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阿武到時,高陽坐在書案前,案上鋪呈着一幅,她正沉迷地鑒賞。阿武并未直接進入,她倚在門邊,靜靜看着。
金色的陽光穿門而入,在古樸的地板上映出一道光,空氣中有細微的粉塵浮動,高陽就坐在那裏,神色安然地觀賞一幅古畫。
不一會兒,她似乎發現了這不速之客,疑惑地擡起頭來,看到阿武,她溫柔地笑了一下:“你來了。”
說完,又垂首觀畫,她翹起的唇角還未放下,阿武竟忘了回話,就這麽看着,癡迷不已。
又過片刻,發覺阿武仍站在那裏,高陽又擡頭,細長的眉毛一挑,喚道:“阿武,你過來。”
阿武發覺自己的身體已不受自制,她分明意識清醒,但身子不自覺地便随着殿下的召喚走了過去,就如她已靈魂出竅,她懸浮在半空中,看着她的軀體,朝殿下走去。她在高陽的身旁跪下,勾上她的頸,獻上自己的唇。
高陽驚訝于她的熱情,心念微轉,她環住阿武的腰肢,吮吸起那美味的朱唇。阿武勾着她深入,一絲都不肯分離的緊貼着,唇舌交纏着。高陽逐漸收緊手臂,使二人的身子之間無一絲縫隙。隔着兩層細紗,二人身軀交纏摩擦,高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動,她迫不及待地去拉扯阿武的衣衫,想要她,想要讓她哭泣,讓她呻、吟,讓她顫抖。
可惜,現在不行……高陽微微喘息,退開一點,阿武不明所以地看她,那濕潤的眼中水波粼粼,分外的引人迷醉。高陽卻是與她全然不同的冷靜,她略有些蒼白的唇在阿武緋紅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右手繞到阿武的背後,一下一下節奏舒緩地上下撫摸着。
阿武的目光逐漸清明起來,見高陽格外貼心細膩地望着她,她不禁微微臉紅,又有些疑惑,殿下不該對她有這樣的神色,她當冷面拂袖,置她不理,才更符合現在她們之間的關系。
阿武疑惑着,驚惶着,她微抿雙唇,提心吊膽地想着,是否現在的片刻溫柔之後,便是更為讓人心碎的冷言冷語。
“可好些了?”高陽見阿武轉過神來,問道。
阿武颔首。
高陽便笑了笑,退開半步,一面低頭為她整理衣衫,一面緩緩道:“我有物贈你。本該更早些就獻與你,但朝廷接二連三地突發大事,你一直忙着,我不好來擾你,便一直拖到現在。”
阿武眨了下眼。
衣袍都已整齊了,高陽讓她站起,而後蹲下身,替她将裙擺捋順,阿武低頭看她溫婉的側臉,看她動作認真,無一絲不甘願。她心神顫動,更是惶然不安。
“幸而,現在與你,也不算太遲。”高陽仍在說道,又将阿武整理得端莊賢淑,儀态萬方了,她站起身,卻見阿武正失魂落魄地看着她,她略有些木然的目光随着她的動作而轉移。高陽擔憂地皺了皺眉,問道:“你怎麽了?”
“無事。”阿武收斂下目光,眼眸低垂,望着地板,問:“殿下有何相贈?”
高陽轉頭看了看窗外燦爛的陽光,她飛快道:“你在此候我片刻。”說罷,不待阿武答應,便轉身出去了。
阿武便站在那裏沒動,既未尋一坐榻坐下,也未在房中走動,她靜靜等候着高陽,期待高陽要贈她的禮物,不論是什麽,高陽相贈皆是她最為珍視之物。
沒過多久,高陽便回來了,她并未入內,在門口喚道:“阿武,過來。”
阿武便走了出去。高陽在前引路,她跟在半步之後。
去的地方并不遠,繞到一處寬闊的庭院,便見綠叢掩映之間,架起十餘畫架,上皆懸畫。阿武跟着高陽走近,便看明那是一幅幅風景畫。身沐陽光,慢慢靠近,便如走進畫中之景,其逼真之甚,便如身臨其境。
阿武入神地看着,那是一處桃林,粉色的芳菲,蔓延山林,遠處花枝掩映,可見一處清澈奔騰的溪澗,阿武仿佛能聽見那潺潺的水聲,再往遠,白雲之下,青山聳立,彌漫在雲霧之中。由近及遠,筆觸深刻及淺淡,很是彰顯功力的筆法。
阿武轉頭望向高陽,高陽道:“還有。”
還有十餘幅,阿武一幅幅欣賞過去。有靜景,桃樹亭亭玉立,樹下游人駐足觀賞;有動靜,花瓣翩然落下,姿态輕盈,旋轉動人。這一幅幅畫,十分眼熟,看完,腦海之中便浮現那處桃林每一處景致,每一道不同角度看去的風景。
這……分明是那日踏青,沒能去成的桃林。
高陽見她認出來了,笑道:“我看你很想親眼目睹那處盛景,便代你去走了一趟。”
每幅畫下皆有印鑒,刻的是高陽的名號,這是她親手所畫。
難怪那一陣,見不到殿下的人影……
阿武喜極而泣,腦子中是一團亂麻,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
高陽目光淡淡的望着她,內裏有着淺淺的笑意,看來溫柔無比,她攬住阿武,嘆息着道:“阿武,莫哭了,我想你在我身邊,總是笑着的樣子。”
阿武聞言,忙七手八腳地抹淚,她這難得的嬌憨,讓高陽忍俊不禁。
二人又看一陣,見阿武對它們愛不釋手,高陽便笑道:“這些畫是你的了,你帶回宮去吧。”
阿武自然只有歡喜的,她想了想,小心斟酌着道:“多日不見,為何也不聞殿下手書?”既然那段時日,殿下出城作畫去了,那些種種想法,必是她庸人自擾。然而,卻為何無手書相見?
高陽倒是明白她的意思。當年,太宗與四郎便是如此,宮裏宮外,以鳥為使,一日傳書數封,黏糊得要命,讓承乾幾度以為他真愛的地位受到動搖。
估計阿武想要,也能弄來那種鳥。
二人往裏走去,高陽道:“我知你好好在那裏便可,何須手書相見。”
阿武看了看她,見她神色坦然,便知她說的是心裏話,不由默了默,道:“可我想時時都能見你。”但凡相愛相念,哪有不想在一起的?
高陽看着她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好笑:“你怎地這般粘人了?朝堂都已肅清了?蘇定方凱旋了?流人平定了?你忙得很。”
阿武無話可說。
二人入內室,婢子奉上漿飲。
又是她!阿武很不愉快,道:“這婢子怎地還在你這?”
高陽無奈,她打量了阿武片刻,扶額問道:“阿武,你怎麽了?竹君已成家有子,我不好時時都帶她,正需一人。這婢子是你給我的,我自是放心用她。”不好的人,阿武也不會給她,省了她費心去選新人,不是正好?
阿武無言以對。見高陽似乎有些累了,側躺在榻上,也除鞋襪上去,從背後擁着她。
高陽合眼,睡意漸來,迷糊入夢。
再醒來,阿武已離去了。她這趟出來,也是忙中偷閑,還有大堆的本章等她去批閱。
高陽在榻上躺了一會兒,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頂上的房梁。不多久,便聽得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太平跑了進來。
高陽一笑,側身将她抱起,問道:“你又哪裏野去了?”
太平眨了眨眼,直往高陽懷裏蹭。
高陽讓她蹭得心癢,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而後道:“不許調皮了。”
太平咯咯的笑,口齒不清地喊:“姑、姑、姑母~~”那母字的音還長長的向上繞。
高陽笑着應了,而後問:“見着你阿娘了麽?”
太平茫然,轉頭又往高陽懷裏蹭。
高陽便嘆息一聲,也由得她去。長公主不能總在她這,過一陣得送太平回宮去住一陣,然而她又着實不舍。
時至七月,流人平。去剿滅的将軍回報,這流人是為人煽動的,煽動者是一女子,與其兄一同反,其兄輔佐,以她為主,兄妹二人策動數百百姓追随,四處郡縣亂竄,又整合山匪,待平定之軍到,他們已下兩城,反軍數目已達數千。
“倒是個有本事的,可惜了,野心之人,注定非王即亡。”阿武道。
又過月餘,蘇定方傳來大捷,生擄高句麗國主,已裝入囚車,在進京路上。阿武大悅,如此大功,可彪炳史冊。大臣們亦是笑容滿面,贏了總比輸了好。
上半年的忙碌之後,迎來下半年豐碩果實的豐收。即便上皇又犯頭疾,諸人都習以為常,且不以為然了。
國家穩定下來,雖皇帝還小,但權力未散,皆在太後手中捏着,天下亦是安定,無天災無*,邊疆又打勝仗,□□鐵騎踏平了總不時犯邊的高句麗。原先對上皇還多加關心的老臣,也漸漸的不再關注,有他無他,都一個樣,且而今上皇頭疾更為嚴重,縱使複辟,他也無法臨朝視政。算了,讓上皇安養晚年吧。
上皇病了,與他人無礙,但太平是要回宮探望的。
高陽不放心,送太平入宮,被阿武趁機逮住,不讓她走了。
“太平離不得你,你不在她要哭的,”阿武憂傷道,“你忍心看她哭?”
太平應景地嗚咽兩聲,抱着高陽的腿,一臉不舍地仰着小臉看她。
高陽:“……”小白眼狼,白喂你那麽大了……
受到熱情挽留的殿下不得不留了兩日,兩日之後,她抱着太平回去了。阿武在後急得跳腳,卻又無法,只得仍舊不時地追去芙蓉園。
內外戰事皆止。朝廷似乎又穩下來。小皇帝在茁壯成長,待人接物,很有風範,已顯出仁主的跡象,衆臣對他,滿懷期待。
于是,覺得受了忽視的太後在十一月,将皇帝太傅上官儀以圖謀叛逆之罪下獄,其子上官庭芝,亦入牢獄。
滿朝震驚之餘,無人敢出手相救。
皇帝心急如焚,在含風殿殿外跪了一日,阿武亦不松口,直到大理寺急報,上官儀于獄中“畏罪自殺”,皇帝癱軟在地,淚如雨下。
“我知陛下心軟,但人的好心是有限的,與其為一逆臣落淚,不如兼愛黎庶。”阿武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仍舊語氣柔和,字字句句,諄諄教誨。
皇帝淚眼朦胧,反問:“上官儀是壞人麽?”
阿武憐憫地看着他,像看一個小可憐,回道:“是。”
皇帝怒視她,抹了把淚,推開欲攙扶的宮人,撐地起身,他到底做了幾年皇帝,在此之前也是太子,無人敢違背他的心意,早已養成了一身威壓,他憤恨地與阿武對視,阿武只冷淡地回視,絲毫不将他放在心上。小皇帝怒極,拂袖而去。
阿武目光陰沉,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自語道:“此子疑我。”身後宮人聞得,皆寒顫不已,閉目塞耳,只做未聞。
自此,兩宮生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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