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誘師·
陸暄噎住,看見蘇婵大有一副要秋後算賬的架勢,頓時有些氣短。
連聲調都弱了下來,“我沒有要兇你……”
“嗯?”
靜默半晌,陸暄重新背過身去,背對着蘇婵坐在榻邊,兩手交叉握着,啞聲說:“我是擔心你。”
蘇婵微微一頓,瞧着少年的側臉。
他低垂着眼眸,神情帶了幾分驚怕之後的無措,又是自責,又是擔憂,語氣隐着幾分委屈和無助,卻又極力地隐藏着,頓時便讓蘇婵心生憐惜。
便又想到了上一世,林知南故去後的那個傍晚,他抱着她時,仿佛溺水之人在絕望中掙紮着,拼了命地要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蘇婵當然知曉,那時的自己,已是他最後的支撐了,廢太子的大臣們早便對她這個位置虎視眈眈,林知南走之後,陸暄調配了許多人來确保她的安危,甚至恨不能自己時時跟着她,稍微有點什麽動靜,便如同驚弓之鳥。
她心裏是疼的,看到他那個樣子。
思及此,蘇婵終是不忍再同他計較什麽,畢竟今兒這事,确實是她沖動了。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她溫聲安撫了句,猶豫半晌,終于還是解釋了自己來此處的原因:“我來,也是因為放心不下你。”
陸暄怔了怔,低垂的眼眸裏仿佛融入了揉碎的星子一般,淺淺的笑意緩緩蕩漾開來。
可他面兒上卻絲毫不顯,背對着她嘟囔了聲:“我一大老爺們兒,有什麽好放心不下的?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可在我眼裏,你就是個孩子啊。”
陸暄:“……”
眼裏的光亮瞬間湮滅,陸暄心頭梗了梗,想忍着,可這話就跟魔咒似的反複在他腦子裏回響,尤其蘇婵說這話時的語氣……簡直,跟他母妃一模一樣。
可他母妃多大?蘇婵才多大!
陸暄忍了半天,兩手一攤:不忍了!
“蘇韞玉,”他轉過頭,咬牙盯着一臉茫然的蘇婵,憋了半晌,“你冬月十五生的,就大了我半歲而已。你能不能別搞得好像我真比你小一輩似的?”
“我是你師長。”
“那你也跟我同歲!”
陸暄提高音量,猛然起身盯着蘇婵,胸膛劇烈起伏。
他好像就聽不得那兩個字似的,每回聽人強調,就覺得心口悶着的一團火“嘭”地一下被點燃,他真的不需要每個人都來反反複複地提醒他這件事。
“算了,”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半晌,陸暄便自個兒別開視線,沉默片刻後,啞聲同她道:“我不想跟你吵架,蘇婵。可你總這樣,我也會覺得難過。”
“你說你對我好,你心疼我擔心我,都是因為你是我的老師,是長輩,你同我說你我之間不會再有師徒之外的情誼,我清楚,我都聽進去了,所以你那天和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我壓根,就沒再有別的想法了。”
“可我總需要時間去适應、去接受這件事情,我已經很盡力了。盡力到,我這次離開京城,明知可能要走許長許長的時間,卻還是忍着沒去找你。”
“我都清楚。”
陸暄攥着手,克制着情緒重複:“……我明白。”
“所以你不要再老是同我強調這件事,你這樣會讓我誤以為——”
他頓了頓,低眸看向始終平靜望着他的蘇婵,突然自嘲而笑,“誤以為,你這是借着提醒我,來警醒你自己。”
“……”
聽得少年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後,藏在薄被下的手暗暗攥緊了身下的床單。
她聽不得他用那樣強裝無所謂的語氣說着這些難過的話,他一開口,蘇婵便覺得自己好像罪大惡極似的。
無言片刻,蘇婵輕聲開口:“抱歉。”
“我剛剛只是順口罷了,沒有別的意思,”她擡眼看向陸暄,神色真摯又坦蕩的,“抱歉。”
“……我沒有要怪你。”
“我知道。”
“我只是覺得,你每次說這話,都像是故意要跟我撇清關系似的,好像我是什麽洪水猛獸,讓你避之不及。”
蘇婵笑了聲,聲音越發輕柔,“怎會?”
陸暄這才定了定心神,緩緩吐出一口氣,悶聲說了句:“那你以後不許再同我說這種話了。”
“好,不說了。”
又是一陣無言,蘇婵看向陸暄,突然想到今兒經過那片密林的時候,有一支箭釘了一塊衣料在樹上,聽魏王府的侍衛們說那是陸暄身上的。
便問他:“你今天……有沒有受傷?”
“有啊。”
陸暄重新回到她榻邊坐下,沒挨得那麽近,刻意保持了幾分距離的,“那幫兔崽子放暗箭,我躲不過,衣服都讓他們給撕破了。那可是我目前最喜歡的一身!”
聽得他說孩子話,蘇婵無奈一笑,“傷得重嗎?”
“就有一點點疼。”
陸暄瞥了蘇婵一眼,輕咳一聲,“好吧,其實特別疼。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一爺們兒皮糙肉厚的,要不了幾天就會好了。”
蘇婵沉思片刻,忽然問:“是因為,我跟你說的話嗎?”
“什麽?”
“我同你說截殺趙琳琅,你就真去了?你就這麽信任我?還故意往人圈套裏跳?”
“那當然——”
陸暄脫口而出後,又頓了頓,解釋:“也不是故意往他圈套裏跳,主要你的人和我的人都在他手上受了傷,我一時想不出京城有哪個這麽厲害的角色,想引他出來瞧瞧,結果誰知——”
“誰知,他面都不露,只是想殺你而已。”
蘇婵接過話,眼裏的寒芒一閃而過,可這其中的因果關聯太為複雜,她不想讓陸暄知道。
“我知道是誰。”
陸暄看向她,聽得姑娘平靜開口:“西境廣寧侯府,姜敬忠。”
聽到這個名字,陸暄的神色漸漸凝滞,眉頭輕輕攏起,眉宇間罕見地镌上了嚴肅。
同為鎮守一方的軍侯,姜敬忠卻是個喜歡弄權的,他與肖家一貫不對付,當初陸暄的外祖父會被削職奪權去北境,其中還少不了這個姜敬忠的手筆。
“可我同他無冤無仇,”陸暄皺眉沉思着,“他遠在西南,無緣無故的,要殺我做什麽?”
他冷笑一聲,“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要殺你的不是他,是趙琳琅。”
陸暄一頓,想起來昨兒江卓也是這樣說的,也正因為知道了趙琳琅的目标是自個兒,所以他今天才會故意中埋伏,目的是引他出來,同時也好查出他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可陡然之間聽着蘇婵說這話,陸暄好像明白了什麽,神色一時染上了晦暗。
“你派人截殺他,是因為這個?”
蘇婵皺眉,“他要對你下手,這個理由,已經夠殺他千百次了。”
陸暄沒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身子突然往前湊了湊,帶來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蘇婵下意識往後靠,然而身後是床頭,卡着抱枕,她後背抵在枕上,頓時不能動彈。
不過陸暄也沒做什麽逾越之事,在安全範圍之外便停下了,安靜瞧了她片刻,然後擡起手掌,毫無預兆地,輕拍了下她的腦門。
蘇婵懵了,寬厚的掌心覆在她額頭片刻便收回,撐在她身側的軟榻上。
“姑娘家家的,不許做這種事。”
陸暄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可依着蘇婵對他的了解,心知他如今是不大高興的。
他不高興的時候,臉上才會像現在這般,不帶什麽情緒,讓人猜不出來他的心思,可實際上心裏頭,卻積壓着暫且無從發洩的火氣。
“下回你直接告訴我就行了,你的手是拿來寫字畫畫的,怎麽能幹這種事?”
蘇婵心尖兒一刺,攥着薄被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你在意我,我比誰都高興,可是,”陸暄緩緩低頭,視線落到姑娘如纖纖軟玉一般的手上,“我不想你因為我,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說完,便也不等蘇婵再回應便起了身,“我讓青音送藥進來,吃了藥你便先睡下。明日若好些了,我再讓人護送你回京城。”
然後放了顆糖在她榻邊的小桌上,便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陸暄走後沒多久,青音就端着藥進來了,瞧見蘇婵仍舊沉默地靠坐在床頭,神色淡淡,卻又莫名透着幾分悵然。
“姑娘?”
青音小心開口,“您同世子……吵架啦?”
蘇婵回過神,“沒,怎麽了?”
“就是剛剛瞧見世子神情不太好,也不說話,江然說世子不說話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說明他心情極度糟糕。”
說完這話,青音觀察着蘇婵的神色,遲疑問了句:“你們剛剛……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沒有。”
蘇婵搖搖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喊了青音一聲,沉默半晌,“我上一回畫畫……是什麽時候?”
青音一頓,一時竟有些想不起來。
原先蘇婵是個畫癡,嗜畫如命,有時靈感來了将自己關在屋裏頭,幾天都不會理人,通常三兩日便會作出幅作品來。
後來蘇世誠覺得蘇婵跟着她曾祖父跟久了,基本功不紮實卻還硬學他野逸随性,路子學歪了,便逼着她勤練書法,畫道上改學工筆,以磨她的性子,同時訓練基本功。
可就算如此,蘇婵一個月裏也總能畫出一兩幅還算滿意的作品來。
然而如今已将近七月,距離這個時空的蘇婵拿筆,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而對于蘇婵來說,卻是一世。
相由心生。
誠如曾祖父所說,讀書人的人,就該幹幹淨淨的。
她做了不好的事情,弄髒了雙手,心境也變得不那麽純粹的,這樣的狀态落到畫紙上,是要被人唾棄她砸了蘇家的門楣的。
蘇婵輕嘆了一口氣,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情緒,臉上卻驟然透出幾分疲憊。
奔波了一天,加上身體本來就不舒服,這麽一折騰自是吃不消。
青音便也不再多說,等蘇婵吃了藥,便服侍她睡下了。
瞧見蘇婵房裏的燈滅了之後,坐在窗邊的陸暄終于起身,隐忍半晌,卻是将手邊的茶壺“哐”地一聲砸向屋裏的某個角落,嘩啦碎了滿地。
外頭江卓聽了動靜立刻推門進來,便見着陸暄背對着他負手而立,光是一個背影,就能看出他如今正壓抑着極大的怒火。
斷然不會是因為蘇姑娘,主子從不會跟姑娘家置氣。
“你手腳再利索些,趕緊把對方引進城裏頭,”陸暄陰沉着臉,一字一句:“老子親手剁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想不到寫什麽小劇場的我獨自悵然……其實蘇婵希望世子保持赤子之心,世子對她也是如此,所以知道這姑娘為了自己要去殺人,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啊,氣死了,要砍趙琳琅消消氣。
趙琳琅:???
發現這章糖有點少,所以今天雙更。(過于随性了hhh)第二更晚上八點。
最近在推感情線啦!因為不在京城對他們來說,就少了很多束縛,大概這一段都是糖。(大概)
還有就是我一般不修劇情,有修改的話要麽是捉蟲要麽是精修描述,不用重複看~如果修劇情的話會在提要裏标,其餘時候不用管,順便謝謝捉蟲的小可愛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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