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解圍

陸暄這一覺睡得踏實,醒後猶覺不足,打着哈欠問:“老秦,這屋裏點的什麽香這麽助眠?你回頭幫我問——”

聲音戛然而止。

陸暄看到五官跟抽筋了似的秦四海,一臉茫然,“怎麽了你這是?又被人打了?”

秦四海:“……”

這時,屏風後頭傳來了答案:“是崖柏香。”

聲音輕柔而又熟悉。

陸暄一怔,循聲望過去,便見屏風後的那人已經起身站在琴旁,溫聲道:“世子既已經歇息好了,便早些回去上課吧。”

她今日穿了一身碧色半臂長裙,搭了件月白色的披帛繞于肩臂,頭上難得地多了幾支珠釵,相較以往,少了幾分自在從容卻多了優雅與矜貴,顯然經過了精心的打扮,像是有貴客要見。

陸暄懵怔片刻,揉了揉惺忪的眼,四下張望過後又叫人去外邊瞧了瞧,确認此處是拂音閣沒錯。

“你來這做什麽?”

許是剛醒,陸暄聲音有些啞,帶着幾分不滿,“還有,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拂音閣是京城名樂坊,也是京城貴胄和文人雅士喜愛聚集之處,雖不比一般的煙花地,但對于蘇婵這樣的女子而言,無故出現在此處自然有傷風化。

蘇婵笑了聲,卻不作答,重複:“世子,該回去上課了。”

見陸暄不為所動,她又道:“近日朝廷督學,整肅國子監風氣,世子若被人發現在此處玩耍,恐怕是要被責罰的。”

這事兒陸暄當然也知情。

本來按照監規,每月除了放假的那兩日,其餘時間他都應當呆在國子監,哪怕出門半日,都要上報請假,得到準許了才可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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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着陸暄是皇帝親自下令塞進去的,對他的管束才松動了些,加上他身份尊貴,平日裏只要不鬧出事情來,監丞與祭酒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加上陛下無子,陸氏到這一代,眼下就陸暄這麽一個兒郎。

若陸暄真像常人那般,做個規規矩矩、刻苦念書的監生,怕是陛下就容不下他了。

但這話他無法與外人說,更別提蘇婵是個姑娘,壓根就不能理解他如今的處境。

想到這裏,陸暄莫名有些煩悶,随口應了句:“罰便罰吧,本也是同你無關的事情,犯不着你冒這麽大險到這來提醒我。”

語氣多少帶了點沖,一旁的秦四海拉了他一下,打着圓場:“世子平日老愛數落我也就罷了,怎麽同姑娘說話也這般不耐煩?”

說着,又湊到陸暄旁邊壓低了聲音:“人姑娘也是好心,你語氣能不能稍微好一點?”

陸暄後知後覺,“我語氣很差?”

“啊,那倒也沒有,”秦四海頓了頓,掩着唇默默補完後半句:“只是你這臉看起來,像那姑娘欠你黃金似的。”

陸暄:“……”

“世子,”屏風那頭沉默許久,突然又出聲,陸暄心中不由一緊,卻聽那姑娘緩緩問道:“你這是在同我鬧脾氣?”

聽了這話,陸暄又想起了那日在國子監的“争執”,他莫名有些氣短,又不想示弱,便遞了個眼神給秦四海。

似他一貫不懂得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姑娘,秦四海在這方面比他懂多了。

然而,收到求助信號的秦四海卻聳聳肩,作出一副“得罪人了你自己看着辦”的表情,不做聲。

陸暄:“……”

便是這時,樂坊裏的拂煙姑娘匆忙進來,也來不及細察如今的氣氛,急忙道:“世子、秦公子,國子監來人了。”

“來便來了,世子來這兒又不是一兩回……”

秦四海本來無所謂,幾乎脫口而出,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便看向拂煙,“來的不會是那幾個朝廷派下來的新學正吧?”

“是。”

“他們進來了?”

拂煙點頭,明顯有些擔心。

聞言,陸暄也回過頭,眉頭微不可見地攏起。

往日國子監也派人出來過,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抓幾個鬧事的監生,從未在無事發生的情況下直接進門來拿人的。

“是糾察司調派來的徐驚複徐大人,”蘇婵從屏風後頭出來,淡淡補充:“此人可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世子若在此處跟他碰上,小事也要變大事。”

“那怎麽辦?”

蘇婵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陸暄,同身後的雲知說:“你帶世子從後院出去,去馬車裏等我。”

“姑娘,那你呢?”

蘇婵剛要說話,便聽陸暄喊了她的名字,打斷她:“我不用你這樣幫我。”

他們所處的房間在二層,這會兒已經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了。

秦四海急了,催促:“這時候你鬧什麽別扭?先不說這事兒鬧大不鬧大,讓王爺知道了你又要挨打。”

拂煙也勸道:“是啊世子,眼下先避開再說,就聽蘇姑娘的吧。”

陸暄沒動,薄唇微抿,目光定定地落在蘇婵身上。

他沒這麽孬。

不至于為了自個兒避禍,讓一個姑娘在後頭替他收拾爛攤子。

便也不顧秦四海和拂煙的勸阻,轉身準備出去。

“世子!”

身後蘇婵提高音量叫住他,語氣掩着幾分急促,又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的:“聽話。”

像是哄勸小孩兒一般,“去馬車裏等着,行嗎?”

陸暄頓住腳步,似乎還是不願蘇婵來為他的任性善後,但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一時只餘了難堪。

他板着臉掩飾,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

蘇婵這才些微松了口氣,上前溫聲寬慰:“放心,不會有事。”

……

馬車空間不大,但異常幹淨。

陸暄揣着手端坐在裏面,背挺得筆直,頭微微低着,在那閉目養神。

鼻息間的香氣與方才在那屋裏的一樣,味道極淡,蘇婵剛說這是崖柏香,想來應當是她常用的香料了,不然不會讓人随身帶着。

可怪的是,方才在拂音閣聞這香時叫人身心愉悅,如今仍是聞着這香,陸暄卻是煩躁得很。

閉目不過片刻,他便睜開一只眼問守在車門外的雲知:“你家姑娘出來沒有啊?”

這已經是出來後,他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了。

外面雲知翻了個白眼,語氣不善:“沒。”

她都快急死了,還哪裏有那個心思去好言好語地哄着裏頭那位爺。

“你平時同你家姑娘也這樣說話?”

陸暄聽出雲知的不高興來,也不惱火,這會兒心急也是白搭,他便按捺着性子同雲知說起了話,不然他怕自己一沖動,又沖回去了。

雲知也是個閑不住的,聽了陸暄這話,輕哼了聲,“我家姑娘平日可沒世子瞧着這般好脾氣。”

“噢,原來你家姑娘脾氣不好啊?”

雲知:“……”

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雲知懊惱地拍了拍自己嘴巴,幹脆不說話了。

陸暄覺得有點好笑,眉心終于舒展了些。

聽不見雲知的下文,他也不催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自顧自地“嗯”了聲,“應該是不太好。”

又過了一會兒,蘇婵終于從拂音閣出來了,緊随其後的還有一個穿着官服的陌生男人。

雲知立刻起身,不動聲色地拉上了馬車門的縫隙,壓低聲音提醒裏面的人:“別出聲,他們出來了。”

而這時,徐驚複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這才打消了心中疑慮。

“蘇姑娘下回若受邀試琴,不若還是請人把琴擡去府上吧,”徐驚複笑着同蘇婵做了個“請”的姿勢,“何必自己大老遠跑這一趟?”

“古琴擡來擡去的,難免會磕磕碰碰,影響了音色就不好了,再說拂煙姑娘親自邀約,豈有不上門之理?”

旁邊拂煙很是配合地屈膝行禮,“勞煩姑娘親自跑一趟,能得才絕京城的蘇姑娘莅臨指導,是拂煙的榮幸。”

幾人又寒暄了幾句。

眼見着徐驚複還要往馬車的方向靠近,蘇婵便側過身,不着痕跡地擋了他的視線,“就送到此處吧。”

徐驚複忙低下頭,“既是如此,那在下便不送了。”

蘇婵點頭回禮,“有勞徐大人。”

打發走了徐驚複之後,衆人可算松了一口氣。

青音攙扶着蘇婵上了馬車之後,才意識到車裏還有個外男,一時也有些犯難,不知當如何是好。

雖然足夠幾個人坐了,可這畢竟不合禮數。

可是就這麽一臺馬車,讓世子或者姑娘坐在外面,好像……都不太合适。

蘇婵似是看出青音的猶疑,笑了聲,“沒事了,進去吧。”

便掀開車簾,讓青音扶着自己進去了。

原本就不大的馬車一下坐進了三個人,空間一下就顯得逼仄了起來,莫說是青音,就是陸暄自個兒這麽坐着都覺得不太自在。

尴尬了半天,陸暄幹咳了聲,看也沒看蘇婵的,“我還是出去呆着……”

“坐下。”

語氣不鹹不淡,陸暄頓時感覺後脖頸一涼。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感動嗎?

世子:不敢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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