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誘師·

初二是陸暄的生辰。

上一世每到這日,陸暄會早早進宮拜見父母,在肖皇後的昭陽宮度過一個上午。

差不多等到午時,他便會回東宮。

雖說陸暄一貫不喜應酬,但當去的還是得去,到快傍晚的時候,便會一頭栽進蘇婵府邸,吵嚷着同那些老頭周旋好苦好累,一賴半天都不走。

蘇婵任由他在自個兒屋裏撒潑耍賴,也不趕人,順便叫他幫自個兒寫些東西。

他總會不情不願地“啧”一聲,嘀咕:“沒有禮物就算了,還壓迫我做苦工。”

話這樣說着,筆卻已經拿起來了。

蘇婵傷了眼睛之後便再也寫不了小字,雖然陸暄為她請了許多江湖名醫,可總歸無法恢複到從前那般,因而要呈到禦前的奏折或書信,都只能讓人代寫。

聽得他這般抱怨,蘇婵總會抿唇低低一笑,在他寫完之後拿出她早就準備好的禮物——

“生辰快樂,溫昀。”

可如今,蘇婵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師長,也沒個理由送他什麽禮物。

這樣一想,倒讓蘇婵心裏泛起了幾分悵然。

似乎是有些不習慣,屬于他的特別的這天,她突然變得無權過問。

掩唇咳了半晌,蘇婵還沒緩過勁兒,便放下書起身去倒了杯茶。

她剛才到任,手頭上要處理的挺多,這個節骨眼兒上可不能病下。

然而,蘇婵是沒病,陸暄卻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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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天不見蹤影,沒去國子監也沒找她,傍晚過後肖唯唯才急急找來,告訴她陸暄病了。

“病了?”

蘇婵立刻起身,想着昨兒他是淋着雨走的。

“真病了,額頭燙得跟火爐一樣,都能烤雞蛋了。秦四海說他昨兒渾身濕透地在外頭坐了一宿,天剛亮就倒下了。”

說到這裏,肖唯唯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問:“表哥不會是……跟你也吵架了吧?”

“沒,”蘇婵面兒上還算冷靜,“我跟你去看看吧。”

……

陸暄人在秦家的一處宅子裏,燒得不省人事。

但也沒完全昏迷,迷迷糊糊間,嘴裏還呢喃着不要告訴他父王和母妃,也不知是怕他們擔心他生病,還是怕王爺又曉得他逃學的事情。

蘇婵問一旁的大夫,“要緊嗎?”

“只是受了涼着了風寒,吃一帖藥、發發汗就好了,不礙事。”

大夫說着便起了身,順手将陸暄的手塞回被子,又叫裴逸抱了一床新的被子過來。

這五月的大白天已有些熱了,蘇婵本還擔心兩床被子會不會把人悶着,結果陸暄額頭冒着虛汗,人還止不住地往被子裏瑟縮,像是冷得厲害,看得蘇婵眉心微微攏在一起,似是心疼。

便也顧不得旁人在,伸手壓下了他的被角,而後手掌輕覆在陸暄的額上,指腹溫柔地撫平他緊皺的眉心。

她掌心微涼,他額頭滾燙,陸暄輕輕顫了一下之後,竟漸漸安穩下來。

大夫是個識趣的,看到這樣,便也不多加打擾,默不作聲地退出去了,順帶拎走了傻站在一邊的裴逸。

蘇婵渾然不覺,仍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片刻後才收回,拎了條帕子放上去。

而後便将他方才掙紮時露出來的手放回被子。

松開的那一瞬,少年反手勾住了她衣袖,沒讓她把手收回。

蘇婵順勢望過去,卻見陸暄仍舊沒醒,大約是難受得厲害,緊皺着眉頭喃喃低語着什麽,她聽不大清,只見到那指骨分明的手勾着她衣裳,像是用盡全力般。

但事實上,蘇婵輕易便可抽回。

可她并沒有,反将另一只手重新覆在他額頂,耐心輕撫着他眉心,一點一點化開他的愁容。

“溫昀,”在沒有旁人的地方,蘇婵才敢喊這兩個字,聲音極輕的,“我在。”

陸暄也不知聽見了沒有,悶悶呢喃了兩句什麽,頭無意識地往她的方向去找,輕輕地蹭了蹭她掌心。

如孩童般,叫人的心化作了一灘水。

蘇婵想着今兒陸暄當十六歲了,他是正午時落地的,算一算時辰,也快到了。

于是蘇婵看向睡夢中全然不知的少年郎,嘴角微微彎起,如從前般輕喚着他的表字——

“溫昀,生辰快樂。”

“禮物以後補給你。”

……

半晌不見人出來,肖唯唯盯着屋門,有些忐忑,“我是不是不該叫先生過來啊?”

聽了這話,一貫吊兒郎當的秦四海竟沉默下來。

昨兒夜裏他并不在拂音閣,今天一大早才聽到拂煙差了人過來,說世子淋着雨在後門臺階那兒坐了一宿,天快亮才叫人發現,整個人跟丢了魂兒似的,問他他卻又什麽都不說。

秦四海認識陸暄這麽多年,還真從沒見過他把自個兒搞成這副鬼樣子。

“看你怎麽看這事兒吧。”

秦四海抱着雙臂,語氣淡淡,“若是出于倫理綱常,的确不當。但是……”

他頓了頓,似乎是不知道怎麽去說這事兒,畢竟陸暄和蘇婵現在的關系,也挺尴尬的,秦四海也不太能琢磨陸暄的想法。

雖然陸暄面兒上看起來是個我行我素的主兒,但對旁人還是很尊重的,他若真是為蘇婵好,如今便更應當趁早掐滅掉那份剛剛萌生出來的感情。

沒等秦四海回答完,蘇婵便已經出來了,肖唯唯趕緊站直了身子,假裝若無其事地喊了她一聲,“你要走了嗎?”

蘇婵“嗯”了聲,“他燒退了些,再過會兒該叫他起來吃藥了。”

說着,蘇婵忽然想起一事,“晚上世子是不是得進宮?”

“啊對,每年表哥生日,皇帝舅舅都會在宮裏舉辦家宴為他慶生的。”

蘇婵陷入沉思。

以往還能說是出自長輩的關懷,可今年的光景大不同了,今兒這家宴,怕是場鴻門宴。

蘇婵走之後,肖唯唯才些微松了一口氣,進到屋裏。

卻見那個本應昏睡着的少年睜着眼,黢黑的眸子還有些迷朦,但不像是剛剛才醒的樣子。

“你醒了啊?”

肖唯唯跪坐在他榻旁,學着大人的模樣想要去探陸暄的體溫,手還沒碰到,便見陸暄別過頭,僵硬開口:“別碰我。”

頓在半空中的手倒也不覺尴尬,肖唯唯難得不同他吵嚷,好聲好氣問了句:“你感覺好點沒?先生剛走的時候還交代要叫你吃藥。”

陸暄神色一僵。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肖唯唯懊惱地拍了下自己嘴巴,正要往回找補,便聽得少年沙啞的嗓音:“知道了。”

肖唯唯一愣,沒聽清般,“什麽?”

“我會吃藥的,你先出去吧。”

說着,也不等肖唯唯再回應,陸暄便翻了個身,背對着她,叫人看不到他臉上難以抑制的情緒。

而他的鼻息間,仿若還纏繞着方才那人掌心淡雅的蘭花香。

……

陸暄生病的這幾日,蘇婵忙得不可開交,偏逢葵水來了,疼得她臉色蒼白,卻也不皺下眉頭。

長公主瞧見了不禁挑眉,“這才幾天,就弄成這副鬼樣子?”

像是與她熟絡了,說話間語氣也變得随性了起來。

蘇婵低眸笑了笑,輕聲回應:“無礙。”

長公主靜靜地瞧着,沒說話。

她這幾日氣色不太好,卻也不顯柔弱病态,反而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嬌媚,更平易近人,又令人心生憐惜,京城那些文人墨客談其容貌時總拿她與西施作比,倒也不無道理。

一時間,長公主竟有些猶疑,當時應下蘇婵讓她進國子監這事兒,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殿下今兒來得這樣急,是有什麽要緊事兒嗎?”

長公主“哦”了聲,回過神,收起她那沒由來的恻隐之心,“曹貴妃小産了。”

蘇婵手指一滞,似是沒聽清般,“什麽?”

“你很驚訝?”

長公主淡漠而笑,“不過也是,你年紀還小,怕是對後宮那些手段不甚了解。”

蘇婵抿唇不言。

倒也不是因為不了解後宮的手段,而是這個節骨眼上,這事兒發生得過于蹊跷,而且若真只是後宮嫔妃作祟,那上一世曹貴妃的孩子,又是如何順利生下來的?

于是她微微擡眼,意味深長地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瞬間明白她意思,倒也不惱,“本宮可不幹這等腌臜事兒。”

蘇婵沉默着,似是想起了某些過往,心髒驀地一沉,眼底漸漸被苦澀侵蝕。

差點忘了,她手上也是沾過無辜者的鮮血的。

如今,又有什麽資格去譴責旁人呢?

長公主瞧見蘇婵神色不大好,心裏琢磨着有些話怕是不便多說,再開口時已不提宮裏那檔子事,“國子監崇志堂那些公子哥兒,很難服你吧?”

“那是自然。”

否則順昌帝和曹章如何放心她坐到那個位置上?

“用幫忙嗎?”

蘇婵笑,“不必。”

……

頭一回在課日光明正大地躺在家裏,陸暄心情卻一點兒也不見好。

成日不出門便也罷,出了門,也就是揣着手側坐在他那院子裏的花梨木欄上,瞧着水裏頭的魚兒蹿來蹿去,半天也不挪一下位置。

魏王妃第一次見他這樣的時候,還特別忐忑地問身邊的嬷嬷,說這孩子是不是燒壞了腦子。

裴逸也覺着主子近來跟撞邪了似的,自打那天在宮宴上昏迷之後,便一直是這副模樣。

瞧着陸暄的背影,裴逸心中一陣陣哀恸。

完了完了。

主子不會真就像王妃擔心的那樣,腦子壞掉了吧?

“裴逸,”陸暄頭也沒回的,裴逸登時就是一個激靈,剛要心虛回應,就聽到少年聲音冷冽,一字一頓:“你找死?”

裴逸:“……”

他剛剛什麽都沒想!

陸暄站直身子,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裳,轉過身,涼涼看他。

裴逸後背冒着冷汗,但還是硬着頭皮說明來意:“那個……王爺說您已經好些日子沒去上課了,就……讓我來……”

“不去。”

陸暄直接回絕,“病還沒好,虛得很,得再養養。”

“……”

裴逸跟了陸暄這麽多年,一聽便曉得他是在賭氣,正要再勸勸,便聽得一聲低沉渾厚的嗓音——

“我看你是在外頭玩野了,越發無法無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跟自個兒較勁的小可憐,鬧情緒把自己折騰病了,但是吧,人家心疼歸心疼,并不能get到你鬧情緒的點……(攤手)

明天上夾子可能晚一點更哦,大家晚上11點後來看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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