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解決

蘇婵頓在原地,稍稍一愣,眼底卻不自覺藏了柔。

“世子,”蘇婵行了禮,聲音溫和,“怎的出來了?”

陸暄撐傘站在不遠處,薄唇輕抿,看蘇婵的目光中有幾分審視,像是想從她身上探尋什麽一般。

但終歸是一無所獲。

只是覺得如今眼前的這個女子,跟方才在繩愆廳裏的那個,有些不太一樣。

“世子?”

見陸暄盯着自己看,蘇婵也不惱,輕喚了一聲算作提醒,也不催促,似乎也并不在意這個時刻萬一碰上了國子監中的其他人會如何。

這與陸暄印象中的蘇婵大相徑庭,記憶中蘇家最看重這些虛的東西了,他還以為蘇婵看他站在這裏,會扭頭就跑。

沉默半天,陸暄“喂”了一聲,轉而又覺得自己語氣太差了點,便緩了緩,生硬提醒:“別給自己找麻煩。”

蘇婵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

曹家如今位高權重,檢舉告發曹文修這事必然會招致禍患,況且她尚在閨中,此事無論結果如何,都會讓她名譽受損。

這一點蘇婵再清楚不過,她敢如此行事,自是有她的打算。

況且這麽多年,她早就不在乎名聲這種東西了。

“還有,”陸暄頓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你的傘我下次還你。”

像是怕被人誤會占便宜似的,蘇婵看着這般較真的少年人,禁不住低眸輕笑。

“一把傘而已,世子不必挂懷,”蘇婵的聲音始終柔和,又不似剛才那般清冷疏離,反倒帶了幾分調笑般,“有這個空閑,不若把心思放在讀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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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不像是蘇婵能對他說出來的,陸暄聽後不禁一怔。

他看着傘下那如玉一般的青衣女子,眼波微動,猶豫了半天,終是連名帶姓地喊了她一聲:“蘇婵。”

陸暄往前走了兩步,白衣青影交相倒映在路邊的積水之中,一如上次他在蘇家的後花園中見到她時的情形。

青衣玉足,她赤腳踏着水波,就那麽撞進了他眼底,那時少女的臉上,還帶了幾分微醺的迷蒙。

與過往每一次在國子監見到的她,都判若兩人,她靠近他的時候,少女獨有的清香夾雜着淡淡的酒氣一并糾纏于他的鼻息。

是她,卻又不似她。

于是陸暄看到小雨淅瀝中那有些模糊的淡青色身影,不自覺地想:眼前的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麽模樣。

蘇婵看着陸暄踩着水走到她面前停下,半點不曾退卻。

“怎麽了?”

蘇婵并沒有把他直呼自己姓名這件事放在心上,“提到讀書的事兒,不高興了?”

陸暄遲疑片刻,終于開口:“上次的事兒,你是真忘了,還是跟我裝的?”

“嗯?”

“就是上月考試前,”陸暄神情頗有幾分一言難盡,“在你家後……”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人急急打斷——

“姑娘!”

在外頭久等不見蘇婵的青音撐着傘跑過來,也顧不得陸暄還在場,“姑娘,老爺手下的那位助教嚴羽先生自戕了!”

……

嚴羽自戕一事,倒還在蘇婵意料之中。

篡改月考成績誣陷世子這事兒可不小,事情一旦敗露,上頭的人為了自保,也不可能讓他活着。

殺人滅口,不過是尋常政客手段,更何況——

趙琳琅,一貫就是個不擇手段的人。

蘇婵閉目倚坐在馬車裏,雙手交疊于身前,手裏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眉心輕觑,心中暗暗琢磨着如今的形勢。

曹文修考核作弊已是板上釘釘,嚴羽自戕,頂多能暫時壓下舞弊案的風頭,算一算,那位愛子如命的曹尚書應該要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外面的青音掀起車簾,“姑娘,曹尚書進去了。”

搖扇子的動作便停住,蘇婵睜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那蔡丞相也該到了。”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有車轱辘軋過青石路的聲音打旁邊而過,蘇婵挑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見那挂着“蔡”字燈籠的馬車停在了國子監的正門前,方才抽回手。

“讓雲知這幾日辛苦些,別讓陳榮呂和出事。”

蘇婵把團扇擱置在旁,眉心終于舒展開來,“可以回去了。”

……

回到家中時,封府的官兵已經撤了大半。

蘇婵從偏門進到府中,正打算去母親的別院同她說此事,蘇夫人身邊的丫鬟就着急地找到她:“姑娘,趙家又上門來說親了,夫人在偏廳,已經快招架不住了!”

趙琳琅的生母郭氏是個性子潑的,又生了張伶牙俐齒的巧嘴,而蘇夫人是個脾性溫和的,又重體面。

蘇婵神色有些凝重,唯恐母親受欺淩,立刻加快了步伐去往偏廳。

當年,她剛嫁到趙家的時候,蘇家正在危難時,趙琳琅又剛入朝圍觀俸祿微薄,兩家匆忙定下婚事後簡單走了個流程,蘇婵就稀裏糊塗地進了趙家的後院。

在趙家的那幾年,她面對郭氏的時間,遠比面對趙琳琅的時間要長。

而她的眼睛……

蘇婵緊了緊雙手,大約是想起了那段不堪的過往,有些痛苦地閉上雙眼。

她的眼睛,便是在嫁入趙家不到三個月的時候,被郭氏用墨給潑壞的。

“母親。”

蘇婵踏入偏廳後,恭順行禮,餘光瞥見和蘇夫人并排而坐的趙母,臉色微微發白。

面兒上卻保持着從容,平靜告知:“父親那邊已無大礙,大約再過兩日,他便能回來家中了。”

“怎麽可能!”

蘇夫人還沒來得及應聲,郭氏便驚叫着站起,聲音尖銳,引得偏廳一衆人皺起眉頭望過去。

郭氏這才回過神,幹咳着坐回原位,“老身的意思是,蘇先生他……畢竟牽扯的是弄虛作假的大案,這麽快就撇清關系了?”

蘇夫人掩唇,壓下心中的厭惡。

這郭氏到底是個鄉下婦人,雖然努力作着樣子,可這咋咋呼呼的性子實在叫人頭疼,她想着蘇婵那性子,将來若真得了趙家,定是要受委屈的。

做母親的自然受不得女兒委屈,蘇夫人正琢磨着要回絕郭氏,便見剛坐下沒半刻的郭氏又站起身。

蘇婵看到郭氏正慢慢靠近自己,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明知故問:“母親,這位是?”

又不等蘇夫人開口,郭氏便嘿嘿笑了兩聲,“蘇姑娘,我是琳琅的母親。噢,就是今年的探花郎,你爹那個學生,你們應該見過。”

“趙夫人,”蘇夫人坐不住了,起身逐客,“時候不早了,舍下便不留趙夫人用飯了。”

“蘇夫人好生小氣,老身上你家這樣久,連杯像樣的茶水都沒讨着,”郭氏嗔了幾句,“如今連午飯也不給吃了?”

蘇夫人神色不悅,心想着這郭氏真是個奇人,門帖也不遞地上了她家大門,反客為主也就罷,如今竟還想着留在她家吃飯。

這樣的母親,能教出什麽像樣的兒子來?

便也不願再同她多說廢話,直截了當:“請你出去。”

“我蘇家不接無由來的客人,請趙夫人還給自己和令公子留幾分體面,趁早出去,否則,”蘇夫人一字一句:“我便要請人将夫人趕出去了!”

郭氏笑容僵住,就連蘇婵也着實一愣。

“蘇夫人,你這……”

“出去!”

蘇夫人厲聲喝道,視線掃過身後站着的小厮。

眼看着一群人就要上前驅逐自己,郭氏也懶得裝了,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你以為你女兒是個多金貴的寶貝嗎?你蘇家犯了事兒,指不定哪天就吃不上熱乎飯了呢!別人巴不得躲遠些,也就我們家琳琅顧念着舊情好心來幫忙,沒成想你們竟這般不識好人心,真是我們家琳琅瞎了眼!我呸!”

蘇夫人臉色頓時難看至極,正要上前駁斥,一直沒說話的蘇婵拉住了她。

“趙夫人,”蘇婵臉上挂着不達眼底的笑,極清淺卻又來者不善,“有空在我們家撒潑,不若回家備些銀兩替令公子打點仕途吧。”

她故意頓了頓,“若再晚些,令公子恐怕只能去偏遠的州府一展宏圖了。”

郭氏哪裏懂官場的事情?只是聽着蘇婵說趙琳琅可能會被發配去外地,一下子便慌了神。

蘇夫人很适時地問了句:“韞玉,怎麽回事?今日你不是去聽你爹的案子嗎?”

“是的,母親,”蘇婵語氣不緊不慢,“舞弊案的始作俑者是曹家那位小公子,今日公審時,趙公子替曹小公子說了幾句好話,還——”

她看了郭氏一眼,補完後半句:“夥同誣告是陸世子徇私舞弊,如今魏王府、吏部的人都趕到國子監了,約摸不過午時便能有結果。”

聽了這話,郭氏往後一個踉跄站不穩,奈何蘇家的人對她厭惡得很,竟是沒一個上前扶的,眼睜睜看她跌坐在地。

蘇夫人見郭氏這般,方覺心中痛快些,又問:“那,誣告世子的人都如何了?”

“誣告世子的人啊,”蘇婵垂眸搖了搖頭,似是惋惜,“死了一個。”

話音落,郭氏竟是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

用過午膳後,蘇夫人回房歇息去了,蘇婵也領着兩個丫頭回到自己的院子。

憋了一路的雲知終于忍不住小跑上前,小聲同青音說:“青音姐,我現在覺着特別痛快!”

“怎麽說?”

“就方才那個郭氏啊,她被咱家的人扔出去後,在一個又髒又臭的牆底下躺了半天才醒過來,然後你猜怎麽着?”

青音按捺不住好奇,看了眼前面不遠的蘇婵,停了腳步低聲問:“然後怎麽着?你快別賣關子。”

“然後,哈!”

雲知忍不住大笑兩聲,“她突然就趴在地上哭天搶地的,哭得那叫一個凄慘,連話也說不明白,逢人就問她兒子是不是死了。”

青音聽了,也忍不住要笑,只覺那婦人真是活該,好端端的,惹她家姑娘做什麽。

“你們也別笑話她了。”

兩人說話間,前面的蘇婵突然回頭說了句,吓得兩人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轉而卻見姑娘側身站在廊間碧色的木梁下,臉上挂着清淡而明媚的笑意。

“這事我得謝謝她。”

蘇婵将垂落的發捋到耳後,側身看着遠處天邊漸漸張開的雲,眉心展開,“多虧她鬧這麽一出,日後趙家的人再也不會上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趙母:我兒子死了嗚嗚嗚嗚嗚……

趙琳琅:我覺得我還可以救一下。

作者:不救,葬了吧。

陸暄:非常同意!!!

趙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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