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白雲巷是京城中地界最好的地方,到皇宮是連馬車都不用的,因是這樣,住在這裏的不是皇親國戚,便也是達官顯貴。

其中最特殊的,莫不過是西王侯許延,此人一無功名,祖上也非顯貴,拎起來甩兩下,甩不出來半點墨水。偏生人家有做生意的頭腦,不過四十,已經賺得了他人百世賺不來的錢財,獲得了個“但凡人到處,皆有許家店”褒獎。

但為商向來是末流,但好在皇帝昏庸,在許延給皇帝填充了幾次國庫後,使得皇帝龍心大悅,便大手一揮,就給他了個西王侯侯爺當當,這兩人一個斂財一個揮霍,也算配合默契。

許侯爺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可謂奢靡至極,使錢将自己的小兒子送到了一個修道的大宗門,說是一個什麽厲害的仙長門下,當了關門大弟子。

好玩的就來了,他這小兒子不知怎麽得罪了仙門,當了幾年關門弟子後,竟被逐了出來,一身血的倒在了侯府大門前。至此西王侯府便開始廣招名醫,不知要給他這小兒子治什麽病。

西王侯府。

西王侯用重金修複了這座前朝留下來的公主府,改為西王侯府後,他又買下來周邊兩幢宅子,與西王侯府合并在一處,因此西王侯府內各院落皆大氣開闊,再加上随處可見的各色玉器擺件,一副富麗堂皇的樣子。

只有許則然的院子中不一樣。

他的院子雖說寬闊漂亮,但因為他看不見,所以許老侯爺就命人将他院中所有的鋒利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連桌子都換上了圓潤沒有棱角的。

許則然卧在院中的躺椅上,手斜斜地搭在扶手上,晃悠悠得拿着一個白瓷小碗,碗中還有半碗褐色的藥汁。

他微微蹙着眉,手又掂量了掂量碗中的藥:“知言,你別仗着我看不見騙我啊,這副藥比上副要少嗎?”

知言在旁站着,聽見許則然這麽問,連忙笑道:“少爺,真比上副要少,新來的這個大夫聽說醫術高明,藥用的少了,效果卻是比上一個要好。”

許則然勉強接受了他的這個觀點,捏着鼻子皺着眉仰頭就将藥喝了下去。

頓時間滿腔的洶湧苦澀。

知言連忙遞上去一晚清水,許則然喝了之後,才舒展開眉頭。

知言在旁邊低眉順眼,但還不住的偷偷去瞄許則然,他心中感嘆,不愧是修過仙的人,如今哪怕眼都瞎了,整個人還都跟玉做的一樣。

等口中苦澀褪去後,許則然開口問道:“這幾日有發生什麽嗎?”

無言一拍腦袋:“我正要給少爺說呢,最近可發生了一件大事。”

許則然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碗,好奇道:“什麽大事?”

“少爺是修過仙的人,可知道荒蕪域?”無言道,“我聽說,最近荒蕪域出來一個什麽新大王,那大王可厲害了,說是去了一個大宗門,把那宗門攪得翻天覆地,那叫一個腥風血雨!”

他沒讀過幾本書,大王大王的叫着,把許則然聽的一樂。但他轉念一想,斂了笑容,直起身子問道:“知言,我回來多長時間了?”

知言對這就熟悉了,大聲道:“少爺是三年前的十月十六回來的,今天十月十五,明兒就是少爺回家三年整了。”

許則然彎了眉眼,溫和道:“原來已經三年了。”

他三年前那日從淩雲宗出來,硬撐着身子回到了京城,按着記憶找到了西王侯府,實在是支撐不住,在侯府門前暈倒了下去。

再之後睜眼,他就發現自己看不見了。可見bug也不是能随便用的。

他眼睛瞎了,又沒了靈根,身體一落千丈,許老侯爺将他拘在侯府中,拿金銀養着,才換來這副身子的茍延殘喘。

許則然索性也就在侯府裏待着了,剩下時日不多了,許老侯爺和夫人謝氏對他很好很好。他便當剩下的日子來盡孝了。

這三年來他在侯府養病,閑來無事打聽一下修真界的消息,時間也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如今将要三年整,許則然聽知言說荒蕪域中出來一個大王,不由得坐在躺椅上沉思了起來。

按理說,戚泓應該還有兩年,才應在荒蕪域中出來的,現在才只三年......

許則然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輕輕點了點,如果出來的不是戚泓,違背了劇情主線,系統應當會提醒他,可系統也沒有消息,那從荒蕪域中出來,鬧得修真界宗門天翻地覆的,應當是戚泓了?

他的沉思被一道聲音打斷,知言伸手收了他捧着的白瓷碗,提醒道:“少爺,該去夫人院子裏用午膳了。”

許則然回過神來,嗯了一聲:“那我們走吧。”

知言哎了一聲,扶着他往侯夫人謝氏院子中走去。

許則然收了心思,不再去想戚泓的事。

他應當不會再與戚泓有交集了,便是想,也無用了,幹脆就不念不想了。

謝氏的院子離的不遠,繞過一個連廊,也就到了。知言帶着許則然剛進了謝氏院子,就有一個人急沖沖的跑了過來,接替了知言扶着許則然,嚷嚷道:

“我兒今天覺得如何?爹給你找了個新大夫,說是南海來的,專門治些疑難雜症的,等會兒吃完飯,爹讓他去你院子裏看看。”

許則然還未接話,就又有一道聲音從堂屋中傳來:

“今兒南海明兒北山的,然兒最不喜歡喝那些苦藥,你專挑午膳的時候說,也不怕他沒胃口。”

許老侯爺扶着許則然,身為一個妻管嚴,又不敢說話去嗆娘子,只能在那裏和謝氏吹胡子瞪眼。

許則然被許老侯爺扶着坐了,笑道:“我聞到有桂花魚的味道,今天是有桂花魚?”

謝氏和許老侯爺立即不鬥氣了,許老侯爺哎哎的點頭:“現在桂花正開得好,你喜歡吃魚,爹就讓廚房做了道桂花魚,我兒要喜歡,這幾日讓廚房常做,過了十月,就不好吃到了。”

謝氏也笑眯眯的點頭,給他夾了一塊:“然兒嘗嘗,這道菜娘親親自看着做的呢。”

許則然笑着應好。

三人坐在堂屋吃飯,一頓飯吃的熱熱鬧鬧,許老侯爺和謝氏見了許則然總有說不完的話,堂屋中話語聲絮絮,似乎是驚擾到了堂屋外的桂花樹,一頓飯吃完,桂花便落了滿院子,金黃薄薄地鋪了一院子。

因是堂屋門大開着,謝氏和許則然說笑着,一轉頭,就看見了院子中美景,她心情頓好,就想讓許則然一同去看,可轉念一想許則然的眼睛,謝氏說出去的話就堵在了喉中,眼神黯淡下來。

許老侯爺敏銳的感知到謝氏的低落,他眼珠一轉,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樂呵呵地塞到許則然懷中,胡子一抖一抖:“你在宗門中的那個朋友,又來給你送信了,爹給你存着,你回去讓知言讀給你聽。”

知言在旁邊候着,聞言利落的從許老侯爺手中接過信,放到許則然手中,他看了一眼信封:“少爺,是沈水雲。”

許則然笑道:“你替我收着吧。”

他這三年,也就和沈水雲有些書信來往了。

用完飯後,許則然就要回去午睡,他起身給爹娘告退。

許老侯爺躊躇良久,直到謝氏的帕子快甩他臉上了,他一咬牙,喊住了許則然:“我兒先別走,爹給你說點事。”

許則然果真停住了腳步,他循着聲音将目光投擲到了一個大概方向:“爹請說。”

許老侯爺咳嗽一聲,将手心的冷汗在繡着金線的袍子上一抹,道:“你以前的那個淩雲宗,最近不太安生,那宗門龌龊至極,如今不太平,你和這個沈水雲小友的信,爹覺得最近不要送了。”

他強硬的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些,忙軟了聲音:“我兒呀,是爹對不住你,當年蒙了心,把你往那龍潭虎穴送,害的你如此,實在是爹沒本事,惹不起那大宗門,咱們就躲着......”

他話沒說完,就被許則然打斷了。

許則然溫聲道:“我知道了,以後就不會再往淩雲宗送信了。”

他話音溫和,十月陽光正好,說出去的話都像被陽光曬過的一般暖軟。

許老侯爺的話沒說完被打斷,怔愣了一下,五十多歲數的人了,紅了眼眶。

他總覺得對不起這個小兒子,當年知他有靈根,送他上仙門,就覺得對不住,仙門孤寂,在人間繁華中長大的貴公子,怎麽能受得了。可入道修得了本事,便能活千歲萬歲,他覺得千歲萬歲是頂頂好的事情,一咬牙,也就送去了。

可當他的小兒子一身鮮血倒在家門口的時候,許老侯爺壓在心底許久不碰的愧疚又洶湧奔騰了起來,他不覺得許則然沒本事,只覺得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這仙門中的人太不是東西,仗着他兒沒爹娘在身旁,将他欺負成這樣。

那日知道許則然身體虧損的厲害,恐活不了幾個年頭後,不信命的許老侯爺也在侯府中蓋了個小祠堂,他和娘子每日真像模像樣的去拜一拜,香火錢不要命的給京城周邊各大寺廟中送去。

仙門靠不得,就想求求佛門,望諸天神佛憐憫,什麽惡果他來膽,只求他的小兒子,不再受苦,長命百歲。

許則然拿了信回了自己院子,在屋中讓知言将信給他讀了一遍。

果真是戚泓提前兩年出來了,沈水雲在信中說,戚泓回了淩雲宗,不過一夜,整個淩雲宗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他将楚雲留肉身毀去,只留下了靈識日日折磨。

可這個行為竟沒引起修真界憤慨,實屬是因為三年前許則然揭發了楚雲留在戚泓身上作的惡,現下楚雲留屬于自作自受,其他人自然沒有立場去讨伐戚泓。

再加上戚泓雖然将楚雲留挫骨揚灰,可他一路打過來,竟沒有殺了其他一個無辜的人,青面獠牙的魔族們被他馴的服服帖帖,一個個竟“知書達理”了起來,實在是奇哉怪哉。

沈水雲寫到最後,又道,但是戚泓先下如今陰沉的很,整個人陰沉不定,仿佛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誰在他眼前晃悠惹了他,雖然不至于死,但皮肉之苦總逃不過。

許則然是含着笑看完這封信的。

這樣的戚泓,已經是他的意料之喜了。

雖也收複了魔族,喜怒不定,可再也不會大開殺戒,濫殺無辜之人,雖和書中大致軌跡相同,但一個人品性如果改變,即便成了魔君,也不會有人罵他辱他。

他沒完成系統任務,可終究改變了戚泓品性,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知言讀了新信,就看見許則然笑的開心,他彎腰出門去,只覺得這心中叫戚泓的那個人真厲害,只要提起他,他家少爺都能笑出花來。

許則然很高興的睡了一個午覺,這一覺酣暢淋漓,直到日薄西山,他才醒來。

雖看不見,但也能感受到時候不早了,許則然昏昏沉沉坐在床邊,喊了聲知言。

知言并沒出現。

許則然又喊了兩聲,也沒聽到有人來,他就自己起身摸索着出了門,就在出了門的那一刻,許則然摸到了一雙手,他以為是知言,笑道:“你跑哪裏去了,我就是睡得久些,你都能跑出去玩,是不是仗着我看不見就為所欲為了?小心下次扣你零嘴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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