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送行之後,一群人回城。
高陽同李家家眷順路,便同行了。
至城中,高陽遣長史去作別,劉氏還禮,謝過高陽公主大義。李君羨臨行欲言又止的無非是欲請公主代為回護他的家眷,只是二人實在無交情,他開不了這個口。
高陽對長史道:“你在宮外看護着李将軍的親眷,若有人欺上門,便打出去,無需客氣。平日勿上門打攪。”
長史恭聲道:“諾。”遲疑了一下,又問:“若是無人打擾,豈不是白費了殿下這番好意。”釋放善意不讓對方知道有什麽用?
高陽一哂:“孤豈是施恩圖報之輩。”
長史羞愧,正欲贊一句“殿下高潔”,就聽高陽又道:“放心,李将軍這般正直的人,必有小人上門相欺。”
長史:“……殿下遠見。”高潔二字實在無法違心說出口。
高陽又想起一事:“裴守約舉明經,如今正跟着蘇定方将軍學習兵法,你代我送一份賀禮去,不必貴重,顯出心意就好。”
裴仁基之子?長史一凜,鄭重道:“臣明白。”長史既為長史,主理一府外事,自然明白如何與世家子打交道。
有了幫手就是好。高陽笑眯眯的,又吩咐:“陛下誕辰快到了,莫忘了寫賀表。”皇帝和東宮生辰,大臣宗親都要上表祝壽,極盡骈俪文采。有了長史,她便不親自動手了,到時謄錄一遍就是。
長史:“……諾。”
壓迫完了長史,殿下便愉快的回宮了,打馬入玄武門,戍衛的将軍已不是李君羨,高陽不由想到那年洛陽大雨,她拿着已逾期的手令欲出宮,那位忠直的将軍必要親眼看過手令方肯放行,最後逼得她不得不從另一門出。
高陽搖了搖頭,時光荏苒,當時她便有心将李君羨收為己用,這些年一直等着這個時機,等他落難,她施以援手,讓他承她的恩情,而後為她驅使。
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衆人都已老去,文臣武将,後起之秀不斷,餘下的幾個,并不好驅使,提拔新人,她已外放了幾個親信出去,也有任知古這樣滿腹經綸滿腹謀略只欠一個時機的人,滿城青年才俊她通過各家女眷,也在逐漸交好。可是要等他們掙紮出來,還要太久,過幾年便是皇位更疊,她無意過早顯露鋒芒,但也不能毫無所依。
她本來考慮過李世勣,可惜此人雖已身居高位,言語也比李君羨有分量,為人卻外方內圓,總愛看風頭行事,狡猾得很。這樣的人可動之以利,動之以勢,唯獨不值得以誠相待。不如求一個人品正直,肯忠心追随的,如此想來,李君羨倒成了不二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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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大內,不可縱馬。
高陽從馬上躍下,拎着條金鞭,心神散漫、形态疏懶地往內宮走去。
經過苑囿,忽見前方武媚娘領着一群宮婢朝這邊走來。
這個時辰,她要去哪兒?高陽緩緩的慢下步子。那一群宮婢走近了,只見她們手中皆捧着寶盒,裏面盛着一匣匣賞賜之物。
武媚娘見了高陽,倒是愣了愣,先見過禮,而後笑道:“險些沒認出來殿下來。”頭戴金冠,姿态肆意,紅唇雪肌,烏發秀麗,鼻梁挺拔,眉如遠山。殿下的身姿仿佛滿山坡的青竹,傲然不屈,她俊美到極致的面容又如隔着一層淡淡的薄霧,如此的迷蒙,帶着夢一般的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武媚娘眼中毫不掩飾地洩露濃郁在愛意。
高陽含着笑意瞥了她一眼,側身為她擋了擋,以免她眸光中幾乎能溺死人的情感被人看到,武媚娘明白她的意思,低頭一笑,很是快活的樣子。
高陽便望向她的身後,問道:“這是欲往何處?”
這般大手筆的賞賜,是要送去給哪宮妃子?高陽想來想去也沒想出近日有誰如此得寵。 “東宮有媵妾診出身孕,陛下大悅,令我去頒賞。”武媚娘道。
一聽是要往東宮,高陽不由皺了下眉,好不容易把太子隔開了一陣,總不能讓阿武自己羊入虎口。她問道:“這是賜給太子妃的,還是新皇孫的?”肯定不會是賜給懷有身孕的媵妾的。
“是賜給太子妃,嘉其勤苦的。”
給太子妃,高陽想了想,讓阿武不去東宮是不行的,這是陛下派下在差使,必不能辭,但讓阿武獨個過去,她又不放心,若是恰巧碰上了太子,照太子那不知收斂的性子,誰知會惹出什麽事來,諸東宮妃妾可不是瞎子。
高陽道:“太子将有長子了,我也該去賀一賀,既如此,便一道吧。”
武媚娘身後那一大撥人再加上高陽帶的衆多仆役,将一條本算寬敞的道路堵得水洩不通。高陽說完,不需人答應,便轉身,她身後的仆役皆退到兩邊,讓出一條路來,等高陽走過去,又紛紛并攏全部轉身,侍奉在高陽的身後往東宮去。
這人自說自話的就決定了,武媚娘知她的心意,這數月來,原本總在她身前晃悠的太子忽然忙于東宮諸多新納的美人,無暇他顧,武媚娘不需多想便知其中定是有公主的手筆。雖然她們從未相互承諾,但殿下已在最盡力地維護于她,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武媚娘都很承這一份情。
兩群人一前一後的往東宮去。高陽甚少來此處,多是太子跑去她那裏尋她。她去東宮,算得上貴賓登門了。東宮守衛是太子身邊的得力之人,自是認得她的,一面令人去通報,一面趕忙上前見禮:“臣拜見高陽殿下。太子就在宮中,請允臣為高陽殿下引路。”
大白天的不去詹事府處理正事,賴在妻妾跟前噓寒問暖。高陽哼了一聲,道:“不忙,東宮有喜,陛下令人來頒賞,來使就在身後,你們快準備着。”
舉目望去,果然看到一群身姿袅娜的宮娥翩跹而來。守衛見此,不慌不亂地令人再去通報。
太子與太子妃很快就來了。太子一見來的是武媚娘眼睛都直了,蠢蠢欲動的,很想上前好生親熱一番。
高陽事不關己,待武媚娘說完了皇帝的意思,她便将預備上前的太子拉到一邊,一面還招呼太子妃道:“我要去看一看我那新侄兒,阿嫂也一起來啊。”
太子妃原還在捉摸太子看那宮婢的眼神有些不對,聽得高陽這一聲叫喚,頓時心中暗恨,還沒生出來說什麽侄兒,說不準就是個女兒。皇家好沒規矩,庶子生于嫡子前還如此自得。面上還得裝作高興地應付道:“十七娘這般看重,是那孩子的福分。”
高陽笑呵呵地道:“還不是瞧着阿嫂的面子。”不管是哪個妾生的,都得認作為正妻的太子妃為母,也只有太子妃能做太子子女的母親。高陽這番話算是小小地奉承了太子妃。果然,太子妃面色轉晴,笑容也真心了不少:“十七娘有心了。”
只要你們夫妻別盯着阿武就好,高陽狠狠擰了還在頻頻回望的太子一把,咬着牙道:“好好走路。”
太子疼得差點蹿起來,死丫頭,下手可真狠。不着痕跡地揉了揉,太子又回頭望了一眼,見武媚娘正低頭與東宮之人交割賞賜之物并未朝這邊看,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也只得如了高陽的願,不再回望。
太子對一切美好動人事物皆有着匪夷所思的耐心。高陽見多了他的風流姿态,只是對武媚娘,他流露出了同以往大不一樣的耐心與韌性。興許阿武于九郎而言當真是與衆不同的,因此,在上一世,即便知道她是先帝的嫔禦,即便知道與她牽連必惹來百官非議,九郎仍舊在坐穩皇位後迎阿武回宮酬以九嫔之首的昭儀之位。
高陽的心中閃過一絲異樣,好像是做了很對不住九郎的事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回頭,卻見武媚娘立在那裏,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們無數次遙遠地對望,無數次相顧無言,無數次把千言萬語梗在嘴邊無法張口。似乎是注定了,她們之間相隔的太多,也許永生都只能這樣長久的,遙遠的相互凝視,而不能堂堂正正地執手相依,哪怕她們的心中都已深深地種下了彼此。
高陽很早之前就有這樣的覺悟,因此,她也從未奢望過果真有能夠比肩而立的一日,只是,這樣遠遠地相望卻讓這一份認知驀然增添了一份蒼勁的悲涼感。她想說話,身邊是太子和太子妃,還有諸多宮人,她不能有一絲差錯,否則便将萬劫不複,高陽終于朝武媚娘飽含距離地微微一笑,複又回過頭去,同太子說笑。
身後,武媚娘深深地蹙起了眉頭,胸口驀然間湧起狂躁的不安,許久,她微微地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情緒。
那媵妾住的有些偏,顯然地位太低,太子也不大喜歡她。不過現在不同了,有了太子長子在腹中,住處沒換,擺設成列之物卻要精細的多。
見一群貴人過來,媵妾面上便出現了羞澀膽怯的神色,一看便知是一個性子軟糯膽小的。高陽心緒不佳,無意同她交流,不過略說了一句安慰之語,便如走了個過場。那媵妾顯出無措害怕之色,望向太子的目光無助而又充滿依戀,楚楚可憐,很是激起了太子的憐愛。
這又讓太子妃生了一回氣。
高陽才不稀罕一個尚未出生的胎兒,又不是頭一回做姑母,諸多王兄不知給她生了多少侄兒,她來此也不過是不放心阿武一人過來,眼下見已無事了便無意多留,正欲告辭,太子卻拉住了她:“先不忙走,我有事要說與你。”
高陽正心情不好呢,太子就是罪魁禍首,她懶得同他多說,便敷衍道:“何事焦急?今日出去了一趟,累呢,我要回去歇着了。”
太子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腕,道了句:“說完了再走。”又回頭對太子妃道:“這裏便拜托太子妃費心了。”扯着高陽便往別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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