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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他這麽說完,卻沒見對面有回答。

他等了一會兒,發覺對面似乎不是知言,可他看不清人,手下拉着的那只手又顫抖的厲害,仿佛很害怕他一樣。

許則然松了那只手,往後退了一步,盡量聲音放柔,不吓着對面的人了:“你是哪個院子裏的人?還是新來的,你只管說,不用害怕。”

又是很久的等待,許則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拉起來,對面那人拿手指在他掌心寫道:“我叫小七。”

許則然感受着手中的癢意,眨了眨眼:“你不會說話?你是我爹新招來的侍從?”

他身子不好,就算在家裏,許老侯爺也對他放心不下,知言還是個孩子,于是他就專門給他找了保護他的侍從。不過前段時間一直跟着他的侍從鄉下老娘病了,他也就離開了。

想來這個小七就是新來的人。

戚泓站在對面,将三年未見的人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師兄眼睛看不見後,望人就多了些茫然,此刻這茫然輕輕落到他身上,剛剛壓在喉嚨中的痛又湧了上來。

他忍了忍,又在許則然掌心寫下來一個嗯字。

許則然就笑了,他道:“你說不出話,能出來找到差事就已經很厲害了,正好我看不見東西,我們兩個做個伴也正合适。”

許則然這麽說,可三日過去後,他發現這個小七,真的是将作伴貫徹到底了。

除了每日睡覺之外,他就沒有離開過許則然,許則然去哪,他就去哪裏,就是知言,也插不上幾句話了。

謝氏看到後,還誇許老侯爺:“你這次找的,是個用心的。”

許老侯爺一高興,當着許則然的面獎勵了小七三大錠銀子。

并不想讓小七每日離自己這麽近的許則然:“......”

有一日,許老侯爺攜着謝氏進宮面聖,許則然在自己院中用午膳,戚泓在旁邊為他布菜。

知言站在屋門口探頭探腦了幾回,到底是沒敢進去打擾兩人,最後郁悶的蹲在許則然的院門外拔草玩,有路過的侍女看到,笑話他:“少年真是越來越縱容你了,午膳時間,你不去伺候少爺吃飯,在這裏拔草玩。”

知言翻了個白眼:“你當我不想進去伺候啊?”

就新來的那個人,長得雖說也是難得一見的俊朗,但卻比少爺狠多了,有日他要伺候少爺喝茶,那人不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靠近少爺半分了。

他一個新來的下人,倒顯得和少爺多熟一樣。

在屋中的戚泓沒有在意院子中兩人的對話,他正認真抵着頭給許則然将桂花魚中的魚刺挑出來,再将沒有刺的魚肉放到許則然面前的碟子上,親眼看着他吃進去。

滿院子的桂花香氣,空氣中漂浮着陽光折射的浮塵。

戚泓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光了。

在荒蕪域三年,收付了魔族不是。回到淩雲宗,殺了楚雲留不是。整個修真界對他噤若寒蟬也不是。

看着許則然認認真真吃飯,因為魚很好吃而開心,才是。

好像他蟄伏魔族,手刃仇人、震懾仙門,不過是為了能在有着桂花香氣的十月天裏,為他的師兄,耐心的挑出一塊沒有魚刺的魚肉,沉溺在這日頭和軟的平淡歲月裏。

許則然一頓飯吃的也極為盡興,好像自從小七來到他身邊後,他的生活就無不妥帖了。

許老侯爺和謝氏的回來,更給許則然增添了一份驚喜。

許老侯爺抓着許則然的手,激動的語無倫次:“我兒!我兒!爹此番去見聖上,聖上告訴爹,過幾日有一仙門仙長要來京城游歷,給聖上送些修養的仙丹,這仙長精通醫術,聖上說,仙長到來那日,也讓你一同進宮讓仙長看看,也許治不好你的身子,但應當能治好你的眼睛。”

許則然聽見他這話,倒沒有和他一樣這麽高興,只是露出個笑:“我都聽爹的。”

他當年在淩雲宗揭發楚雲留,淩雲宗大怒,其他宗門和仙修又不好因為許則然一人得罪淩雲宗,于是這些年許老侯爺即便用錢,也請不來仙修為他治病,這次能有仙修來為他治眼睛,實屬不易。

但許則然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知道,他的壽命就在那裏了,眼睛沈水雲倒也給他寫信過,說沒有多大的可能。

許則然只當讓父母高興,對治好自己的眼睛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所以那日進宮時,直到見到那個仙長之前,許則然都沒多大的情緒波動。

許則然在偏殿等着,仙長給皇帝治好病後,只身來了偏殿去尋許則然。

偏殿只有許則然和他兩人,許則然正要起身迎人,就被仙長激動地握住了雙手,仙長的聲音同樣激動:“許師兄,是我!”

許則然一愣,也露出個大大的微笑:“沈師弟!”

是沈水雲。

沈水雲眉眼彎彎地點頭,将他扶着做好,還是如原來那般樣子,撓撓頭道:“許師兄,我這次過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來給你治眼睛的。”

許則然笑道:“你以前給我寫信,不是說沒法治嗎,怎麽現在就有辦法治了。”

沈水雲不由得偷看了許則然身後一眼,又立馬将目光收了回來。

戚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許則然身後,正靜靜地注視着他。

沈水雲道:“這不是現在才發現治好你眼睛的辦法嘛,好在發現的不算晚。”

主要是別人也沒有魔君給治啊。

沈水雲縮了縮肩膀,沒有将這句話說出口。

許則然聽他這麽說,也很開心,笑問道:“那什麽時候治,現在嗎?”

沈水雲從儲物戒中掏出一份藥方,又拿了些瓶瓶罐罐的藥丹,一股腦的塞給了許則然,囑咐他道:“這時藥方和丹藥,丹藥每日一粒,藥方凡間都可以抓到,許師兄按照藥方抓了吃,兩個月眼睛應該就好了。”

許則然将東西抱在懷中,感激道:“真的太謝謝你了。”

沈水雲連忙道:“許師兄不用感謝我,不只是我希望師兄快點好起來呢。”

他說完,朝許則然身後的戚泓笑了笑。

可憐他一個淩雲宗小弟子,只能幫到這裏了。

許則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又問道:“現在淩雲宗怎麽樣了?掌門還是吳青岚嗎?其他宗門對淩雲宗的态度怎麽樣?還要再讨伐荒蕪域嗎?”

他一連串的問了這麽多,到最後,似乎是一下子說了太多,忘了些什麽不要緊的事情一樣,随口問道:“...還有,戚泓怎麽樣了?”

沈水雲被他這番問的暈頭轉向,一個個的回答了他,縱使是許則然,聽到這些,又微微睜大了雙眼。

世人皆傳楚雲留百年前一劍破了荒蕪域大陣,誰知那大陣正是老魔君親自去掉的,昔日楚雲留獨自一人深入荒蕪域歷練,老魔君對他情根深種,至此念念不忘,以至于楚雲留攻打荒蕪域時,老魔君都願意将整個魔族拱手相讓。

以魔族大陣被破,換了楚雲留在修真界驚才豔豔。

戚泓那次在沽鶴宗外與老魔君對站,殺了他肉身,不慎讓他逃了一縷魂魄,他蟄伏荒蕪域三年,成為新的魔君,捉回了老魔君一縷魂魄,逼得老魔君在淩雲宗當着衆人的面将當年實情講述了清楚。

楚雲留可謂一朝從神壇跌落,換得個人人喊打的下場。

沈水雲說到這,八卦的本性湧了上來,他眼睛閃閃的看着許則然:“許師兄,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嗎?”

許則然配合他:“你盡管說。”

就當戚泓要将楚雲留挫骨揚灰之際,吳青岚站了出來。

他竟也是早年就愛慕了自己的師弟,說是願意替楚雲留受挫骨揚灰的苦。

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知道,楚雲留為何引得宗門道主和魔道君王心生傾慕也成了了沒有答案的問題。過往種種已經不可追,但現下幾人的結局足夠令人唏噓。

戚泓當然沒有讓吳青岚去替代楚雲留,他手刃了楚雲留,倒也沒有人說什麽。

楚雲留死的第二日,吳青岚辭去了掌門職位,也如許則然這般,自剜了靈根,離開了宗門,不知去處。

淩雲宗的掌門由吳照頂上了,如今倒也沒有生出什麽是非來。

魔族們被戚泓馴的服服帖帖,沒有傷過人,再加上戚泓如今已成長了起來,修真界之人倒也不敢怎麽樣他,就這樣和魔族試探的共同相處了下來。

自從戚泓當上了魔君,事情倒也沒有往壞的方向發展下去。

許則然聽完這麽多事,心中感慨,但宮中不是久留之地,他也只要先與沈水雲告別。

沈水雲道:“我有空了,一定再來看許師兄!”

他就這麽在背後注視着許則然一步步往外走去,戚泓一直站在旁邊,如今見許則然出去了,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一雙眼睛緊緊看着他,好像只要許則然在,周遭事物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沈水雲就這麽看着,恍然想到許久以前,許則然和戚泓去會盟大試那日。他與許則然聊天,戚泓在不遠處叫許則然該出發了,許則然就與他告別,率先上來靈舟,戚泓跟在他身後,也是這樣側目看着他,微微笑着。

彼時與現在,歲月轟然而過,他也從十四五歲的孩子,變成了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可沈水雲卻覺得總有一些東西沒有發生變化。

就比如他每次看到戚泓與許則然這樣走在一起,都覺得,這是一幅怎樣的好光景。

許則然上了宮中一趟,攏回來了一大堆藥,許老侯爺和謝氏對此頗為重視,每天都來過問許則然有沒有好好吃藥。

好在有小七在,他似乎比許則然還要上心他的身子,雖是個啞巴,可每日都将按時将藥送到許則然手上,從不遲了片刻。

按照沈水雲的話,如果藥好好吃着,最多兩個月的時間,他的眼睛慢慢就好了。

果然一個月後,許則然就能隐隐綽綽的看到些東西了。不但眼睛好了很多,身子不知為何,也愈發好了起來。

可随着他看的越清,小七就越不常出現了。

轉眼到了十一月,許則然坐在堂中,微微嘆了一口氣,他對知言道:“你叫小七過來。”

知言哎了一聲,喚了戚泓過來,正好到了許則然要喝藥的時間,戚泓就捧着藥碗,進了堂屋。

四下無人,知言被許則支了出去,整個亮堂的屋中只有兩人,戚泓走得很穩,将藥碗放到了許則然手中。

許則然接過碗,如以前一個多月那般尋常,微微颔首道:“謝謝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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