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山外青山(七十八)
? 桃花灼灼,盛着春陽一片明媚嬌豔。
正墨睜開眼,瞬間恍惚……桃花,驕陽,還有腰背上的束縛感……扭過頭,深水似得眸子正看着他輕輕緩緩的笑。
他愛極了這雙眼睛,漆黑的眼珠,幽深瞳眸,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翹,恰如三月桃花灼灼不饒人。喜歡這雙眼睛,也喜歡被這雙眼睛注視。
眼睛的主人看着他,薄薄的唇勾起一抹戲谑的笑,腰上的力度随即變重,肩上一沉,對方竟然将下巴擱到了他的肩上。
許久未曾承重,肩膀上負擔的力度叫他一時失神,忽的脖子上一涼,不覺驚訝出聲,“少恭你幹什麽?”
“提醒你啊,我在你身邊,你在想什麽?”
想什麽?想到這裏,反而更加恍惚,小聲道,“沒……沒想什麽。”
“端兒,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說,不用憋在心裏。”語氣輕柔帶笑,歐陽少恭撫着他的鬓角,玩笑一般将捋着碎發。
“真沒有什麽。”搖搖頭,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到底是哪裏呢?
少恭只是笑笑,柔聲問着有什麽打算。
“打算?不是說就在這裏修行……等下……”神思走遠,師姐叫他出山巡游,是要他各地行走巡視,這便是他的修行,怎麽會走到這裏停下來?不是四月青梅雨紛紛?
猛然驚醒。
用手一抹,額頭上竟然滲出一層汗珠。
窗外驚雷爆響,窗紙不停地閃着白光。
正墨從床上下來,理理衣衫。起初盤腿坐不了多久便會腿麻無力,如今卻是坐多久都沒什麽感覺這大概也是修行帶來的改變。走到窗前,将窗子推開一條縫,雨聲肆意飄了進來,時不時被雷光打成一片雪白的珠子從上往下的墜落。地上積着一層水漬,雨滴打在上面現出一個個圓坑,互相侵蝕着,剛剛形成片刻後無影無蹤。
難怪店家一直勸他多留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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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天氣對他影響不大才是,倒是為何會做這種夢來?或者,因何睡着了?
回頭看去,床上被子鋪開,拱起了一塊。
走過去掀開被子,黃狗睡得正熟,胸膛起起伏伏。
瞌睡蟲還能跑到自己身上來?
心下念叨了一句,又将被子蓋好,蓋到一半又想起一條黃狗有什麽蓋被子的必要,讓他上床就不錯了……不過好像是他自己鑽進被窩的,冷麽?
自從換了體質,他對冷熱雖有感應卻不怎麽在意,自身體質早已強悍到适應人間各種氣候的地步,自然也就不會在意天氣如何。一年四季衣衫也都是無情觀配的這一套,倒是想起來狗兒白日裏水淋淋的模樣頗為可憐,探口氣,還是好好将被子蓋上了。
複又回床上盤腿坐好,一夜清修,再睜眼便是第二天天明。
沒了聲音,打開門,雨還在下,只是不似昨夜暴雨淋漓,只是細細雨絲飄着,若有若無,這種天氣出門踏青倒也不錯。
店家還在勸,道路泥濘,陰雨連綿,一旦離了這處小鎮,還得好三日才能到達下一處村莊,下雨天說不定要走四五天,況且這種天氣随時可能下瓢潑大雨,苦勸正墨留下。
正墨微笑着點點頭,問道,“昨日要店家準備的幹糧好了麽?”
店家看着苦勸不住,只好打包幹糧給他,倒也厚道,昨日一錠銀子足有十兩,今日退了約八兩的碎銀,正墨又找店家要了幾個肉包子用油紙包了上路。
他并不需要吃東西,但是黃犬還需要。
喂了一只包子給廿二做早飯,對方兩三口吞了下去,搖着尾巴似是等待誇獎。正墨伸手在他頭上摸摸,“往後,可是很辛苦的。”
風雨無阻的路程,若是什麽時候這狗兒不願意走,就放下吧。正墨打定了這個主意。天氣常,他卻早有計劃,依照着規劃好的路線,緩緩前行,就算天氣突變,暴雨驚雷,他也一樣青衣飒踏,手持拂塵,一步一步踏上泥濘的道路。
至于身邊的黃犬,雖然得了正墨的庇護,沒有被風吹雨淋,卻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地上,在雨水擊打成爛泥的土地上留下一個個細細深深的孔洞。
天色漸晚,正墨本來打算繼續行路,但是看着黃狗浸透泥漿的四足心下一軟,抱起廿二尋了一處破廟,總算有一處幹的地方可以暫時歇腳。
說是破廟,屋頂業已缺漏,滴滴答答的漏着水,地面上原本不知是下水道還是什麽地方,積了不少水,不過總算有一塊幹淨的地方也就夠了。
把廿二帶到水邊,洗洗腳才放他到去了幹淨的地方。自己在旁坐下,正有水滴往正墨肩膀上掉落,廿二縮了縮身子,往旁蜷縮了一塊,咬着正墨的衣袖叫他躲開雨水。
水滴落下,亦如雨滴在沾到衣衫前淩空碎裂消散,滑落到了一旁。即便是坐下來休息,他也無時無刻不在修煉的狀态,雨水怎麽能沾到他身上呢?正墨微微一笑,方才廿二的表現倒是叫人開心,喂完了包子不禁用手搔了搔廿二的下巴,潑墨也很喜歡別人摸他這裏。潑墨渾身上下,摸他哪裏都開心,想到這裏又是撲哧一笑,要是帶回無情觀,潑墨會怎麽和廿二相處呢?
廿二卧在幹燥的地上,又向正墨身上擠擠,一直到壓着正墨的衣角才安靜睡過去。大約也是白日行走太過勞碌,不消片刻便已睡熟,身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青哥從正墨袖口爬出,撲打起翅膀,散發出柔和的青光。借着光芒,正墨從懷中掏出地圖,自己一個人走日夜兼程一個月就可以走完的路,如果帶上這只黃狗恐怕要延長一倍還不止,行路的速度要降低,夜裏也要停下來休息。四月天本就黑得早,加上雨水纏綿……未末申初就要歇下,一直要到寅時結束卯時天亮才能起身繼續,一天要歇六個時辰,加之經過城鎮需要入店浴洗準備幹糧,這麽算下來自己原本安排兩月走完的至少要花五個月。雖然用禦劍術一行千裏也沒關系,不過那樣就沒了出來游走的必要。
探口氣,正墨擡頭冥思路線要怎麽安排,到底是改變路線走大路少翻幾座山還是這趟出來少走一段,等中元節過了再次被從墨踢出來的時候繼續走。
雨滴打在殘垣破瓦上滴滴答答,外面接連不斷的雨水沖刷着地面,天地間一片雨水聲,更顯得寂寥。
如此安靜的夜晚,正墨借着青哥的光亮看了地圖便開始思考路線,全然不知趴在一旁的黃犬已經睜開了眼睛,水汪汪的瞳仁看着他,漆黑的眼裏流露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正墨自認是脾氣不錯的人……他一樣自負甚高,即便當年在天墉城被陵越百裏屠蘇壓着,也是仗着二師兄的身份橫行無忌。到了無情觀,謙墨有意偏袒和從墨提攜,衆弟子無一不尊敬,便是辰墨不太搭理,待他也是真心實意,做足了師兄的職責。
是以雖然平白無故被奪了身體,貿貿然挨了一道雷劈,險些被活埋,再到後面躺在床上數天,他都沒太計較,這些事,要怨也是怨非白,不能算在潑墨頭上。可是非白成了他師父,盡管不喜,非白也是個不錯的師父,盡管沒怎麽教過他,但是謙墨和從墨的教誨,也都是因為這位師尊,比起天墉城的師尊來說,自己獲益頗多,自然也就不不能再去計較先前的苦楚。
至于歐陽少恭……夜裏夢到,心中居然無恨……在最開始聽到對方和雷嚴合謀用自己煉藥的時候,他心中氣急苦極,竟然落下淚來。好在他也沒有蠢到任由對方操控的地步,也不會蠢到拔劍對峙。
從歐陽少恭恢複成太子長琴的時候開始,他就不可能戰勝。
一神一仙,看似相當,實則難以望其項背。
對方是上古大神,雖然魂魄飄零千載,但是業已補全,更何況這些年來他不知練了什麽法術,即便是半魂狀态也比成仙後的自己強上許多,沒能在對方被煞氣侵擾的時候殺了他,自己就失去了贏面……
不過,現在的自己,兩度天劫,對上歐陽少恭,能否一戰?
想着想着,不禁眉頭深縮,握緊了拳頭。
衣袖被人拉扯,正墨回過神來,肩膀上竟然有濕涼的感覺,用手一摸,原來是自己方才想得太入神,不經意間沒控制好劍氣,到讓滴滴答答的雨水有了可乘之機。
回頭看去,廿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他。正墨伸手在頭上摸摸,“不用擔心我。”
若是要殺歐陽少恭,何須等到今日,他又何苦将玉衡送還?
回到無情觀,從墨也曾問起正墨如何看待歐陽少恭,當時正墨一笑,只是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如今想來,依舊是無話可說,江湖再見。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自己是在地上趴着七八天,等到自己能動了,也不願意遇到歐陽少恭受他一番照顧,為他費盡心思,最終被他欺騙。
不過已經發生的事情,再不願也沒辦法。
是以正墨不想在說什麽,恩怨已清,日後和他不再相見便是。
人世間常有不如意之事,想不見,真的就能不想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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