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等戚泓被背走後,許則然站在原地伫立良久,趁着月色回了淩雲宗。

他沒有回去青霭峰,而是去了泊鴻仙尊的金屏峰。

鐘魚作為泊鴻仙尊的親傳弟子,有着一個自己的小院子。

許則然站在院門前,敲響了緊閉的院門。

院門厚重,沉悶的敲門聲響徹良久,裏面還是沒人回答。許則然耐心很足,他就這麽一下下敲着,不輕不重,絲毫沒有急躁的樣子。

許久,院子中穿來一聲嘆息,鐘魚的聲音傳來:“許師兄進來吧,院子門沒有鎖。”

敲門聲停了下來,許則然收回手,隔着門笑着答了聲謝:“多謝師弟,我進來了。”

他推門進去,院子被月光照的亮堂一片,青石磚閃着幽幽月光,鐘魚站在院子中一石桌旁,竟是穿戴整齊,一副沒有睡的模樣。

許則然将門關上,轉過身來,笑道:“這麽晚還沒睡呢?”

鐘魚微微低着頭,腰間握劍的手攥的緊緊的,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低聲道:“對不起,但我不後悔。”

倒是絲毫沒有大殿上的淩厲了,依稀能瞧見會盟大試時候的少年模樣。

許則然彎着眸子,溫聲道:“你給我說對不起幹什麽?你沒有什麽對不起的,我今夜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走到鐘魚旁的石桌上坐下,夜深露寒,石桌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許則然手搭在上面,卻未覺到霜的寒冷。

他朝鐘魚道:“我今夜來,是為了求你件事。”

鐘魚被他這話說的一怔,也坐下來:“許師兄要求我辦什麽事?”

許則然笑了笑:“我想借你手中的耀麟石一用,去辦個事情。”

他道:“我師弟修魔之事我不怨你,但他修魔之事公之于衆了,我便也想讓他為何修魔的事情給大家看看。”

鐘魚聞言沉默,良久,他才從懷中掏出耀麟石。

他将耀麟石放到兩人中間的石桌上,可攏在耀麟石上的手卻未放開,他聲音執拗:“許師兄是要給戚泓讨回個公道?”

許則然笑道:“也算是吧。”

罩在耀麟石上的手被挪開了,鐘魚将耀麟石往前推了推:“我揭發戚泓是魔修,全宗門站在我身後。可許師兄幫戚泓求公道,只怕前方有萬山險阻。”

他去歷練了一次,講的話倒是多了。

許則然将耀麟石拿回來,它剛被拿出,還未沾染夜的涼,存了些許溫度。許則然冰涼指尖碰上它,似乎才感受到一些暖來。

他答道目的,站起身來,月光明亮,給他的笑容鍍上了層冷清意味:“萬山險阻,如若試試,說不定會發現不過如此。”

山來,他便踏山。浪來,他便斬浪。

這世上最難的險阻早已橫擋在他面前,他要于無生機處,給戚泓求出個公道來。

許則然攏了攏袖子,剛剛那股子迸發的狠戾之氣便消失了,他恢複了往日的柔和來:“我先走了,耀麟石過兩日便會歸還給師弟,師弟早點休息。”

他說完沒等鐘魚回答,便要推門出去。當手碰到門的那一刻,被鐘魚喊住了腳步。

鐘魚在身後道:“師兄,我爺爺被魔族所殺,自我懂事起,父母便教我見魔族必除之,因此我揭發戚泓,是為了我心中的公道。許師兄在會盟大試期間對我多有照顧,我們雖走道路不同,但我也在此祝師兄求得自己心中的公道。”

許則然頓了頓,背着他擺了擺手,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月光如洗,他帶着耀麟石回到了他和戚泓住的院子。

戚泓的房間還是一如往常,幹淨樸素到不像一個未來魔君的住處。許則然拿着耀麟石,放到了戚泓床上。他指尖微動,往耀麟石中注入了一點靈力。

随着靈力的注入,本來平平無奇的耀麟石越來越剔透,散發出溫潤的光。幾個呼吸間,耀麟石開始在戚泓床上滴溜溜的轉圈,随着他轉圈速度的加快,床主人在這個屋中發聲的一切在空中慢慢顯現。

那是一個小孩。

十歲的模樣,一身嶄新的淩雲宗藍白袍子,從門外探頭探腦的進來,滿眼好奇的張望着屋中的一切。

許則然看着,不由得露出一個笑。

是小時候的戚泓。

小戚泓進了屋,後面進來一個人,是個陌生的師姐,師姐對小戚泓道:“這就是青霭峰了,這以後是你的房間。天祿仙尊在閉關,你新入門,就在這裏等着他,每日有弟子來給你送飯,等仙尊出關後會告訴你該怎麽辦。”

小戚泓點點頭,聲音稚嫩:“我知道了,謝謝師姐。”

他眉眼精致,惹得師姐彎了彎唇:“我先走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等帶路的師姐走後,小戚泓又将屋子翻了一遍,床鋪看看,櫃子打開瞅瞅,連窗戶都不放過,推開又關上,滿眼的好奇。

許是累了,翻完一圈後,小戚泓就乖乖的往床上一座,扭頭去看窗外的竹林。

畫面是立體的,顯得整個回憶栩栩如生,見小戚泓坐下,許則然就跟着坐在了他旁邊,支着下巴去看他。

小戚泓滿臉嚴肅,眉間卻有着淡淡的開心與期待。

許則然伸出根手指,去點他的眉心,可手指卻直直的穿過了他的眉心。

終是觸摸不倒。

許則然收回指尖,在空氣中虛虛擦了擦。

他心神一動,這幻境中的時光就飛速過去。

轉眼間一月過去,小戚泓生生在屋中坐了一月,他還未入道,無法打坐修煉,便每日坐在床上看窗外的竹林,生生捱過了這一個月的時光。

終在一個早晨,小戚泓的房屋門被推開,白衣如雪的仙人進了屋子。

彼時小戚泓正趴在窗戶上假寐,聽見推門聲,他回身看,就見到楚雲留正清清冷冷的站在不遠處。

小戚泓眼珠一轉,便明白了對面這人是他的師尊,他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開心喊到:“師尊好!弟子戚泓,拜見師尊。”

他照着入宗門時學的禮儀,認認真真的給楚雲留行了一個大禮。

他年歲尚小,可行的禮卻讓人瞧不出差錯。

按理說,是個怎麽瞧,都讓人心生歡喜的孩子。

可楚雲留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他見到小戚泓燦爛的笑容,甚至皺了皺眉頭,冰冷道:“不準再笑了。”

他見到戚泓第一句話,是讓他莫再笑了。

小戚泓被他這副話給吓到了,他慢慢斂起臉上的笑容,可并未完全壓下去。他覺得可能是剛剛那樣笑太過沒有仙門規矩,于是便換了個溫和的笑容,眉眼處依舊含着興奮。

可楚雲留并未緩和臉色,他聲音如寒冰,帶着些許不耐煩:“你是雙靈根?”

小戚泓這時也反應過來了,他不知為何楚雲留為何這麽不高興,他有些無措,低聲道:“是,弟子是雷火雙靈根。”

他聲音很低,似乎有着雷火雙靈根是他的錯一般。

許則然在旁邊看着,心都要攥起來了,他蹲到小戚泓身前,想将小戚泓擋在自己身後,可這幻境中發生的是過往既定之事,他這麽做不過是徒勞。

所有的一切按照既定事實發生着。

楚雲留聽到戚泓說自己雷火雙靈根,眉間的不耐終于淡下去了,可面色依舊如寒霜:“到床上躺着去,讓本尊看看。”

小戚泓見他沒有不耐煩了,剛剛消失的笑容又重新出現,雖然不知道為何要去床上,但他還是乖乖聽話上了床,邊上他邊小聲道:“師尊,掌門說我是這輩弟子資質最好的,所以選給師尊做弟子。”

楚雲留沒理會他這句話,他見小戚泓在床上乖乖躺好後,随手丢了個禁锢咒,小戚泓便不能動了。

被禁锢着身形,小戚泓也沒有反抗,他見楚雲留一步步走來,乖巧道:“師尊想要弟子幹什麽,說便是了。”

身後,許則然已經見到楚雲留握着的匕首。

即便是徒勞,他還是上前,立在小戚泓身前,試圖阻擋住楚雲留前進的步伐。

終歸是不可能的。

接下來的畫面,即便是心裏有準備,可許則然還是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

他看見楚雲留毫不猶豫的将匕首捅進了小戚泓的心窩,小戚泓由最初的乖巧,到震驚,再到痛苦掙紮,都沒有讓楚雲留挺住動作。

似乎是煩小戚泓叫喊的吵,他随後掐了個訣,小戚泓便再也喊不出聲了,只有眼淚一直留下來。

楚雲留碾碎了他一點雷靈根和火靈根,心滿意足的出了屋。

他沒有給戚泓解咒,于是戚泓便受着腕心之痛,一直捱到了兩日後咒自行消散。

許則然顫抖着雙手,将時間往後調。

他看見接下來的許多年,戚泓被楚雲留一次又一次的剖開靈根。他再沒了最初的期盼之色,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戚泓從恐懼到麻木,再随着歲月的增長,給自己鑄就了個溫和殼子,将所有的痛苦與扭曲,隐藏在溫和笑容之下。

幻境十幾年轉瞬而過,而現實中中不過短短兩個時辰。

許則然用了兩個時辰,窺見了戚泓過往十幾年間的痛苦。

并用耀麟石,将這一切記錄了下來。

等他從幻境中出來時,天正欲曙。

他握着耀麟石,拭去了滿面淚水,一步步朝大殿走去。

青年面色慘白,唯有眸子中燃着洶湧怒火,像隔了幾十年光陰,從地獄中爬出來複仇的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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