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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位之争,不論哪朝哪代都是兇險。衆人所争的不止一個東宮,還有各自家族的前程。如今諸王皆幼,皇後無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此不變之理。奈何皇長子忠性木讷,出身寒,且不為皇帝所喜。
皇帝他喜歡四郎素節,他與蕭氏愛的結晶。他要立四郎,以長孫無忌為首的諸臣欲從禮立大郎。矛盾便出來了。長孫無忌不會讓步,素節其母尊,蕭氏不好相與,推他上去,他也不會心存感念;陳王忠母卑,需大臣襄助,他為太子,必要記這一份情。
皇帝亦不相讓,高陽提醒了他,不想做個名存實亡的周天子,就必要拿出威嚴來,他要借此事立威,且他還以為,太子,皇帝之子,立誰,是他家家事,大臣們可發表意見,但無權決定。
大臣們不這樣想,天子以國為家,家事皆國事,太子,國之儲二,需謹慎,不能讓皇帝亂來。
皇帝即位以後與大臣的第一次争端,便是在立儲這樣的大事。
高陽一月禁足畢了,意猶未盡,她比較想一直賴家裏。殿下近日有返璞歸真的趨勢,十分任性需人哄勸。于是,武媚娘推推她,好脾氣地哄道:“陛下,”念出這二字,她有些別扭的停了停,往日稱陛下便是說那已躺在昭陵中的老人,武媚娘侍奉他十二年,而今換了人了,她不習慣,“陛下受困,你為長公主,不該去安慰麽?”殿下原本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為人所迫,但現在要養媳婦了,這樣便遠遠不足。
“蠢材一個,懶得見他。”高陽不貶皇帝幾句就不自在。
武媚娘繼續好脾氣道:“去啦,反正是逃不過這一趟的,早去早回。”高陽的心思,她猜得尤其準,高陽對付皇帝的策略,她也能看透,無非是先将皇帝捏手裏,再借大臣限制君權,達到一個兩相平衡,她便有時間轉圜,待有一日平衡不得不打破,長公主也有了自己的資本,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了。近日投到殿下門下的,也有幾個幹才呢。
高陽嘆了口氣,道:“我就看不慣他那蠢樣。”但凡立儲,總要有所紛争,皇帝總得裝出高深莫測的樣子才對,才好掌控全局,這個皇帝就不,他直言“四郎明理孝順,可為太子”,将底牌掀給人看,不通為君之道。
外面的事,高陽從不瞞着武媚娘,她想知道,高陽便将知道的都告訴她。武媚娘笑着摸摸高陽圓潤可愛的耳垂,道:“別氣啦,他不高明,不是正好麽?”
的确是正好,但高陽為宗室,看到親戚這麽不上道也是會恨鐵不成鋼的。見武媚娘眉眼如畫,笑晏晏地望着她,高陽又一掃陰霾,笑眯眯地問:“依你之見,立誰為佳?”絲毫不以阿武曾是宮人,見識淺陋。
武媚娘素有成算,聽她問,便笑答:“渾水才好摸魚。”
高陽也是相同的想法,欣喜道:“我與阿武心有靈犀。”再沒有比相愛之人志趣相投更美妙的了。
心有靈犀一詞從前也說過,但那時事事皆不明,哪有此時兩情相悅來得濃情蜜意,武媚娘低頭一笑,很是甜蜜,思及正事,又催促道:“快去快去,我洗手作羹湯等你回來可好?”
高陽滿意了,起身走到堂中,正一正衣冠,正容長揖:“遵夫人命——”調調拖得長長的,逗得武媚娘直笑。
這幾日甘露殿的宮人皆輕言輕語,半絲不敢出錯。縱如此,皇帝仍是因心中不快,發落了好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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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見了那些新換上的生面孔,心念一轉,面上已從容彎身向皇帝行禮:“臣妹拜見陛下。”
“來得正好!”皇帝氣鼓鼓道,眼睛四下一掃,頗有威嚴:“都退下。”
宮人們忙不疊地退了出去,較之先帝在時的井然有序、忙中不亂,無法比拟。
高陽便道:“陛下身邊豈可無人侍奉?縱使有密言,也需有個信得過的在旁,或秉筆,或奉茶水,怎能無一人?”她說着,還屈尊為皇帝斟了一次茶。
皇帝正惱于無人可用,不由抱怨道:“皇後無能!朕登基已有四月,皇後仍不能肅理後宮,致朕無可用之人!前朝她幫不上忙也就罷了,內廷也是如此!”氣憤之餘,又加了一句:“還無所出!”
簡直一無是處。
高陽仿佛身受,很為皇帝難過,嘆息道:“她從前也沒做過皇後,正如陛下不曾當過皇帝,總是手生的,加之事情又瑣碎,哪能一蹴而就?自然是要一步一步來的。內廷如何暫不論,皇後總能收拾出來,但陛下身邊不能缺人。”
皇帝有些難過:“朕無人可用。”
高陽便奇道:“諸東宮舊人何在?”
說起這個,皇帝很是羞憤,仿佛恥于開口:“朕本不知,然前兩日,查出有向國舅洩露禁中私語的宮人,朕,再信不得他們了!”早前在高陽挑撥下,皇帝就覺得國舅用心不純,後國舅擋着他,他更對國舅有意見,直至現在竟有人将皇帝的話洩露給國舅,皇帝深以為恥之餘,更以為國舅不是好人。
時機正好,高陽說出自己的打算:“陛下若是信得過臣妹,臣妹便與你薦一人。”
皇帝眼睛一亮:“十七娘快說來。”
高陽溫良無害地笑了笑,道:“是先帝身前的舊人,但并不怎麽得用,臣妹往日拜見先帝,偶有相見,冷眼旁觀之下,便覺得很會辦事,也很勤懇懂事,他叫郭義,不知如今去了何處差使。”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往日的老人自然要給東宮的新人騰位置。
先帝用過的人,自不會差的,皇帝默默念了兩遍郭義,在記憶中搜索一圈,想出一個人像來,似乎是個穩重可靠的,便記下了,回頭就把人調回來。
說完了這事,皇帝便論起正事來,半月前,他于朝上直言欲立素節,造群臣圍攻,個個都正義凜然,嘆息皇帝不知禮,怎能越過長子立幼子?又扯到蕭氏得聖心,谏皇帝勿因私愛誤國,幾乎直言皇帝昏庸好色。被罵了一通,長孫無忌等人幾乎要直接逼皇帝下诏立陳王忠為太子,“長子為儲,是為禮也。”如此浩然地說着從私欲之言,皇帝被逼得怒極,終道了一句“你們屢止朕之政令,是欲篡位耶!”
衆臣方意猶未盡地止步。
“如此相逼,他們眼中還有朕麽?”皇帝憤然拍案。高陽默默地聽着,聽完火上澆油:“今若先帝于前,他們敢相欺乎?”就是看不起你。
皇帝有自知之明,自以比不得先帝,但如今這般滿朝衆口一詞地指摘他,他年輕氣盛,怎麽受得了?
高陽深知此中玄機。滿朝多少大臣?各有利益相争,相互間也有看不過眼的,怎麽這回就如此同心協力?說到底,還是皇帝起頭話說錯了.他指明了要立四郎,于禮不合,縱使有欲向皇帝示好的,見此也不得不止一止步,他們不願拿自己的名聲相搏,換一個媚上的惡名。若是皇帝先前說的是“朕欲立太子,諸卿觀諸皇子,誰佳”,而後再稍顯立場,含糊地提一兩句素節的好處,局面又不一樣了,自有想讨好皇帝的大臣代為沖鋒陷陣。
她看得分明,皇帝卻不知,只以為滿朝都同他過不去,高陽看他這氣呼呼的樣子,默默地在心裏感嘆一句,若是她來做皇帝,肯定比九郎好多了,單謀算人心,統制全局一條,九郎就不如她。
“接下去怎麽辦?”皇帝受挫,頹然道。他信不過都與他做對的大臣,卻信得過高陽。一則,先帝有遺命,高陽可用,二則,他們自小情分就好,三則,高陽縱有私心,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女子不能獨立,她不依附于他,還能依附誰?
誠如早先所想,高陽打定主意要渾水摸魚,自然不能讓這水清了。看看天色已不早了,出宮路上還要花費時間,她急着回家喝湯,便道:“如此,只好陛下退一步了?”
皇帝橫眉:“一步退,步步退,朕威信何在?”
那麽幼稚,高陽只好解釋:“有策略地退,又怎會落得步步退?陛下只說大郎有所不足,也別說就不立他,再談一談其它三子,不單論四郎,二郎三郎也是陛下之子,怎好厚此薄彼?”其實就是對皇帝先前失誤的彌補。
皇帝一皺眉:“如此,果真有效?”
“陛下好好想一想。”
皇帝點一點頭,想了想,如此可将大臣們從立陳王分散至立其它諸子,的确可獲益。
高陽又道:“陛下如今最受制之處在于無人可用,先前先帝留給陛下的人,是時候召回來了。”
“李世勣?”李世勣是太宗貶出京,留着讓他施恩的,皇帝點點頭:“他能依仗的只有朕,自會為朕所用。”如果喜歡GL百合小說,歡迎加群457934926(非作者群)
高陽一笑:“還有李君羨。”
皇帝愣:“他?他是阿爹容不下的人。”
“阿爹容不下,你容得下,同是施恩,李君羨比李世勣又差多少?”
皇帝一想,也是,又皺眉:“就怕國舅不答應。”
說到這個,高陽也面露難色,輕聲道:“一步步來吧,陛下就是沒有自己的忠臣,先設法讓他二人回來,待立過太子,騰出手來,再慢慢提拔新族,抑制舊族,臣妹也會為陛下留意俊才的。這樣下來,陛下政令通坦,還怕再有如今的局面麽?”
說的皇帝精神振奮:“不錯,誰也不是生來就明事理的,我好好與他們周旋,就不信臣還能迫君,宮外事,俊才事,便有勞十七娘了!我必不虧你!”
高陽抿唇一笑:“九郎和我,何須見外?”以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安插人了。
說完了事,皇帝欲留飯:“再召淑妃來,她為人促狹,必能與你說到一處。”
高陽推辭:“天色已晚,過會兒天黑了,不好行路。”快放我走,我家有人等吃飯。
皇帝不以為意:“留在宮裏就是,安仁殿空置,就是給你留的。”
高陽咬牙,面上帶笑:“何必急于這一頓?待你立儲凱旋,我必來讨一杯酒喝,慶祝一番。”再不放人就要翻臉了!
皇帝戀戀不舍,只得道:“那你去。”
于是,高陽迫不及待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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