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謝病春靠近她時,淡淡的梅花香迎面而來,散落在肩上長發順着他的動作落在明沉舟面前。
冰冷的,還帶着水汽的,不曾完全擦幹的頭發晃晃悠悠地落在明沉舟的手背上。
那發絲就像謝病春身上特有的寒意,激的人一個激靈。
明沉舟不由移開視線,卻又被人捏着下巴擡了起來。
謝病春靠得越發近,漆黑的瞳孔完全倒影着明沉舟的臉,如刀似劍,一點點剖開這張帶着面具的嬌媚皮肉。
“娘、娘。”
他一字一字地低吟着,溫熱的氣息如蝶翼一般落在她的臉頰上,混着夏日的光,微微有些發麻,可禁锢着自己的手指卻又冰冷,容不下一點掙紮。
明沉舟顫了顫睫毛,抿了抿唇,在謝病春的注視下,膽大包天地伸手。
只見她伸手搭在謝病春的手腕上,溫熱的手心觸及冰冷的皮肉,最後緩緩收緊,把他的手腕圈在手心。
謝病春手指微動。
“疼。”
明沉舟嬌氣地皺着眉,琥珀色瞳孔盈盈水光,柔軟無骨的手纏着謝病春冰冷的腕骨,玉指纖纖軟。
她似乎在用力掙紮,又似乎只是拿着一根羽毛在冰冷的皮肉上輕輕一掃。
謝病春垂眸,似打量似欣賞,最後目光落在面前那張嫣紅的唇上,拇指微微一動,便按在她唇上的唇珠上。
柔軟溫熱的唇肉輕輕一揉,就好似沾了紅糖的的雪白元宵在手指尖被揉捏。
明沉舟楞在原處,瞳孔微睜,只覺得背後一陣酥軟,虛虛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倏地一下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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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病春輕笑一聲,親眼看着她的耳垂眨眼間便彌漫紅潮,如胭脂暈染,這才大發慈悲地松了手勁。
下颚雪白的皮肉已經留下一道紅色的印記,連着唇珠上的那塊軟肉也泛着紅意。
明沉舟被這一招打得湊手不及,腦袋還在一陣陣發蒙,一肚子的話全都被咽了回去,可卻又下意識地在謝病春的手松開的同時,把他的手瞬間握在手心。
謝病春挑了挑眉。
“我,我……”
明沉舟長了無數次嘴,只覺得嘴皮子第一次不聽使喚,最後恨恨閉上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掌印要的答案……”
她再睜開眼時,眼底綿綿的水汽便都悉數褪去,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也堅定起來。
“……我現在可以告訴掌印。”
謝病春依舊沒有擡眸,可手指卻不知何時開始揉着明沉舟的指腹,就像是把玩着一個精致的玉雕。
明沉舟說話的口氣一頓,瞬間亂了呼吸,可随後深吸一口氣,繼續平靜說道。
“我說我只為掌印,掌印一定不信,可若說都是為謝延,可事實卻又不是如此。”
謝病春依舊沒有擡頭,也沒有出聲,倒是反複捏着明沉舟的指尖,又酥又麻,亂得的人完全不能思考。
“掌印。”明沉舟動了動手指,伸出另外一只手按着謝病春的手,一臉認真,“您能聽我說完嗎?”
謝病春擡眸,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娘娘的嘴一向騙人厲害。”
他慢條斯理地說着,可偏偏聲音帶着笑意,連着眸光都在樹蔭落下的圓暈中好似溫和了不少。
明沉舟揚眉,驚訝中帶了點嬌嗔:“我何時騙過掌印。”
謝病春低啞地笑了笑。
“讓桃色來糊弄內臣的時候。”
他抽回自己的手,懶洋洋地靠在紅色欄杆上,漆黑的長發随意披散,眼波流轉,說不出的慵懶落拓。
“如何能是糊弄,至少花是我親自摘的,且你門口的黃門若是再多見我幾次就該認出我了。”
她早已備好借口,不慌不忙地解釋着,順勢也跟着往後動了一下。
兩人原本近在咫尺的距離,瞬間被拉開。
謝病春垂眸不語。
明沉舟見狀連忙轉移話題:“掌印剛剛自己提了一個問題,現在卻千方百計攔着,不讓我回答,結果心裏卻已經把我送上撒謊的位置。”
“哪有這般污蔑人的。”
她說話軟軟糯糯,就像裹着糖霜的元宵在銅盆裏打轉,綿軟的外皮沾滿甜味,似乎輕輕一捏,就能留下一個印記。
謝病春嗯了一聲,也不知是聽還是不聽的意思。
明沉舟猶豫片刻後,繼續慢吞吞地說道:“我孤身入宮,生母尚在明府不知蹤跡,錢家表哥為我幾次受辱,我入宮那日便想着一定要朝上走,走到沒人可以欺負我的位置上。”
她語氣一頓,聲音沙啞,可很快便又恢複常色。
“那日梅花林中,我便說過,我只有掌印一人。”
謝病春擡眸。
“是真的。”
明沉舟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溫柔:“自然希望掌印平安,護我一身周全,也希望謝延可以安穩坐穩皇位,助我萬人之上。”
謝病春看着她,在打量着她的誠意,看透她的僞裝,許久之後,這才還是默然地收回視線。
“娘娘好大的野心。”
他慢條斯理地感慨着,神色平淡,不似常人一般厭棄不解。
“掌印難道沒有嘛。”
明沉舟不甘示弱,立馬反問道。
謝病春低笑一聲。
“自然有。”
他的聲音不過是随口說着,就像應付一般,可偏偏,平靜湖面下往往是洶湧波濤。
明沉舟凝神看着他,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
謝病春緩緩起身,他身形本就高挑清瘦,雪白的寝衣被風揚起,勾勒出精瘦的腰肢,長發披散,姿态随意,飄飄欲飛。
明沉舟仰頭看着面前之人,清雅的梅花香環繞着她,就像有人把她擁在懷中一般。
這是一個過于親昵的距離,可莫名又讓人覺得相隔千裏。
“人在門口。”他輕聲說着。
明沉舟聞言臉色一喜。
謝病春話鋒一轉,冰白色的側臉在日光下宛若冷玉,潤澤卻又冰冷,随着他的彎腰,銳利的眉眼便逐漸清晰,到最後完全落入明沉舟的瞳孔。
“但,內臣會來尋娘娘索要……”
他低頭,纖長冰白的脖頸便折出一個弧度。
一個冰冷的吻,落在明沉舟的唇珠上。
明沉舟微微睜大眼睛。
“……誠意。”
只聽,最後兩個字被吞沒在相依的唇齒之間。
樹搖清影罩白衣,微風忽起吹漣漪。
————
明沉舟出了始休樓這才發覺自己背後早已被冷汗打濕,一直混沌的大腦被喋喋不休的夏蟬給叫得清醒了。
“娘娘放心,宮門落鑰前一定帶回胡承光。”陸行沒有察覺出異樣,信誓旦旦地保證着。
“不過要麻煩娘娘先給人請個太醫來。”
他繼續聒噪地說着。
明沉舟閉上眼,深呼一口氣,這才按着發抖的指尖,讓自己冷靜下來。
“娘娘?”
陸行察覺不對,不由提高聲量,喊了一聲。
明沉舟垂眸,再說話時已經是笑臉盈盈的模樣。
“就有勞陸佥事了。”她笑,“萬歲會承佥事這份情的。”
“不敢,為君分憂,不敢居功。”
明沉舟溫和地看着他。
“娘娘可要卑職送您回去?”
陸行後知後覺于發現明沉舟臉色不對。
“不必。”明沉舟委婉拒絕着,“還打算去禦花園看看,就不耽誤佥事辦事了。”
陸行以為是怕自己不能按時帶回胡承光,便也不強求,很快就按劍離開了。
整個始休樓陷入沉寂,聒噪的小黃門不知去了何處。
門口守門的錦衣衛是陸行心腹,此刻站在門口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即使面前是莫名站在這裏的太後也不會多看一眼。
整個始休樓都毫無生機。
明沉舟站在始休樓大門的屋檐下沉默許久,最後失神地盯着牆園門口攀爬的綠藤。
綠藤參差,妙曼攀牆。
外面是勃勃生機的夏意,裏面依舊是空曠寂寞。
就像她一樣,華而不實。
明沉舟這輩子撒過很多謊,真真假假,半真半假,說多了,說得情真意切起來,有時候便連自己都陷進去了。
今日這些話,她現在回想起來,好似句句都是綿綿情意,可再仔細一想,便又都是通篇謊言。
她自小就清楚美貌才是自己的利刃,利用起來得心應手,也無往不利。
所以,她算計的清清楚楚,也知道的明明白白。
謝病春要的代價,她能付出的誠意,早已明碼标價,各取所需。
是以故作嬌羞不過是她一向以弱示人的面具。
可今日……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差點就失态了。
——美色誤人。
她踏入瑤光殿的時候,腦海中明晃晃閃過這四個字。
————
胡承光是被人擡着回乾清殿的,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太後震怒其言語不遜,枉顧恩澤,只請了一個小醫正給他治病,也要求西廠不準卸他的鐐铐,以儆效尤。
瑤光殿太後的懿旨是緊跟着送人的錦衣衛後腳步跟就送來的,所以當太皇太後要求重責胡承光的懿旨送來時,被萬歲斷然拒絕。
“胡師雖言語失當,但大周并未禁文人論政,其人各有志,自有想法,東廠刑具加身,已是荒謬。”
“母後已經略施懲戒,祖母何必咄咄逼人。”
年幼的皇帝孤身一人站在宮門臺階上,攔着太皇太後傳旨的一行人,大義凜然,言辭鑿鑿。
偏殿內
冰鑒袅袅驅散寒意,屋內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
原本應該在瑤光殿的明沉舟竟然在乾清殿的偏殿,她換了一身簡單的衣服,站在床前冷靜聽着謝延不卑不亢的聲音。
幼帝年幼,可心智堅定。
“他是一個好學生,也會是個好皇帝。”
明沉舟冷淡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你辜負了他。”
她轉身,冷眼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一反平日裏的溫柔,在亮堂燭火中格外嚴肅。
床上趴着狼狽的胡承光。
他年逾三十,是羅松文目前最小的弟子,也是唯一入仕的弟子。
相比較前面幾位師兄的文質彬彬的文人模樣,他模樣更像一個粗犷的武人,身形健壯,說起話來的嗓門也格外大。因為他常年不愛笑,皺着眉,濃眉大眼被顯得格外嚴肅。
胡承光沉默地閉着眼,失血過多,讓他的臉頰泛出青色,粗壯的枷鎖壓在他的四肢,好似蟒蛇纏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萬歲當日一意孤行選你作為帝師,他不懂其中風險,你還不懂嗎?”
明沉舟見他這般柴米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牙癢癢。
“內閣勢大,內宮幹政,司禮監冷眼旁觀,背後出手。”她重重上前一步,青色的衣擺在地面上劃開一道鋒利的弧度。
“你不幫他就算了,現在連做個本分帝師都做不到,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這些龐然大物。”
胡承光渾身一震。
“我倒是覺得謝病春沒有做錯,當年把你下方在國子監,才讓你多活了這麽多年。”
明沉舟冷冷說着。
胡承光放在兩側的拳頭倏地握緊,這一下,連帶着腰背上擊打的傷口也崩出血來。
“是,是罪臣無能。”
胡承光喘着氣,艱難認罪。
明沉舟不言不語,只是冷眼看着他。
“你當日說了什麽話,又是如何被東廠抓的,在廠獄可有說了什麽,全都一五一十說出來。”
明沉舟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之人,冷冷說道。
“萬歲敬你,重你,想要保你的命,我只能順着他,但你……”
她一頓,深深嘆了一口氣。
“以後珍重吧。”
胡承光頹廢地閉上眼,昔日被人追捧的文人,自以為人人都會敬他三分,可不過一日時間,便嘗遍人間冷暖,被強力打得擡不起頭來。
“那日在沐風亭其實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不對勁,邀我的是我好友,可他身邊還坐着一人,說是今年參加科舉的安吉縣人,肖飛騰。”
明沉舟嗤笑一聲。
“夏義是安吉人,大周同鄉一向是結交拜別的,你難道不知。”
胡承光苦笑:“我自傲慣了,自以為那人是仰慕敷文書院,仰慕我老師羅松文這才眼巴巴湊過來的。”
明沉舟不屑地呲笑一聲,臉色冷漠。
這事太皇太後布的局,為的是胡承光的名,某的是謝延的帝師。
她摸着手指的骨節,心思凝重。
“我當日被勸酒,到最後喝的爛醉,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寫東西,所以前夜東廠拿着我落款的文稿說我圖謀不軌,诋毀先帝時,我自己都記不清是真是假。”
“看來你平日裏也沒啥憤慨之色。”明沉舟譏諷着。
胡承光喘氣喘得厲害,鼻腔嘴角便緊跟着流出血來,不一會兒便流滿枕頭,越發狼狽可憐。
明沉舟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我在東廠什麽也沒說,只說這東西不是我寫的,熬過兩輪酷刑後,後來便是,便是……”
後來便是陸行帶着錦衣衛連夜闖入西廠,話也不多說,嚣張地直接把人帶走。
東廠和西廠本就不相上下,可如今謝病春有扶持幼帝的功勞,西廠便壓了東廠一頭。
陸行,或者是謝病春,本就不是溫和好相處的人,自然是氣勢嚣張,态度惡劣,當着衆人的面把人送回皇宮。
明沉舟冷笑:“倒也不蠢。”
胡承光狼狽地閉上眼。
很快,門口就傳來腳步聲,兩人神情一斂。
胡承光轉了個臉,明沉舟也退到窗邊。
“娘娘,我把他們趕走了。”
謝延撲倒明沉舟腿邊,眼睛亮晶晶地說着。
明沉舟微微一笑,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額頭的汗:“真厲害。”
“娘娘去休息吧,我之後後面要怎麽做了。”謝延握着她的手,認真說着。
“好。”明沉舟帶着他走到案桌前,到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中,“明日集議,我不能來,萬歲萬事想清楚了再說話。”
“我知道,娘娘說的我,我都記下了。”
明沉舟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才起身離開,臨走前,淡淡說道:“胡承光是罪犯,萬歲除了上課,平日裏不要太過接近。”
謝延低下頭,不由喪氣說道:“知道了。”
————
誰也不曾想到,當日集議,一直深居內廷的太皇太後竟然出席內閣集議。
“說夏義乃是她舉薦的人,如今出了這個差錯,夜夜難寐,要求內閣和司禮監重罰。”
英景隔着簾子輕聲說道。
明沉舟揚眉:“好大的魄力,斷臂自保。”
謝延坐在書桌前練字,沉心凝神,直到寫好最後一個字,這才放下筆,不解問道:“娘娘的意思是夏義當真和臺州堤壩貪墨案有關?”
明沉舟搖頭:“不管之前有沒有關系,現在一定是沒有關系了。”
“早上還有什麽事情嗎?”
明沉舟給他端上熱毛巾敷手。
“并沒有,我提出沐辛案公開審理,讓明相和掌印各指派一人協助審理,雖小鄭相有意見,但司禮監贊成,明相更是支持,最後大鄭相言,此案關系頗多,不如各自避嫌,方保案件公正。”
明沉舟失笑:“果然是老奸巨猾。”
謝延看她。
“說明沐辛案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且明相和掌印,京兆府可不回避。”
謝延恍然大悟。
誰不知道,京兆府上上下下就是鄭家的人,但京兆府作為主審單位無論如何也是回避不得的。
“至于我說夏義涉及臺州潰堤一事要求三司會審。”謝延慢吞吞說道,“掌印看了我一眼,然後第一個同意了,內閣也很快就同意下來。”
“那掌印可又說什麽?”
明沉舟蹙眉。
“沒,只說人在西廠,大刑加身,他人都要入西廠審。”
謝延不解說道:“這是什麽意思?”
明沉舟搖頭:“謝病春總是出人意料,誰也猜不透,不過他願意賣萬歲這個面子,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謝延點頭。
“我去找胡老師教功課了,娘娘一同來嗎?”
這幾日,明沉舟白日來晚上才會瑤光殿,美其名曰是督促萬歲讀書,其實就是為了震懾乾清宮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出人意料的人,胡承光看上去粗犷大嗓門,教學卻是格外溫柔,哪怕是絲毫沒有基礎的謝延也格外有耐心。
明沉舟冷眼旁觀了幾日,發現他不是故意如此,讨好萬歲,他是當真喜歡萬歲。
真是奇怪的人。
明沉舟聞言搖頭:“我也該回去了,還有半月就是七夕了,宮中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謝延失落地低下頭:“知道了,娘娘路上小心。”
“過幾日讓桃色給你送乞巧糕來。”明沉舟捏了捏他的小臉,對着一側的綏陽吩咐着,“讓萬歲看書別看的太晚,小心上了眼睛。”
“是。”綏陽點頭,跟在身後送人出門。
只有太後在這邊,原先瑤光殿的人才能接近萬歲。
“以後不能随意離開萬歲身邊。”她臨走前,對着綏陽厲聲說道,“你如今和戴力同屬一等太監,事事忍讓,只會失了瑤光殿的臉面,自己也落不得好。”
綏陽沉思片刻,跪下行了大禮,低聲應是。
兩人出了乾清殿後英景這才解釋道:“綏陽并非膽小怕事之人,只是怕他做的太過,讓娘娘為難。”
明沉舟點頭:“我知道,所以這才點了點他。”
她順手折了一只小紅花放在手指間,微微一笑:“本宮一向不怕事。”
等她們回瑤光殿時,柳行在門口等候多時。
“太皇太後一個時辰前派人來尋娘娘。”她嚴肅說着。
“來了。”
明沉舟把手中的小紅花插在游廊的縫隙中,微微一笑,毫無畏懼之色:“更衣,去柏壽宮。”
柏壽宮位于皇宮西側,距離乾清宮也不遠,所以當明沉舟到的時候,大宮女柔心為難說道:“老祖宗久等不至,剛剛睡下呢。”
明沉舟微微一笑,态度沉靜,模樣娴靜。
“不敢打擾老祖宗休息,我在殿外等着即可。”
她态度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坐在偏殿毫不慌亂。
直到一個時辰後,茶盞也換了三盞。整個偏殿依舊毫無慌亂躁動之色。
柔心站在游廊處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款款走了進來,溫和說道:“老祖宗醒了。”
明沉舟擡眸,搭在茶盞上的手指這才緩緩收回,矜持點頭:“有勞帶路。”
柔心仔細打量着她,見她确實完全沒有異色,眉心一簇但很快又恢複平靜,低眉順眼地迎人出門。
明沉舟踏入正殿時,突然理了理鬓間的鳳釵,叮咚作響,清脆耀眼。
柔心心中一動。
“凡事廉恭,總不好失禮。”明沉舟意有所察,笑臉盈盈地說着。
柔心慌忙低下頭,不敢搭話,只是掀開簾子:“娘娘請。”
“嗯。”明沉舟施施然入了屋內。
殿中檀香萦繞,目之所及的家具都是黃花梨家具,金黃溫潤,精巧天奇。
太皇太後來自薛家,薛家來自瓊州府,是以太皇太後偏愛降香黃檀。明沉舟繞過松竹八扇屏,目光落在坐在精致富貴的羅漢床上,頭上帶着花團抹額,撐着額頭的太皇太後。
“老祖宗,太後娘娘來了。”她身側的大丫鬟憫心低聲說着。
一直閉眼小憩的太皇太後這才睜開眼,看着正中站着的人,慈祥笑說着:“原來是太後來了,還不趕緊賜坐。”
明沉舟行禮坐下。
“之前派人去請你,結果說你在陪萬歲,我便想着不打擾你了。”太皇太後微微一笑,頗有長輩風采。
“年紀大了,等久便忍不住睡了過去,結果這群小/賤/蹄子竟然讓娘娘等了一個時辰,真是該打。”
憫心聞言連忙跪下來請罪。
“老祖宗息怒,太後娘娘恕罪,奴婢見您剛才難得睡得沉,實在是不忍打擾。”
憫心膝行至明沉舟身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在擡頭時,額間已經出現血絲。
“奴婢不敢怠慢娘娘,只是奴婢見老祖宗這幾日為了夏學士的事煩心,三姑娘又日日進宮哭訴,已經好幾日不曾好好休息,這才出此下策。”
屋內一片寂靜,原本在角落裏伺候的小丫鬟也緊跟着跪了下來。
明沉舟垂眸,看着面前一片忠心的丫鬟,輕笑一聲。
“忠心耿耿,何來之罪。”她側首,看着太皇太後,溫和笑着,“老祖宗膝下養了這般慧質巧心的丫鬟,想來是事半功倍。”
她說完這話便不再開口,屋內頓時陷入更加難捱的沉默。
明沉舟摸着袖口的花紋,神色再再。
憫心一愣,很快便又是叩首。
“還請娘娘出手……”
太皇太後拿着帕子抿了抿唇,突然厲聲說道:“閉嘴。”
憫心一愣,呆滞地擡起頭來。
明沉舟笑容不變,并未對這番突兀的對話進行評價,臉上挂着盈盈笑意,溫柔平靜。
“今日來只是想問一下萬歲的功課。”太皇太後笑說着。
明沉舟扭頭,對着繼續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目不斜視。
“萬歲聰慧,學東西一向很快。”她笑說着,“不過妾身并不知具體如何,只要老師說好,那便是好的。”
太皇太後笑着點頭:“确實,我們一介婦人,這些事情還是不要幹預的好。”
“老祖宗說的是,妾身銘記于心。”
明沉舟就像一團元宵,軟綿綿的,好似誰都能捏一下,可偏偏一松手便回複原狀,一點印記也留不下。
太皇太後垂眸,突然長嘆一口氣:“罷了,回去吧。”
明沉舟起身,目不斜視的繞過憫心行禮告退。
等她離開後,憫心這才不解問道:“老祖宗為何不讓奴婢說下去。”
薛氏斂下笑,常年高高在上的威嚴,讓她嘴角兩道深刻的紋路便格外深刻清晰,眼角的皺紋因為神色緊繃而僵直地挂在眼尾。
“是我小瞧這位明氏了。”她冷笑一聲,“以為攀上謝病春就能爬到本宮頭上了。”
“本宮倒要看看這後宮到底誰做主。”
她手指狠狠抓着桌角,随後淡淡說道:“夏義已經沒有辦法了,傳信去薛家,務必蓋下堤壩事情,去找人彈劾明氏一派,找個更大的事情出來。”
憫心應下。
明沉舟撐着下巴靠在軟轎上,突然聽到柳行行禮的聲音。
“給譽王殿下請安,給封禀筆請安。”
她淡淡掀眸,看着轎前行禮的兩人,心思微動,笑說着:“可是去給老祖宗請安。”
謝建自從墜馬如今半年不曾出府,他本就多病蕭索,今日一見便越發瘦弱了,大夏天還穿着棉質的常服,衣領扣到脖頸,整齊幹淨。
“正是。”他愛笑,笑起來極為溫和,對着明沉舟拱手行禮,“娘娘也是從祖母那邊回來?”
“老祖宗關心萬歲功課,特尋我去多問了幾句。”
封齋擡眸,露出陰測測的眼白:“萬歲的功課耽誤不得,娘娘怎放心讓那個罪臣靠近萬歲千金之軀。”
明沉舟眼波流轉,緩緩說道:“萬歲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品行不一,恐惹大禍。”
封齋斷然說着。
明沉舟挑了挑眉,臉上笑意微微斂下,淡淡開口:“胡承光并未定罪。”
譽王殿下欲言又止。
“娘娘說的對,且也不是這般嚴重。”他開口緩和氣氛。
“不耽誤殿下和禀筆去給老祖宗請安了。”
明沉舟收回視線,開始趕客。
譽王殿下連忙拉着封齋走遠了。
明沉舟看着謝建逐漸遠去,低聲問道:“不是說傷了腳嗎?”
“說是這半年請了名醫斷骨醫治,之後在家苦練,如今走路已經看不出異樣了。”柳行解釋着。
“倒是狠人。”明沉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回去吧。”
日子一閃而過,還有三日便是七夕,這個畢竟是謝延登基的第一個大節,明沉舟打算大辦一場,也算緩和一下內宮的氣氛。
自從那日在柏壽殿不歡而散,東西兩宮的硝煙也算徹底迷茫起來。
瑤光殿往萬歲那邊送了綠豆湯,柏壽殿便緊接着送人參茶。
乾清殿如今已戴正和綏陽為首分為兩派,早已鬥得如火如荼。
內宮明争暗鬥,朝野更是一片動蕩。
禦史臺整日上折彈劾,牽出的陳年舊案絡繹不絕,下馬落水的人越來越多,大小集議每日僵持到很晚才結束,不過半月,謝延就瘦了一大圈。
風暴中心的兩個案子也是各方角鬥,不分上下。
沐辛的事出現了反轉,那些上狀的村民撤訴了,小鄭相大怒,直接把那些村民關了起來,京兆府不敢定罪,司禮監和內閣陪審的兩人作壁上觀,一時僵持在原處。
涉及潰堤案的夏義,這邊三司會審設在西廠開堂,結果第一天審案就吐了不少人,那邊錦衣衛連拿三份供狀,字字認罪,随後忠義侯的三姑娘擊鼓鳴冤,直指西廠屈打成招。
至于胡承光,幸好在內宮中,可到處都有人在奔走,他的老師寫了陳情狀,痛罵朝堂亂狀,指鹿為馬,禍比秦二世,一時間江南派系的學生在京城奔走相告,要求司禮監釋放胡承光。
“如今民間也亂的很,甚至還有人扯出十多年的寧王案。”
桃色快人快語地說着。
“怎麽就和寧王案這等謀逆大案扯上關系了。”
桃色扣扣下巴:“我也不懂,好像是有個禦史彈劾浙江都指揮使邢明霜也參與潰堤貪污一事,最後拿了當年寧王案糧草貪污案舉例,說是大頭都被當年的雲南都指揮佥事拿走。”
“看來是打算把明家拉下水。”明沉舟笑着搖搖頭。
“娘娘。”英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明沉舟回眸,淺淡的眸子熠熠生輝。
“掌印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 啊,姐妹們,是親親!!
1.凡事廉恭,不得盛氣淩人,自取其辱。就是說女主暗諷太皇太後失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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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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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