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始休樓依舊是一片死寂,連路過的小鳥都不願逗留片刻。
天色陰沉,烏雲遍布,壓着整個始休樓越發高大森嚴。
守門兩個小黃門頭靠着頭坐在一側蜷縮着,打着呼嚕,他們睡得淺,聽了動靜立馬驚醒過來。
結果剛一睜開眼就看到隔壁瑤光殿的貴妃娘娘自梅林中飛奔而來,淺色的裙擺自風中剛剛飄落,安靜地貼在腿邊。
“給你娘娘請安。”小黃門對視一眼,慌慌張張地跪地請安。
“起來吧,掌印大人是否已經回來?”明沉舟聲音中還帶着一絲喘氣,可神色确已經是鎮定下來。
一路奔來,連着半盞茶時間都沒到,她便依舊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她想,若只是這個代價她付得起。
可若真的是籌謀已久,那她現在所行之事便是從入宮前的第一面始,就是謝病春的步步下套,其背後的代價未必是她付得起的。
謝病春圖謀甚大,她如今不過所知一二,便已覺得心驚膽戰。
明沉舟确實想要往上走,給自己,給母親,甚至給表哥一家謀出一路活路,卻也不能做史冊上遺臭萬年的人。
“掌印大人還未回來。”小黃門恭敬說道。
“何時回來?”明沉舟又問。
看架勢,似乎是一定要等到人。
小黃門摸不準貴妃的意思不由小心翼翼觑了她身後的兩位丫鬟。
“娘娘有事尋掌印。”出乎意料的是,先一步開口說話的人是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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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沉舟眼尾掃了她一眼。
相比較桃色的年紀小,天真不谙世事,柳行已有二十,沉穩自持,一板一眼,身上還明顯帶着司禮監的印子。
她是司禮監的人,是謝病春的眼線,是今日對話最大的變數。
明沉舟用她也防她。
一旁的桃色心直口快,嘟嘴不悅指責道:“娘娘尋人,你看我們做什麽。”
小黃門連連彎腰哈背:“實在是冤枉奴婢了,奴婢也不知道掌印大人何時回來。”
明沉舟蹙眉,擡眸去看面前的高樓。
整個始休樓赫然伫立在自己面前,龐大華麗而繁瑣精致,越發顯得底下站着的人渺小而不自知。
“娘娘。”桃色小心喊了一句,“回去嗎?”
明沉舟回神。
“先回去吧。”
她攏了攏身上的淺色披風,抿了抿唇。
小黃門和柳行各自松了一口氣,只有桃色依舊天真,乖乖嗯了一聲。
明沉舟站在這裏被北風吹了好一會兒,把各有心思的四人神色盡收眼底,跳動的心慢慢冷靜下來。
她突然意識到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趕在謝病春還未知此事前見面雖能詐出只言片語,但終究太多冒險。
若真的是哪個最壞的結果,自己這般急匆匆反而是落了下風。
謝病春是一條蟒蛇,是一把刀,若沒有十足準備便是冒險,今日确實是沖動了。
明沉舟半低着頭,輕輕吐出一口氣心不在焉地轉身離開,正準備邁步突然聽到背後小黃門惶恐不安的聲音。
“掌印大人。”
明沉舟心中一個咯噔,倏地擡頭,只看到她找的人披着玄色大氅,神色冷淡地站在不遠處的梅林出口。
謝病春的眸光遠遠落在明沉舟身上,疏遠淡漠,毫無人氣,冰白色的臉頰映襯着那雙黑于常人的雙眸越發清透漆黑。
他不知站了多久,連着肩頭都落上梅花殘瓣,乍一看絲毫披風上繡着的精致圖案。
明沉舟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慢慢吞吞地走了上去:“掌印何時來的。”
近看才發現謝病春身上落了不少細小的梅花,還未走進便覺得梅香浮動,格外好聞。
她心中微動,可随後又聽到他冷淡的話,心中一松。
“不久。”
明沉舟眉眼彎彎,神色自若說道:“真是巧了,我也恰逢有事想要尋掌印。”
謝病春并不說話,神色依舊淡淡的。
他一向不是愛說話的熱攏性子,這一來一回的沉默也是常态。
“謝迨今日不知得了誰的指令,今日竟然來挑撥離間。”誰也沒想到明沉舟攏了攏披風,竟然直接說道。
柳行一驚,直接擡眸去瞧她的背影。
桃色眨巴着眼,不敢插話但又蠢蠢欲動。
謝病春這才擡眸,随意掃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娘娘信了?”
“自然不信。”明沉舟信誓旦旦地斷口直言,“萬事總有一個先來後到的說法,既然投靠于掌印自然不會蛇鼠兩端,失了信用。”
謝病春不語,黑漆漆的眸子看人時冷冷清清,不帶一絲感情。
明沉舟也不懼,只是笑臉盈盈地話鋒一轉,故作不解地問道:“掌印不好奇他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謝病春懶懶問道,臉上卻是不感興趣的神色。
不過他這一下的敷衍,倒是讓明沉舟挑了挑眉。
獨角戲有人進場,總該有些驚詫。
尤其是這人還是高高在上,翻手為雲覆手雨的謝病春。
明沉舟臉上笑容一頓,可很快便有着更為揶揄的口氣笑說道。
“謝迨竟然說掌印對我早有心思,此番竟然從臺州會京城快馬加鞭只為了送我進宮。”
她說起謊來面不改色,眼波微動,水光潋滟,連着嘴角那單側的梨渦都在若隐若現,把一件原本纏綿悱恻的動人□□說出幾分認真,幾分無奈,更多的是促狹之意。
謝病春轉着銀戒的手一頓,随後微微擡眸,露出半分漆黑的眸光,斂着光的眸子,垂眸看人時好似帶着萬般深情,漣漪水光。
“當真有趣。”他緩緩問道,臉色帶着一絲隐晦的古怪,可仔細看去卻是薄涼笑意。
明沉舟被這眸光刺了一下,心中咯噔一下,可面上笑容不該,玩笑一般拍了拍手。
“可不是,晟王殿下也不知得了誰的計謀,趕着給我下套,瞧他說的這本認真又咬牙切齒,還說掌印是發着高燒特意趕回來的,言辭切切,我可差點就信了。”
“掌印當真對我情深義重,難以自控。”
她唇齒含笑,眸光微動,落在謝病春的冰白色的臉頰上。
謝病春垂眸,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直接和她對了上去。
明沉舟被那一眼看得脊背一僵,卻又不願先一步移開視線,露出半分怯意來。
“确實是發着燒趕回來的。”
謝病春微微一動,肩上的梅花便落了下來,在兩人近在咫尺的身側悠悠下落,最後慢慢落在明沉舟的腳尖。
明沉舟瞳孔倏地一縮。
可很快,她便看到謝病春單薄蒼白的唇角微微彎起,整個人的氣勢渾然一變,冷冽陰暗,就像是在游走在黑暗中的巨蟒在此刻微微探出頭來。
冰冷的豎瞳就這般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明沉舟握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緊,腰背越發繃直。
“掌印怎這般着急。”她微微睜大眼睛,不解問着,随後微微一笑,帶出一點嬌憨天真,“如此看來,能在入宮前遇到掌印也是緣分。”
謝病春嘴角勾起,露出一絲譏諷,似明白她的小心思,卻又大發慈悲地沒有點破,只是轉着手中的銀戒,慢條斯理說道。
“我出京城兩月之久京城便鬧出諸多事情,若不快馬加鞭回來,司禮監怕都是要換天了。”
明沉舟受了他的譏諷,可此刻卻又松了一口氣。
她是信這個理由。
封齋聯合內閣和明德帝把人支出京城,随後就飛快定下明家的婚事,送她入宮,不就是為了制約謝病春。
太後想要制約內宮皇貴妃,明德帝要制約外朝內閣,內閣兩派一個是為了自己坦蕩的官途,一個是符合聖意,至于司禮監不過是想要攪亂渾水,借勢上位。
人人都在用他,可人人都在忌憚。謝病春也并不是一個好人,匆匆回京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太過正常,甚至符合他睚眦必報的性格。
他不惜犧牲埋了五年的暗線,也要讓謝延光明正大出現在世人面前,又高調得把他寄養在自己膝下,乃至現在要推謝延登基,不也是為了報複他們。
他這一招一石多鳥,壞了本就不甚穩固的聯盟,離間謝迨和明笙,打破封齋的勢力,分化內閣內部力量,甚至讓自己權勢更進一步。
“掌印事無巨細,為國為民,可要小心身體。”
明沉舟心中放下一塊石頭,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不少,不由虛僞地奉承了一句。
一直心不在焉的謝病春懶懶擡眸看着她,這一眼冷沁沁的,直把明沉舟看愣了。
她還未想明白,卻見謝病春朝着她伸出手來。
明沉舟呼吸一頓,下意識想要避開,卻又強忍着站在原處。
“娘娘的披風開了。”
他聲音若是不帶譏諷其實頗有點溫柔似水的聲線,更何況,他此刻竟然親自給她系上披風結。
冰白修長的手指近在咫尺,甚至能聞到他指尖帶着寒意的梅花。
他身上的梅花花瓣不少,這一動便都順着兩人近在咫尺的間距落了下來。
明沉舟盯着翻動的手指,愣在原處。
這一刻的溫柔,她突然有一點古怪的錯覺。
好似她剛才詐他的話在這一瞬間成真了。
可很快,她便覺得剛才的錯覺有多可笑。
“娘娘當真聰慧。”他擡眸,目光清清冷冷,微微一笑時便越發有些冷淡,可漆黑的眸光深處卻又帶着若有若無地譏笑。
“送娘娘回去。”
他扔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踩着地上的梅花花瓣離開。
玄色大氅纏纏綿綿地擦過明沉舟的直接,皮面上帶着冰冷的寒意,激靈一下刺得人心頭一顫。
明沉舟閃過一絲怪異,卻又如何也想不明白,直到回到瑤光殿,聽到桃色說的話,臉色不由微變。
只見桃色聞了聞自己的袖子,開心說道:“那梅林果然是掌印親自選的十年老梅,我們不過快速走了一着,身上就有淡淡的香味,娘娘看,還有梅花落我身上呢,可惜才一點點。”
“老奸巨猾。”明沉舟突然咬牙罵道。
桃色扒拉着手掌上的梅花瓣,眨巴眼不解問道:“娘娘說什麽。”
“沒什麽,不知道連夜買棺材要多少銀子。”明沉舟面無表情地說道。
桃色臉色大變,連連擺手:“娘娘怎麽說這些喪氣話。”
明沉舟哼唧幾聲并不說話。
“罷了,他能耐下心來聽我這麽胡說,說明他确實問心無愧。”明沉舟捂着臉,喃喃自語,“不過看着我這般跳梁小醜一般上蹿下跳,當真是性子惡劣。”
桃色越發沒聽清:“娘娘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什麽,去看看謝延回來了嗎。”明沉舟放下手,臉色已經格外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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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葬禮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朝野內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各自把目光落在新帝繼位上。
還有十日就要過年了。
一堆事情堆在內閣案頭抉擇不出來,且東南戰事焦灼,處處都需要主事的人,可現在偏偏內閣和司禮監因為新皇一事在鬥法。
朝野內外亂成一鍋粥,幾位成年藩王蠢蠢欲動。
內閣自建閣以來便沒有齊心過,如今的內閣分為兩派,一是以明笙為首,靠着世代科舉,師生舉薦庇護而建立的清流一派,另外便是鄭樊為首,事事以皇帝為先,不顧及世俗目光的保皇一派。
按理清流應該更喜歡飽讀詩書文質彬彬的三皇子,保皇派中意長子身份出生,深受明德帝喜歡的大皇子才是,可事實确實如今兩派保舉之人卻都掉了個。
至于司禮監,謝病春早已一手遮天,他中意五皇子謝延在內閣早已不是秘密。
三方鬥法,朝堂早已站隊,其中晟王殿下和譽王殿下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人人都等着最後結局的塵埃落地,以便盡快主持大局。
司禮監內,封齋看着堆積如山還未批紅的折子,斜看一眼上首的謝病春,不慌不忙地開口。
“這些都是內閣送來的急折,別的不說,東南靠海一邊還等着銀子打倭寇呢。”
謝病春點着最上方放着紅橫欄的折子,并不說話。
黃行忠見狀便開口接了過去,白胖圓潤的臉擠出虛僞的笑來,臉色極為熱忱真切。
“這種急事自然是耽誤不得的,那我們現在速速看一波,把緊要的都落實下去。”
封齋身側一個矮小瘦弱的禀筆太監聞言嗤笑一聲,嘴角眼皮耷拉着,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這不是還少了一個人嗎?”他陰恻恻地開口,聲音尖細,就像知了扯着嗓子在叫。
黃行忠故作不解,誇張地四處張望着:“少了誰,是你楊寶馬上就要不在了嗎!”
那名叫楊寶的太監臉頰猛地緊繃,消瘦的臉頰便迅速凹了進去,狹長單薄的眼皮微微掀起,狠狠盯着面前之人,兇煞狠辣。
“怎麽,瞪我做什麽。”
白胖的黃行忠摸着圓滾滾的肚皮,笑起來臉上的肉便擠成一堆,就好像一尊笑呵呵的彌勒佛,偏偏說出的話又能氣死人:“老忠我性子比較直,話不中聽,您老多多擔待。”
“那就閉嘴。”楊寶咬牙切齒地說道。
黃行忠哂笑一聲,扭頭對着謝病春正色說道:“封禀筆這話倒是說得對,這些都是緊急事件耽誤不得。”
“可沒有萬歲的章,這東西也發不出去。”
下首有一人自衆人開始說話便一直摸着一錠碩大的金子。
金子被摩得油光發亮,能映出主人貌若好女的陰柔面容,此刻他見氣氛有些難捱的沉默,便開口緩和着氣氛。
黃行忠哂笑,保養得益的白嫩大手搭在圓滾滾的肚子上,被肥肉擠壓着的眼睛掃着堂中衆人。
“既然現在也沒有外人,老忠今日就在這裏也不遮遮掩掩,如今那位置不論誰坐,怎麽都要動蕩三四個月,內閣拖得起,司禮監拖得起,朝廷百官也拖得起。”
他語氣有些嚴肅,眉宇間卻又帶着一點不緊不慢的平靜,這讓他說的話便多了點說服力。
“可百姓拖得不起,西南戰況拖不起,大周的筆筆史書拖不起。”
他睜開眼,白胖胖的手指搭在烏木長桌上,目光掃過其中兩人,認真說道:“人多了難免心不齊,這還是常事,諸位今日要做什麽我老忠一向是看也不看一眼,可眼下還是大局為重。”
“就你黃禀筆是好人,要做高宗的多寶太監,怪不得內閣總喜歡找你。”楊寶在衆人思忖間,出言陰陽怪氣譏諷道。
“算不上,算不上。”黃行忠也不氣,只是笑眯眯地擺擺手,對比着楊寶總是不高興的臉便越發顯得和藹可親。
“人嘛,庸才良才大才都是小才,但若是做了遺臭萬年的蠢材才是禍事。”
楊寶見他話中帶刺,越發不高興,臉頰凹陷得便也更加厲害。
謝病春擡眸掃了黃行忠一眼,終于開口說話:“黃禀筆說的不錯,這些紅橫欄的折子今日都要批完,若是和內閣争執不下,便……”
他嗤笑一聲,慢條斯理說道。
“打回內閣,讓他們再拟個章程來。”
“如此會不會太駁內閣面子了。”摸着元寶的那位禀筆太監再一次小聲開口。
原先他們打回內閣的折子都是借着萬歲的名義,眼下卻是沒了萬歲的情況,若是司禮監直接打回去,且不是當衆下內閣的臉。
“湯擁金你是沒腦子嗎?”楊寶滿腔火氣無處發洩,聞言立刻怒叱一聲,“如此給內閣面子做什麽,內閣何曾給我們面子。”
湯擁金在司禮監年級最小,入閣最晚,雖是謝病春提進來的人,但在內閣一向中立,誰也不敢得罪,被楊寶罵了也只是悻悻地低下頭。
兩疊重要折子批紅看完,打回了四個折子。
謝病春命人送回內閣,絲毫也不給他們商量的餘地。
待幾人出門,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烏雲層層,窸窸窣窣的雪花子在挂滿燈籠的司禮監緩緩落了下來。
又開始下雪了。
“今年冬天可真奇怪,前一個月一點雪也不見下,最後一個月卻是沒停過。”黃行忠摸着肚子,對着身側給他撐傘的小黃門笑說道。
他脾氣最好,人也和氣,對下朝下都有原則,小黃門最喜歡和這位祖宗說話,因此忙不疊彎腰哈背,連聲附和着。
“掌印這是屈服了。”謝病春站在廊檐下看着密密麻麻的雪子,聽到背後封齋不甘的質問。
謝病春并不說話,只是接過小黃門手中的遮雪傘慢吞吞地入了雪地。
封齋臉色微微扭曲,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上前幾步直接踏入大學中,快步走到謝病春身側。
“晟王對掌印可素有怨言。”
謝病春神色不動,繼續向前走着。
“老祖宗,下雪了……”
“滾!”
封齋滿腔邪火無處發,不由怒斥一聲,把舉着傘追過來的小黃門吓得站在原地。
“譽王不也如此。”
謝病春聞言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比冰雪還要冷,微微側首,毫無不在意地說着。
封齋一愣,随後故作鎮定說道:“譽王殿下性格溫和,飽讀詩書,不一樣。”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出司禮監,漫長大紅的紅牆被搖晃的燭光晃得陰暗迷離。
雪子下得越發密集,沒一會兒就落滿封齋的披風。
“看來多年□□還是比不上權勢滔天。”謝病春輕笑一聲,說不出的諷刺。
封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整個人便越發陰霾不好相處。
“這般說着,掌印扶持五皇子,難道是因為□□。”他再也端不住好臉色,出口譏諷道。
謝病春突然停了下來,舉着傘的手微微一動,側首去看封齋。
他身形高瘦,這般面無表情地垂眸看人時,只能看到睫羽的兩道陰影落在眼下,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一點心思也看不透。
封齋不甘示弱,繼續激道:“難道我說對了?”
謝病春捏着傘子的手一動,滿傘面的雪便不堪重負地自傘面滑落,最後直接甩了封齋一臉。
冰冷的雪渣自他臉上落下,他盯着那雙滿是譏諷的眼,才猛地反應過來,猛然大怒。
“是有如何。”
謝病春這句莫名想起的話卻又讓他楞在遠處,失态地睜大眼睛。
“你讓謝迨那蠢貨去挑撥離間,不就想要聽到這個答案嗎。”
謝病春不慌不忙地說着,眼尾那點不甚顯眼的淚痣,随着他上揚的眉眼頓時鮮豔生動起來。
封齋臉上怒色逐漸消失。
“滿意嗎?”謝病春腰背如刀,哪怕他穿得單薄,甚至并未披上大氅,可依舊身形筆直,停停如竹。
封齋臉上怒意逐漸消失,警惕又慎重地盯着他,心中暗自思量他的話。
“哪裏的話。”他眼珠子一轉,随後鎮定下來,“我怎麽會去撺掇晟王殿下,他如今這般如日中天,也看不上我這個皇貴妃身側的老人了。”
謝病春并不說話,唇角似笑非笑。
“想來也是沒機會看了。”
他緩緩說着。
封齋臉上虛假的笑逐漸消失,目光逐漸深邃,忌憚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謝病春,他已經認識十年了,從一開始根本不放在眼裏,到現在不得不臣服于他,可即使如此,他依舊看不透面前之人。
這人一出現和整個司禮監甚至內宮都格格不入,若是不說他的名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家文質彬彬的少年郎。
“封禀筆若是沒琢磨明白,可以再去問問那些暗哨,實在不行便在雪地中醒醒神,”
謝病春頗為善解人意地把手中的遮雪傘親自遞到他手中。
那冰冷的手指激的人一個激靈。
封齋還未回神便看到他頭也不回地踏入雪地中,任由雪花落滿肩頭,可他依舊長身玉立,傲骨如刀,玄色蟒服在兩側燭火照耀下閃着金絲瑩光,可哪怕這樣也比不上穿衣之人的氣度。
漫天大雪中,哪怕雪色極美,哪怕華服豔麗,可不論是誰,第一個視線總是落在那人身上。
謝病春總是這般無所謂,淡薄疏離,好似權勢美色哪怕性命都可以随時丢棄。
偏偏他不在意的,卻是被人夢寐以求的。
封齋狠狠握緊手中的傘柄,只把竹柄捏得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
司禮監開始批紅,人人都覺得是謝病春開始服軟,便連內閣也是這般認為。
又因為晟王乃是長子,朝中清流又是居多,如此一來晟王府今年拜年的賀禮陡然多了一倍,就連謝迨也是這般以為,心思越發狂妄起來,連着幾日都落了譽王面子。
就在衆人以為新帝之事就要塵埃落地之事,卻是三日後變故突生。
——晟王野外縱馬時竟然被馬踏死了!
“什麽!”瑤光殿內,明沉舟聽着桃色帶來的消息,驚得放下手中的畫冊。
“那是殿下自己的馬場,且是在回程的路上突然出事的,原本散養在一側的幾匹馬兒不知為何發瘋,直接朝着殿下沖過去,那些高頭大馬圍着殿下來回踐踏,救回來的依舊不成人形了。”
桃色臉色難看地重複着外面帶來的消息。
“白日發生的事情,如今還未天黑事情就已經鬧得很大,太後已下懿旨,嚴禁各宮走動,那些太妃連夜送到庵堂嚴加看管起來了。”
明沉舟愣愣地坐了下來,手指卷着一角書頁。
“鬧得很大,如何鬧?”她突然問道。
桃色摸摸腦袋,猶豫地看向英景:“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就是聽說的。”
一側的英景适時接過話來。
“原本衆人都以為晟王殿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未來新君,前幾日便有人高調去拜年送禮了,如今出了這事,加上今年皇室接連有貴人夣了,又碰上臨近年關的日子,百官已圍在太和殿兩個時辰,一定要內閣拿出章程。”
明沉舟緩緩重複着兩字:“章、程。”
“是。”英景拱手站在一側,不再多言。
“立譽王為新帝的章程。”明沉舟側首,淺如湖泊的眼眸落在英景身上。
英景沉默片刻後,眉眼越發沉默:“是。”
“逼宮啊。”明沉舟盯着游廊下新挂的宮燈,嘴角古怪翹起,緩緩說道。
桃色臉色大變,便連柳行都微微變了臉色,英景卻依舊是面不改色。
明沉舟眼尾掃過幾人反應,最後在英景身上頓了頓,手指無意翻着話本頁子。
“原本以為這事還有的磨,不曾想竟然這般不争氣……到也沒想到……有這般雷霆手段……”
她自言自語的聲音在殿中斷斷續續響起。
殿中氣氛逐漸安靜,唯有謝延帶着小黑在外面玩鬧,時不時傳來的歡笑聲。
“晟王殿下的事對外如何解釋?”
“意外事故,偏又趕上萬歲大行還未結束,太後下令一切從簡。”英景低聲開口說着。
他如今雖是瑤光殿的人,但對內外朝之事依舊了如指掌。
“意、外。”明沉舟緩緩重複着這兩個字,最後翹了翹唇角,“喪中取樂,只能是意外。”
殿外,謝延追着小黑在繞圈,一向沉默的臉上終于露出開心的笑來。
五殿下如今在深宮養着,不知歲月滋味,不明朝堂巨變,堪稱無憂無慮。
“譽王殿下那邊又是如何?”
“門庭煊赫比之晟王殿下在世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明沉舟側眸去看英景。
“鄭家父子門下早已投誠,原先給晟王殿下送禮的人也紛紛登門,朝堂近七已站隊。”
“掌印呢?”明沉舟沉思片刻後擡眸問道。
“掌印不想出面參合此事,可內閣已經派人請了三次。”
明沉舟沉默着,盯着畫冊上的一行字,半晌之後又問道。
“漁翁啊。”
她沉默了片刻,又低聲自言了一句:“下一步可不能出錯。”
朝堂衆人一向是見風使舵居多,如今又在事件劇變的轉折點,風口浪尖便是一點也馬虎不得。
譽王聲望如日中天。
機械鐘發出叮的一聲,午時正刻了。
“今夜去見掌印。”
————
入夜後內宮氣氛陡然嚴肅起來,巡邏的錦衣衛比平日裏多了許多。
路上的宮娥黃門也不見蹤影,鐵靴的腳步聲踏在冰冷的石磚上,越發顯得深宮寂寥,高牆深深。
明沉舟披着大紅色鬥篷走在安靜的小道上。
第三次深夜去始休樓,她已熟門熟路。
深夜守門的還是那個小黃門,第二次見到英景背後那個熟悉的女子時,臉上怪異的神色已經掩不住了,人即使走遠了還忍不住張望。
掌印也有上心的女子了?!
因為太過驚駭的想法,導致他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
快要靠近始休樓,兩側的燭火便越來越暗,最後只剩下英景手中的那盞微弱的宮燈。
走到一半時,明沉舟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去看一側。
“掌印。”她盯着一處,低聲喚了一聲。
英景一驚,定睛看去,這才發現遠處不遠處黑暗的荷花池邊上站着一人,正是謝病春。
“在這裏等我。”
明沉舟扔下一句話,便放下兜帽快步朝着謝病春走了過去,只是越靠近荷花池,眼前的光線便越黑,下腳便越發謹慎起來。
就在此時,一只手臂落在她面前。
她不由擡頭去看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的謝病春。
“多謝掌印。”她揚眉一笑,一側的梨渦若隐若現。
“娘娘今日為何來訪。”謝病春待人握緊後這才迎着人去了一側的涼亭中說話。
明沉舟有了搭手,走起路來不再戰戰兢兢。
“掌印不知我為何而來。”
她盯着謝病春冰白側臉,挑眉反問道,這一問,态度便又顯得好似有幾分親昵。
謝病春垂眸,淡淡說道:“娘娘太心急了。”
明沉舟塔上臺階,在石凳上坐下後這才說道:“掌印孤軍奮戰,便想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謝病春坐在她身側的圍欄上,聞言,冷淡拒絕道:“不需要。”
“不需要我去探探太後口風?”明沉舟蹙眉,不解問道。
群臣如今類似逼宮的行為,看似是把三皇子架在火上,可這把火燒不燒還是一個問題,這套操作下來,三皇子若不出意外,便是板上釘釘的新帝。
她雖不了解三皇子,但對其背後的太後早有研究。
這位太後在先帝龐大又混亂的後宮中,壓制皇後,穩居後宮,扶持親生兒子登基,最後平安走到太後之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一個溫和慈祥的人。
前朝這番聲勢浩大的逼迫,沒有太後的指使,不可能做到如此統一且聲勢驚人。
謝病春輕笑一聲,帶着幾絲譏諷。
明沉舟眨眼。
“不必,魚已經上鈎了,動靜大了會驚擾到他的。”
明沉舟見他似乎另有打算,微微靠近黑暗中的那個輪廓,小聲說道:“掌印似乎留了一手。”
謝病春回眸,兩人的視線便突兀地撞在一起。
明沉舟盯着那雙在黑夜中依舊明亮的漆黑雙眸,一時間愣在原處,随後又故作鎮定地往後坐了坐,狀若無事。
謝病春身形亦往後靠去,修長的模樣在黑暗中被勾勒出來。
“好戲才剛開場。”
意味深長的聲音借着夜色漫不經心地響起,聽不出喜怒,卻又讓人心中一冽。
“娘娘深夜到訪,便是想要求一個心安?”
謝病春在黑暗中的身形許久也不曾動一下,此刻主動說話,便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明沉舟回神,臉上笑容越發殷勤。
“譽王聲勢如此浩大,且受太後和鄭氏父子制約,若是此事成了,只怕對你我不利。”
她主動站了起來,坐到謝病春身邊,話鋒一轉,一本正經地拍着馬屁:“當然我也知掌印算無遺策,按理不會出意外。”
謝病春轉着銀戒的手一頓,也不是是因為明沉舟的話,還是她毫無忌諱的動作。
明沉舟這一坐才發現這欄杆的位置不大,坐了兩個人便顯得有些擁促。
衣擺不經意間疊在一起,兩人的距離瞬間被拉近,淡淡的梅花香浮盈在夜色中。
她坐下的一瞬間察覺出不對勁,下意識有些僵硬,但又忍着一瞬間升起的戰栗感,向後動了動,這才繼續開口說道。
“就是想來得個準信,免得亂了分寸。”她估摸了一會,最好決定老實交代。
謝病春聞言只是動了動雙腿,修長的腿橫在地面上,碰到了石桌邊緣,衣料摩擦的聲音在耳邊一閃而過。
她雖不曾說話,但莫名讓明沉舟有些心虛。
“說起來還有一事想着也該詢問一下掌印。”她岔開話題,故作鎮定地說着。
謝病春不語,繼續聽她說下去。
“謝延至今還未啓蒙,我想給他找個老師。”明沉舟也不惱他的反應,繼續自己說道,“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合适的。”
這話說完,氣氛短暫地停了一下,随後明沉舟直接問道:“掌印可有什麽推薦。”
“問我?”謝病春的聲音古怪響起。
明沉舟神色不變,半靠在欄杆上,笑眯眯說道:“之前看掌印房中放着不少書籍,又聽英景說掌印字寫得好,想來掌印會有更好的建議。”
涼亭的氣氛莫名沉寂下來,大概是夜風漸起,風雲變幻,順着寒意飄來荷花池裏泥濘的味道。
兩人下垂的衣擺在北風的撥弄下不知不覺落在一起,帶着點深夜旖旎的滋味。
謝病春突然低低笑了一聲。
“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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