

今日打房遺愛,一來是她想打他很久了,二來是她知陛下心思,欲借此将她的婚事再往後推,最好無限期後退,可不想竟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由自主地朝阿武那邊看去,這一回阿武也在看她,那深邃的眼中,意味不明的晦暗,不過一眼,便挪開了,仿若陌生。高陽生生的感覺到心口被扯痛。

“兒先告退了。”高陽垂首,掩下眼中的為難與痛意。

皇帝只不知,揮揮手道:“你去吧,”又想到女兒今日受了委屈,該補償,便道:“你有一陣沒在宮裏了,安仁殿也不知是否齊全,便讓武媚送你回去。缺了什麽,補全就是,不必說與我。”

高陽施禮的動作一頓,片刻,一揖到地:“謝過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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