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1)

重查寧王案徹底公告天下後,百姓嘩然。

“大不敬,大不敬!”有古板的儒生站在皇榜前大聲怒斥着,“君父君臨天下,哪能事事周到,定死被奸人蒙蔽,今上竟然要怪到君父身上,當真是大不敬。”

“這确實有些反常。”有人跟着附和着,小聲說道,“我聽說今上和憲宗關系……一般,自然無所謂憲宗後世名聲。”

“我也聽說了,五歲才被找到,漂泊了好一會兒,才養在太後膝下。”有個讀書人謹慎地比劃了一個手勢,低聲說着。

“看來天家的家務事也是一團亂麻。”

“是了,史官估計要頭疼死了。”

皇榜前的感嘆聲此起彼伏,朝堂衆人也是為之争吵不休。

禦史大夫江興程一力反對,卻被謝延一句話駁得說不出話來。

——“改過不吝,聖上并非聖人,百姓可以改,百官可以改,為何他不可以?”

百官訝于他的堅持,看清風向的人,便早早閉上嘴不再說話。

西廠錦衣衛在京城到處抓人,短短三日,竟然抓了大小官員十人,暮春時節,竟是風聲鶴唳,駭得無人辦宴。

禦史臺彈劾的折子又如雪花般飄了上來。

只是如今內閣和司禮監人員空虛,新替補進來的閣員個個都是人精,揣摩着萬歲的态度,越發覺得有苦難言。

司禮監更是會察言觀色,黃行忠和湯擁金連着小院子都不輕易出了,楊寶雖有心翻浪,奈何謝病春并未給他機會。

內閣司禮監有心放權,如今所有折子都是直接遞到萬歲案桌前。

四月初八,有一個老婦人帶着六/七歲的孫子跪在京兆府門口,狀告鄭江亭利誘他家兒子在殿試中撞死,後喪心病狂竟派人來殺她們祖孫兩人。

一時滿京嘩然。

這個案子對應是殿試中牽出寧王舊案的那個書生撞死在大殿上的事情。

“她們說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不過是一介鄉村農婦,胡亂攀咬,掌印不打出去,竟然還受理了。”乾清殿內,鄭江亭梗着脖子大聲嚷嚷着。

謝病春作為此案主審,聞言只是冷淡說道:“他們家中原本家境貧寒,一月前突然買了十畝地,三頭耕牛,家中還搜出三十兩銀子。”

“誰知道他是搶的還是偷的,銀子上還有我的名字不成。”鄭江亭冷笑反駁着。

謝病春站在他對面,聞言擡眸,掃過氣勢洶洶的鄭江亭,眉眼巍然不動,依舊淡淡說道:“确實沒有。”

鄭江亭毫不掩飾地呲笑一聲,譏諷卻又鎮定。

謝病春慢條斯理地捏着手指,原本套着銀戒的地方空空蕩蕩。

“周家有打鬥和翻箱倒櫃的痕跡,錦衣衛在他家中一個牆壁縫隙中搜出兩份信,一份信寫着他當日在殿上一模一樣的話,一份信則是他的自白,嚴明是受……”

他語氣一頓,目光自一群內閣新人中緩緩掃過,最後一字一字清晰說道:“鄭大公子指使。”

“鄭家應該并無其他子嗣。”

他冰白眉目沉靜冷淡,慢條斯理說話時更為疏離清冷,尤其是此後多說的這句,帶着莫名的諷刺,

世人皆知老鄭相愛護發妻,發妻死後一直不曾再娶,府中甚至沒有妾侍,至今只有一子。

鄭江亭一愣,随後大怒,怒斥一聲:“放屁。”

“放肆!”綏陽立刻怒斥一聲。

鄭江亭卻是不理會綏陽,只是怒視着謝病春,一字一字說道:“不過是一份誰都可以僞造的信,掌印就要拿我去頂罪嗎。”

“周書生手寫的信已經找其師辨認過,确實是他的字跡,而且有擅長古畫的人願意作證,筆墨至少已有兩個月。”

“至于那封不是他筆跡的第一份信。”

謝病春并不惱他的咄咄逼人,眸光凝神看人時只覺得銳利。

“周家與你們并無關系,若是他們當真是胡亂攀咬,也太過奇怪,雖不排除有人誣陷之說,但如今只是調查,小鄭相不必如此慌張。”

鄭江亭一愣,随後驚怒:“我問心無愧,慌張什麽,謝病春你不要拿着雞毛……”

“夠了。”上首的謝延見鄭江亭一臉暴怒,越發口不擇言,不由低斥一聲,目光冷冷掃過衆人,最後低聲說道,“此事既然完全交給掌印,萬事等掌印上折。”

“此事既然牽扯到小鄭相,你也該配合調查。”小皇帝并未有過多的停頓,只是緊接着把目光落在鄭江亭身上,淡淡說道,“即日起便卸了禮部一職,回家安心待審。”

鄭江亭瞪大眼睛,一時間看着萬歲,滿臉不可置信。

內閣衆人一時也吓得不敢說話,就連司禮監側也都楞在原處。

萬歲此舉到底是為何意?

大鄭相自明宗朝就霸踞內閣,憲宗朝成了大小鄭相的局勢,三十年的時間,鄭家從不曾自內閣中退去,可今日卻……

衆人心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念頭,可不約而同不敢往下細想。

謝病春悄無聲息地側首,目光掃過輕輕掃過謝延,卻見謝延也正看着他。

兩雙漆黑的瞳仁猝不及防對視着,楞了一下随後立刻移開視線。

“若是無事,便退下吧。”謝延淡淡說道。

“年前一直沒來的江浙總督幾日前上了折子要入京述職倭寇軍務,到時糧草武器,人員調動皆要有詳細計劃,諸位回去要仔細審奪。”

“是。”內閣如今只剩下原先最不起眼的戴和平,其餘都是這幾月新入閣的人,是以以他為首,皆是行禮應下。

鄭江亭牙關緊咬,顴骨聳動,忍不住大聲質問道:“如今已有十日,可謝病春卻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官員倒是牽連不少,鬧得朝野人心惶惶。”

“萬歲難道就要任由謝病春攪得朝堂惶惶不安嗎?”他義正言辭地說着,“還請萬歲定下一個日期,怎麽也該給個說法,我爹已有七十高齡,哪裏吃得了這些苦。”

謝延聞言蹙了蹙眉。

“一國首輔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關押至此,傳出去,後世如何說。”鄭江亭注視着小皇帝,抑揚頓挫地質問着。

“你說的并非無理。”謝延眉心緊皺,随後沉吟片刻後,低聲說道,“此事,掌印在十五之前定要有一個章程。”

“不過是故事舊案,切不可動搖國本。”

謝延盯着謝病春,一字一字,意味深長地說着。

“是。”謝病春垂眸,低聲應下。

鄭江亭看着兩人打着啞謎,只覺得一口銀牙都要被咬碎了,還打算開口,卻被新入閣的人拉着袖子扯了扯,只好憤憤抽回袖子,推開衆人,一馬當先出了大殿。

黃行忠半阖着眼看着內閣的鬧劇,輕輕冷笑一聲。

謝延臉上并未流出異樣,他早已練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是以只是目送內閣衆人離去。

“你們若是也無事,便先下去吧。”他開口說道。

謝病春行禮退下,他一走,剩下的人也跟着走了。

鄭江亭閑賦待家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官署,本就風雨欲來的京城越發令人坐立不安。

至此,鄭家完全入局。

“我要去找爹。”鄭府,鄭江亭摔了一屋子的東西,高聲怒吼着。

兩個主事面面相觑。

蘇占卿硬着頭皮勸道:“如今正是謝病春那閹人盯着小鄭相的時候,貿然去找鄭相,豈不是正中下懷。”

眼睛通紅的鄭江亭猛地一下轉身,目光好似殺人的利劍,咬牙切齒質問着。

“那又如何,我鄭江亭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一個閹人不成,無父無母,無師無友,也不知靠什麽爬的這麽高的,哼,我鄭家還怕了這個寧王遺孤不成。”

蘇占卿吓得臉色發白,連連擺手,目光警惕地看向外面:“慎言,慎言啊!”

這話也不知哪裏觸了鄭江亭的逆鱗,順手拿起一個硯臺朝他扔過去。

“慎言,慎他個狗屁言。”他帶血絲的目光掃過面前兩人,喘着粗氣,一張臉漲得通紅,狠厲說道。

“我鄭家何曾這般狼狽後,我今日回府,到處都是指指點點的人,我爹就是老了,整日磨磨唧唧,要我說,當年助了黃興一把直接把人殺了,現在哪來這麽多屁事,怕什麽萬歲怪罪,要什麽後世好聽。”

“且不說內閣離了爹還算什麽,再者走上我們這條路的,後世哪來的好聽名聲。”

他神色近乎猙獰兇橫,就像困獸一般,露出最是兇惡的表情。

蘇占卿被吓得面色慘白,青色的衣擺被墨汁染黑,腳邊是四分五裂的硯臺。

幸好另外一個主事拉了他一把,不然這硯臺便是直接砸到他的頭上,定會砸得他頭破血流。

他臉上也是露出一絲怒氣,卻見主事對着蘇占卿搖了搖頭,這才咬牙忍了下來。

“你們都是爹的人,整日說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講的是滴水不漏,事無巨細。”鄭江亭把兩人的小動作收入眼底,冷笑一聲。

“殊不知一力降十會。”他陰狠譏笑着,“謝病春再牛,也不過是一個內宮閹人。”

“他要做什麽,是打算害死鄭相嗎?”鄭府花園內,蘇占卿低聲質問着,“謝病春死不死早已無關緊要。”

“是萬歲,要對鄭家下手了。”

他腳步一頓,站在樹下的陰影下喘着氣,目光掃過同僚:“事情變化太大,誰也沒想到這位幼帝有這麽大的魄力。”

“我要去見鄭相。”

同僚臉色一驚:“現在去不是正中謝病春下懷。”

“去或者不去,都是正中謝病春下懷,去了,便是死也是一個明白鬼,不去,死了也不過是一個糊塗鬼。”蘇占卿眯着眼,緩緩平複呼吸,冷靜說道。

“我去,若是出了事,也不把鄭家牽連進去。”

同僚面露戚戚之色:“只怕小鄭相未必謝你。”

“我要他這種莽夫謝什麽,再說也不能拖下去了,鄭江亭整日就知道撲在水生身上,被迷的找不到北,連派去西南的人都漫不經心,不當回事,我原先以為羅松文一定不敢死,可誰知他和謝病春實在太狠了。”

“殺師便是殺父。”蘇占卿聲音帶着狠辣血腥,眉眼低壓,“他們倒是下得了手。”

“你等會去打聽一下羅松文那幾個乖徒弟打算何時送他的屍體出京?”

同僚不解:“打聽一個死人做什麽?”

“散布謠言,給謝病春一點幺蛾子,免得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我們這邊。”蘇占卿冷聲說道,“也給我們争取一點時間。”

“那你呢?”同僚問。

“我打算親自去找趙傳帶回京的幾個手下親自去西南。”蘇占卿手指微微一動,随後緩緩握緊,“西南如今匪患橫行,那些人死在匪患手中也不過分。”

“西南匪患的事情再鬧大一點,也好逼得萬歲把鄭相放出來,西南一代的軍權如今都在鄭相手中,我們的萬歲未必不知道。”

他冷笑一聲:“我們的萬歲不是最會這些制衡了嗎,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黃口小兒。。”

同僚眼睛一亮:“占卿好計謀。”

兩人一番計謀,随後便各自匆匆離去,卻不料假山後冒出一道影子,隐約可見一截粉色的水袖衣擺。

“郎君郎君,大公子正在找您呢。”

遠遠的,一個丫鬟着急的聲音急促傳來。

天色将晚,京城突然傳出一則流言,謝病春打算去祭拜二十日回靈江南的羅松文。

一時間,人群激憤,圍滿了停靈的小院,誓要把他打出去。

四月十二,消失多日的白榮行的發妻高舉白榮行血書跪在東華門前陳情夫君因恩師之故,無意涉及寧王案,半個時辰後被萬歲身側的綏陽帶入宮中。

誰不知,白榮行的恩師便是明笙。

寧王舊案,內閣曾經的兩大勢力魁首竟無一人幸免。

四月十三,前任司禮監掌印黃興也被舊人舉報,牽扯寧王舊案中,一日時間,整個司禮監也緊跟着下了水。

“明笙以死,黃興也早已白骨,為何還要把他們拉進去。”謝延坐在上首,沉聲說道。

“黃興之事,內臣不知,只是……”綏陽小心翼翼說道:“聽說白榮行的家人是太後親自去西廠提的,東華門也是太後領的路。”

謝延聞言嘴角微微抿起,扭頭去看窗外耀眼的日光,窗棂上的花紋落在金磚上,格外好看。

暮春初夏,早已不知不覺來臨。

“那便轉交給掌印吧。”好一會兒,謝延才低聲說道。

“是。”綏陽行禮退下,直到全都安排妥當這才悄然回來。

“娘娘呢?”謝延批改完手邊的一疊折子,這才低聲問道。

“前日江浙總督入京述職帶回來一群水兵,也不怎麽和京兆府的人起了沖突,今日在護城河上劃船比賽。”綏陽低聲說道,“娘娘去看熱鬧了。”

謝延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和掌印一起?”

綏陽一驚,悄默默看了一眼,随後低聲應了一聲。

自從那日太後和萬歲對峙後,太後在也不曾踏足乾清殿,日常吃食也只是讓桃色送來。萬歲有幾次深夜悄悄站在瑤光殿門口,卻又沒有進去。

帝後原來在不知不覺悄然離心。

“還剩下兩日,陸行一點消息也沒有,掌印怎麽還有閑情逸致帶我出來看打架。”

明沉舟剝了幾個瓜子就嫌麻煩,偏又貪吃,便直接推到謝病春手邊,大眼睛煞有其事地眨了眨。

謝病春便當真放下手中的粉色信件,開始剝瓜子。

“這是什麽?”明沉舟盯着信封,好奇問道。

“鄭家主事去了一趟趙傳駐兵的地方,随後趙傳親兵便離開,看方向是回了西南,想來去劫殺入京的百姓。”謝病春随口說道,聲音淹沒在瓜子殼中,顯得格外得漫不經心。

明沉舟被吓得愣在原處,好一會兒才回神說道:“那掌印還不派人去救。”

“西南本就是他們的地盤,若是陸行多不行,其餘人也不過是送死,如今也等他們回來,它事也做不了。”謝病春慢條斯理地堆了一個小山瓜子殼,臉上也并未有慌張之色。

“便是沒有陸行,如今也只剩下鄭家,謝延已對鄭家警惕,鄭家不會安然脫身。”

他顯然還有後招,因此并不畏懼。

“這個結果你滿意嗎?”她靠近謝病春,故作鎮定地問道。

“若是以前并不會。”

謝病春塞了一顆瓜子到她嘴邊,漆黑的睫尾好似帶着勾的刷子,尤其是現在這般眼尾看人,輕輕一動,便看得人心癢癢的。

“那現在呢”明沉舟把瓜子用舌尖往腮邊一推,身形一滑,湊到他邊上,眼睛微亮地問着。

謝病春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不由戳着她鼓鼓的臉頰把她推開一點。

“若是太過,鄭家必定狗急跳牆,就像我當時殺黃興一般,留下封齋和楊寶這樣的隐患。”

“哦。”明沉舟見他如此正經,讪讪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附和道,“就是要這樣,你可比鄭樊年紀大,耗也能耗死……”

謝病春含笑地看着她,倏地打斷她的話,比之剛才還要認真的口氣說道。

“這些冠名堂皇都是借口,其實是因為想着要和娘娘走的長一點,總不能被狗急跳牆的鄭家下了背後黑手。”

明沉舟一時間愣在原處,盯着他黝黑如霧籠眼的眼珠,只覺得一股水溺的窒息感湧了上來,眼珠子下意識移開,臉頰泛出微紅之色。

“陸行來了,鄭家必倒,若是沒來,給他們一點似而非似的轉機,也好過他們去破釜沉舟,鄭家的倒臺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明沉舟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聲:“而且謝延心大了,留不得鄭樊的。”

“娘娘聰慧。”謝病春輕笑一聲,恭敬奉承着。

明沉舟故作兇惡地瞪着他:“這是你對娘娘說話的态度嗎?”

謝病春眉尖一挑,鋒銳的眉峰便如積雪初化,林花夜開,直把明沉舟看楞在原處。

書上說貂蟬害父子離間,西施迷吳王,貴妃誤盛唐大國,誠不欺人。

她滿腦子胡思亂想着。

“開始了。”

一只冰冷的手捏着她的下巴朝外撥去,輕笑聲如霜霧,蒙得人暈暈乎乎。

今日來看熱鬧的人不少,碼頭上站滿了人不少,有條件租船的,都下水湊近距離熱鬧了。

明沉舟一扭頭就對面床上光膀赤膊的黑粗大漢,連忙回神,故作矜持地甩開他的手,認認真真說道:“不要動手動腳,都是人呢。”

一側的謝病春沒說話。

明沉舟眼尾一瞟,見他還在撥着瓜子,這才摸了一把瓜子仁塞進嘴裏,眼尾盯着他看,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着:“我聽說,老師,二十號回去啊。”

謝病春剝瓜子的手一頓。

“我不是有意問這個問題的。”明沉舟苦惱說道,“我就是如今聽到一些流言,怕你想多了。”

謝病春手中的瓜子咯噠一聲被扭開,輕聲說道:“不礙事,那時鄭樊一事應該已經塵埃落定了。”

明沉舟立馬後悔問這個問題,連忙轉移話題:“啊,你覺得今天誰會贏?”

謝病春半垂眸,不甚感興趣地說道:“江浙水兵一入伍,吃住便都在水上,陸上跑未必穩當,船上飛倒是如履平地。”

“這麽厲害啊!”明沉舟驚嘆地喔了一聲,扭頭去問劃船的船夫,“我們可以湊近看看嘛?”

船夫露出雪白的笑,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竹竿,故作正經又忍不住得意地說道:“自然沒問題,屬下劃船可有一個外號。”

明沉舟格外給面子地問道:“什麽外號。”

“水上蛟。”船夫是錦衣衛的人,據說也是來自江浙,竹竿一點一晃,烏篷船瞬間如離弦的箭,朝着熱火朝天的隊伍游去,“娘娘看好了。”

那裏其實圍了一堆的人,但江浙的水兵和京兆府的府兵早已殺瘋了,總會誤傷圍觀之人。

人群落水之聲絡繹不絕,宛若一個個餃子。

明沉舟倒是不懼,看得津津有味。

水上蛟果然有一手,幾次三番驚醒避開誤傷,像一片葉子一般,輕盈的在‘戰場’打轉,卻又毫發無損。

“好像是水兵那邊要贏了,這個腰間系灰腰帶的人好厲害啊。”明沉舟抓了一把瓜子,随手塞到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着。

水上蛟有心炫耀,手中的竹竿打了一個轉,竟然直接沖到中間去。

明沉舟果然高興地叫了起來。

只見江浙水兵的船是特制的尖頭鷹船,三艘船成尖頭形狀列陣,穿上之人也兩人一組,各自護衛,為首那船站在最前面的第一人,正是那個穿着灰色短打的精壯漢子。

那漢子面容黝黑,下巴處有一顆巨大的黑痣,身形矮壯,但裸露的四肢卻格外健壯,雙腿下是用繩子牢牢系起來的束腿,勾勒出鼓起的肌肉形狀,每一次揮舞竹竿,必能挑下兩個以上的人。

就在明沉舟的小窗悄無聲息靠近他們背後時,那人手中的長竿舉重若輕一般橫掃而過,直接打下對面船上的三人。

“好厲害啊。”明沉舟直接直接半個身子趴了出去,看的目不轉睛,“你看他們腳下好似紮根一眼,對面的船撞他,竟然紋絲不動。”

謝病春看的眼皮子一跳,連忙把人拉了回來:“小心被撞出去。”

不過趴出去幾個眨眼的功夫,臉上已經沾滿了水珠。

明沉舟掙紮着又要趴出去,嘴裏含含糊糊地敷衍着:“我就看看,我就看看!”

謝病春眉心微微蹙起,眸光一掃劃船的錦衣衛。

錦衣衛原本正在始終如魚得水,突然覺得後背一涼,眼尾悄咪咪的看向掌印,卻見他極為冷淡的模樣,心中咯噔一聲。

“看背面也沒什麽意思,我們去前面看看這個灰衣人的英姿。”錦衣衛連忙說道。

明沉舟大聲應下,半個伸出去的身子卻是動也不動,。

錦衣衛又是咳嗽一聲:“等會要經過很多船,到時候混戰一片,小心傷了娘娘,要不娘娘先進來,卑職馬上就劃過去了。”

明沉舟一聽,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身子,眼睛戀戀不舍地依舊黏在那個灰衣人身上。

“你劃過去湊近點,讓我看看他長什麽樣子。”明沉舟突發奇想。

錦衣衛一愣,立馬悄悄去斜掌印。

掌印手中的帕子直接蒙住娘娘的眼睛。

“哎哎哎,做什麽,我看不到了。”明沉舟四肢亂舞,不高興地扒着他的手。

“他有我好看嗎?”

明沉舟只覺得腰肢一緊,整個人天旋地轉,緊接着坐在一人的膝頭,耳邊是不陰不陽的低沉聲音。

明沉舟一頓,眼睛在他的手心眨了眨,不進反退,順着聲音靠了過去,促狹打趣地激道:“掌印吃醋了?”

她本以為按照謝病春的性格,大概又會是沉默,誰知沒一會兒,就覺得耳邊有一陣冰冷的呼吸聲。

“嗯。”

聲如低/吟,氣若輕羽,瞬間激起渾身戰栗。

明沉舟瞬間覺得扣着自己腰肢的手都開始不規矩起來,修長冰冷的手指隔着夏日單薄的衣裙上,好似下一秒便要鑽進來一般。

她吓得連忙連滾帶爬地跑了,背對着他盤腿坐好,眼睛胡亂地盯着外面的混亂景象。

“大庭廣衆,白日淫喧。”她忿忿不平地碎碎念着,臉頰卻是不可抑制地泛上紅意,“無恥,無聊。”

背後是一聲輕笑聲。

錦衣衛充耳不聞,已經快速穿過人群,來到兩艘大船對峙的中間。

兩邊人在湖上對峙的大船都選了鷹船。

船身兩頭尖翹,并無首尾之分,船面四周裝滿茅竹密釘,竹間都留有铳眼射孔,是用來前鋒作戰的快船。

這種船只輕快便利,進退如飛,形狀更是不大,底下可以裝火铳,上面也能站滿人,後續補給只需要身姿敏捷就能不斷補上來,是一個殺傷力極大的船只。

兩邊大船對峙的正中落水的人更加多,一個呼吸間幾乎就能看到三四個人撲通撲通落下來,中間劃過來湊熱鬧的人更是來一波掉一波。

兩艘船上的士兵被人救了上來,之後又源源不斷地補了上去。

“京兆府要輸了。”鷹船比一般的烏篷船要高,明沉舟沿着頭,只能看到一個上半身,但一點也不耽誤她看熱鬧,嘴裏嘟囔着,“也太丢臉了。”

地方府兵和京城士兵常年不對付,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借着機會,自然是使勁揍。

明沉舟仰着頭張望了沒一會兒,立刻被濺得滿臉是水,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縮回去擦一把,突然見灰衣人驚險橫生。

只見京兆府那邊突然換帥,來了一個紅衣人,那人手中的旗子向左向前揮了了一下,京兆府的原本一字排開的隊伍瞬間向左移動,最後直接朝着水軍右側的船只撞去。

為首的那個灰衣人正打算變換戰姿,只見那個紅衣人手中的長杆直接朝着他揮了過去。

劍鋒淩厲,去勢洶洶,幾乎在一個呼吸還未吐出間就隔着逐漸靠近的船只,朝着灰衣人的腦袋,悍然落下。

那竹竿在瞬間化成利刃貫穿而下,鶴鳴之聲在混亂聲中尖銳響起。

明沉舟看得瞬間屏住呼吸。

那灰衣人避之不及,只好惶然後退,手中竹竿一避一擋,死死頂着那支破空而來的竹竿。

“撞!”

紅衣人大喝一聲,這一出聲,明沉舟瞬間覺得耳熟。

“安望星的母親是将門虎女,他性子腼腆,武功卻承其外家,一手長槍鮮有對手。”

耳邊是謝病春的鎮定自若地解釋聲:“這也是為何安憫冉并未讓他參加今年文試科舉的原因。”

只見安望星所在的主船立刻掉轉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撞上灰衣人的正中船杆。

毫不猶豫,破釜沉舟,只進不退。

灰衣人狼狽不堪,腰肢憑空一扭,麻繩束着的小腿被崩斷,一直挂在腰間的長劍瞬間出鞘,劍鞘上的銀色水波流紋在日光下好似長蛟出水,晃得人眼花。

安望星手中的長杆應聲斷裂。

灰衣人順勢拉過一側躲閃不及的兄弟,手中刀鋒銳利,站在船杆上殺氣騰騰地看着安望星。

“出劍!作弊!”有人大聲吶喊着。

“作弊!作弊!”

“滾下來!”

人群一怔,随之爆發出巨大的抗議聲。

這樣的點到為止的競争是禁止動用武器的。

謝病春正好剝好手中的瓜子,再一擡眸,便看到明沉舟趴在窗戶上一步不動,手指用力壓着太陽穴一側,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怎麽了?”他蹙了蹙眉,上前把人抱在懷中。

明沉舟一張臉煞白,滿頭冷汗,雙眼緊緊閉着,腦海中是揮之不去的畫面。

——“人就在這裏。”

——“這兩個小孩全聽到了,必須斬草除根。”

——“全殺了!”

淩厲的劍鋒在近在咫尺的眉心。

收回的長劍撥開了等腰高的草芥,劍鞘上的水波流紋在日光下好似活了一般,深藍色的下裝被深色麻繩束着腿,好似一個個猙獰的高大巨人在近在咫尺的草堆前走過。

——“你是全知道了是嗎?”

——“我帶你去西南,可不是讓你給我惹事的。”

——“現在死了,我送你一個全屍。”

冬日的湖水帶着還未完全化掉的冰凍,落入鼻腔間嗆得人頭痛欲裂。

波光淩淩的水面上,背着手站着一人。

清瘦修長的身影在水波中被拉長,猙獰的好似話本中的修羅。

“娘娘!”謝病春見她後背全是冷汗,神思恍惚心中一驚,大喝一聲,“回宮。”

明沉舟整個人就像被兩股力道拉扯着,一下子回到了西南的寒冬,一下又是明府的冬日,紛亂繁雜的聲音在耳邊尖銳失真響起,此起彼伏,甚至重疊在一起。

一直蒙着霧的朦胧記憶中終于徹底散開。

“這個人怎麽流血了還躺在雪地上,我去看看……沒事,別拉着我,煩死了……”

“你別死啊……下次不能跳水了,我怕水……下次不會救你了。”

“小乞丐真好看……我帶你會京城好不好……我舅舅家還有空房間內……”

“只要我有口飯吃,我也給你吃。”

“別不理我啊,我給摸了一個燒雞來。”

“你腰上的傷口疼不疼啊……”

“小乞丐,你去哪了……嗚嗚,小乞丐……我害怕……”

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些畫面她早已夢到過,那個小男孩雖然從未露出完整面容,可她看了第一眼就早已知道是誰。

往日裏所有的回憶從未像現在一樣,那些沉寂擠壓多年的故事都飛快地串了起來。

所有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記憶突然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争先恐後地浮現在腦海中,疼得她想要打滾呻/吟。

——“我們這些水軍一向在海上,如今來這裏西南這種鬼地方,只求更大的榮華富貴,諸位兄弟與我出生入死,我是萬萬不會虧待你們的。”

那顆下巴處大黑痣在飄搖燭光中泛出油光,聲音動情豪邁。

哭聲,尖叫聲,刀劍出鞘聲,甚至是不斷奔跑帶來的喘息聲,在腦海中隐隐彙聚在一起,炸得她淚流滿面。

——“把這些老百姓都殺了,就當是我們交戰的功績。”

那雙狹長下垂的眼睛透出殺氣,舉起的巨刀光亮面甚至能倒映出草叢中驚懼的一張面容。

——“殺,只要把他們都殺完了,鄭相不會虧待我們的。”

鮮血橫飛,斷肢一地,到處都是死人。

明沉舟被人緊緊抱在懷中,睫毛上都挂着冷汗,頭疼得似乎要裂開,一抽接着一抽,好似記憶中一道道帶着血的刀鋒當真落在她腦袋上一般。

“疼……”

“不疼,沒事!太醫馬上就來了。”

她的手被人緊緊握着,耳邊是溫柔的低喃聲。

“謝病春。”

她惶然地睜開眼睛,盯着那雙漆黑的瞳仁。

記憶中,只是露出一雙漆黑死寂眼睛的小乞丐終于露出全部面容。

赫然是謝病春年幼時的模樣。

“別走……”

她眼尾濕漉漉地看着他,喃喃自語。

謝延站在門口盯着兩人緊握的手,失神看了一眼,這才移開視線。

“太醫呢?”

“一刻鐘前就去清了,馬上就到了。”英景看着并未踏入屋內,只是站在門口的小皇帝,心驚膽戰地回答着。

“嗯,我在偏殿,讓太醫好了來我這邊。”他低聲說着。

“是。”

“去擡一個屏風來,讓太醫隔着屏風診脈。”踏入偏殿時,謝延突然出聲說道。

英景一驚,悄悄擡眸,卻只看到小皇帝挺拔的背影,以及身側的綏陽正拿出折子遞到他手中。

萬歲勤勉,早已天下皆知。

瑤光殿慌亂一片,刑部死牢卻是寂靜無聲。

鄭樊失神地坐在床上,一張臉被燭火籠罩着,陰暗不定。

“若是西南那批人死了,我們尚有一線生機。”許久之後,鄭樊喃喃自語,“只是我這個首輔也要走到頭了。”

蘇占卿跪在牢房外,低頭不語。

“罷了,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鄭樊笑着搖了搖頭。

“閣老不必擔憂。”蘇占卿擡眸,狹長下垂的眉眼帶出一絲狠厲,“若是實在不行,便殺了謝病春。”

“謝病春當年敢直接殺了去西宮守靈的黃興,也敢直接殺了致仕的明笙,便也會想到,我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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