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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紀第三高宗皇帝》載:“初,王皇後無子,淑妃有寵,後以哀太子素節為子,素節親淑妃而遠後,後愈艱難。上之為太子,入侍太宗,見武氏而悅之。太宗崩,武氏為高陽長公主所奉。公主愛武氏,奉之甚用心,與其游于翠微,陰私為後所破。後陰勸上,內武氏于後宮,上意動,登主之門而見武氏,是夜,未經主而召武氏為婕妤,安置蓬萊宮。主勃然而怒,閉門多日,上與主之隙由此生。
武氏巧慧,擅權數,初事後以卑辭,後重之,數于上前稱其美,上愈加愛重武氏,未幾,拜昭儀。武氏寵漸盛而後及淑妃皆衰,後怒,以陰私要挾,為武氏反将,上厭之甚,以後與淑妃之語皆為妒,獨信武氏。
武氏伺後所不敬者而結交之,有得賞賜,必散于諸人,由是,後漸失人心,武氏聲望日隆。後與淑妃每有異動,必有人密告昭儀,昭儀皆告于上。
後寵雖衰,然上未有廢之意。會昭儀生皇子弘,後與母柳氏行厭勝之術于後宮,詛昭儀與皇子。因行不密而為人所知,上聞之,大怒曰:‘後欲殺吾子!’禁後之足于立政殿不使之出。
後急如火燎,置酒馔與昭儀,欲和解,會逢素節于蓬萊殿與皇子弘作耍,誤食之,斃命!”
此時已是永徽四年春,太子在蓬萊殿誤食皇後送來的酒馔而死。皇帝快要被皇後氣死了,這般沒有仁心,怎配為後!前兩年,外夷屢有犯,皇帝召李世勣,又提拔梁建方等,大破外夷,漸在朝中有威信。內有美人佳兒,外有良臣與君威,皇帝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美妙。
奈何皇後這毒婦,總不令他安穩!
皇帝下定決心要廢後,此事涉及儲君性命,已不能善了,皇後母舅柳奭罷中書令,貶做戎州刺史,拟廢後。
正應了那句萬事開頭難的話。過了起初那兩年,打開了局面,行事便容易得多,高陽卧于榻上,靜靜地聽着簾子外的長史回報朝上諸臣之言。
“王德儉與李義府熟識了麽?”高陽揉了揉太陽穴,問。李義府最擅曲意逢迎,通言辭之利,又不容于長孫無忌,這事讓他來做最是妥當,趁此,也可将他拉攏過來。
長史道:“王德儉初為中書舍人,與其他幾位舍人皆交好,李舍人亦不例外。”
高陽點了下頭:“還有許敬宗,孤之意,他已知否?”“許尚書已知殿下之意,他回與殿下,昭儀亦是此意。”
聽到昭儀二字,高陽呼吸一頓,合了眼,滿面疲憊。
長史未察,他疑惑道:“殿下欲以昭儀為後,然欲立新後,必先廢後,王後未廢,若無忌大人力保王後如何?”畢竟,太子之死非王皇後本意。
高陽彎了彎唇:“長孫無忌保不住她。”
長史應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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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君捧上蜜茶來,高陽嘆了口氣,道:“她的手段,真是讓我害怕。”
她知道皇後,膽小如鼠,其蠢如豬,不敢下毒的,只能是阿武嫁禍。一箭雙雕之策,太子之位空懸,待她為後,弘便是嫡子,東宮一并到手。
可是,太子何辜,竟做了亡魂,稚子之血染紅的功成名就,她怕不怕?
這兩年,殿下很少提起武昭儀,每有說起,也多夾在朝廷之事中,這一回單獨說起,卻是害怕。竹君只能勸:“昭儀處在那個位置,也是身不由己吧。”
高陽笑了笑:“又是別無選擇?”
竹君默然,高陽也沒再說什麽,望了眼窗外,草長莺飛,這是永徽四年的春日,她上一世就死于這個時候。高陽閉了眼,側身睡了過去。
竹君見此,便默默地合上了窗,殿下夜間總難入眠,整夜整夜的在庭院中長坐徘徊,在榻上翻來覆去。白日能睡一些也是好的。可惜,還是睡不久,不過半個時辰,高陽便醒了過來。
她如夢初醒,急急地喊道:“竹君。”
竹君忙跑了進來,高陽一見她,便問:“今日可是大慈恩寺佛塔建成之日?”
竹君不解,回道:“正是,聽聞玄奘法師會在今日親自将舍利子放入塔中。”
高陽忙起身,光着腳連木屐都未着便跑到了外面,見天色尚早,她悄悄舒了口氣,道:“快與我更衣。”
竹君驚奇,忙侍奉她更衣,而後問:“殿下可要出行?婢子令家令置依仗仆役罷?”
高陽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不必,我一人去就可。”
竹君大急,看樣子殿下應當是去大慈恩寺,那佛塔建成,寺中必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若是撞了殿下該如何?她忙去說與家令,家令亦不安心,點了十餘仆役隐于人群中,暗中保護。想想仍不穩妥,若人潮太過洶湧,豈不是要沖散了?即便有事,也趕不及救護。
家令一拍額頭道:“快取殿下名刺來,遞去大慈恩寺,請僧侶多加看護。”
竹君一面快步往外,一面愁道:“也只得如此了,殿下多年不任性了,一任起性來仍是要命。”
家令在身後團團轉,喊道:“快着些,下官親自去迎候才敢安心。”
大慈恩寺果真人山人海,高陽嘆了一聲,靜靜往那佛塔走去。此塔謂之大雁塔,居端門之陽,雄偉若豐碑,巍峨如山岳。塔上镌刻佛像,香火缭繞,古柏站立,果真是蔚為壯觀。
高陽站于人群之中,不知不遠處的高樓之上,一個見到她的身影是如何欣喜若狂。
武媚娘在此已等了一整日,幾要以為殿下忘了,不來了,心中不知如何無望,她卻忽然孤身出現。武媚娘緊緊地盯着那道身影,眼睛怎麽也移不開。
高陽在塔前立了片刻,有小沙彌上前遞上兩柱香。高陽接過,與他道了多謝,卻只拿在手中,未将香點燃。
武媚娘癡癡地看着,她們已多久未見了?從那一日的離別,殿下便不再見她,偌大的宮宇,若是有心避一個人,真是太容易。殿下是不願再見她了吧,那一日的場景仿若仍在眼前,一刀兩斷的話言若在耳。她不願見她,她不願見她,這個讓她痛徹心扉的念頭不住地冒出來,對她的思念卻無可抑制的瘋長,她想見她,哪怕遠遠的看上一眼,哪怕站在她的身後,只看一眼,她想見她,想見她……
武媚娘貪婪地看着高陽,過了今日,下一回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
高陽皺了下眉,她似有所覺,忽然轉過身,望向武媚娘所在的地方。武媚娘頓時面色蒼白,驚慌失措地後退,打翻了手旁的玉瓶,門外立即響起急切而擔憂的叫喚:“昭儀?”
武媚娘道:“無事。”聲音冷靜得無一絲異樣,她的手卻不住地顫抖,心慌成一團,殿下看到她了麽?
她吞了吞唾液,等了一會兒,慢慢地往前挪了一寸,又一寸,小心地望向那處,那裏,已沒有了高陽的身影。
武媚娘張了張唇,卻什麽都說不出來,蒼白的臉上惶然無措,幹澀的雙唇顫抖着,喉嚨緊得如同被人殘忍地扼住,怎麽也發不出聲。她捏緊了拳頭,掌心被指甲刻出一道道紅痕,痛意猛然間激醒了她,她想起了什麽,斂下一切慌亂之色,極力鎮定地打開了門,往寺門追去。
高陽快步出了大慈恩寺,家令親自在寺門前牽馬等候,見她于人群中湧出,忙上前道:“殿下,殿下金枝玉葉,臣委實放心不下,親來迎候,望殿下恕罪。”
高陽胡亂地點了下頭,見他身邊的馬,立即接過了缰繩,道:“我先回去。”
武媚娘趕到之時,只看到高陽策馬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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