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誘師·

魏王妃拗不過蘇婵,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讓她一個人去,最終妥協地派了七八個精銳跟随。

臨行前她板着臉,同蘇婵說了聲:“你最好別亂來,出了事阿暄又要怪我。”

“不會的。”

蘇婵平和而笑,向魏王妃道了謝,便出發了。

走之前她讓人給祭酒帶了信,說自己身體抱恙,明日怕是入不了宮,以往蘇家不參政,蘇世誠也是如此,倒是沒什麽大問題。

只是,可惜了一次絕好的機會了。

……

從京城往南只有一條大道,蘇婵猜測以陸暄的性子大概率會騎馬繞近路。

可近路狹窄難行,馬車不得過,為了節省時間,她讓陶繼帶青音駕馬車走大路,自己騎馬和江然還有魏王府派給她的一衆侍從走小路。

這個決定出來,莫說陶繼青音不肯同意,就連江然也皺了眉頭,“這也太逞能了。”

青音都快急哭了,自家姑娘從小到大壓根就沒怎騎過馬,又逢身體不适,這一路奔波,如何能吃得消?

然而就算青音跪下來懇求,蘇婵也鐵了心一般翻身上馬,不顧衆人的勸阻飛馳而去,江然等人趕緊跟上。

小路過去沒多遠,路邊便可見厮殺過的痕跡,還有散落一地的箭羽以及血跡,還有幾具不知是哪方人的屍身。

蘇婵臉色蒼白,強壓着胃部的不适,“去看看。”

江然騎着馬,擔心地跟在她後頭。

侍衛下去查探了一番,認出其中幾個是世子身邊的親衛,且在一根紮進樹裏的箭上找到了一片藍色的布料——

正是陸暄今日穿的衣服。

蘇婵知曉後,心驀地一沉,可轉念一想既然經過了這樣一場厮殺,以陸暄的機警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什麽。

有人要殺他,郊外太好埋伏下手,如果不想與對方硬碰硬,便只能是——

進城。

“離這裏最近的城是哪裏?”

侍衛想了想,“應是往西去不足百裏的歷城。”

“去歷城。”

……

一行人到了歷城外,恰逢城門戒嚴,江然聽了,立刻遞了魏王府的牌子給守衛。

順便問了聲:“今日可有從啓都來的人馬入城?”

“有的,一個時辰前剛有人過來。”

守衛遞回牌子,準備放行,這時蘇婵突然問:“今日戒嚴,可與那人有關?”

守衛愣了愣,遲疑片刻,“這個小人并不清楚。不過,戒嚴确實是從那位主子進城之後開始的。”

“他去了何處?”

“……不清楚。”

蘇婵抿抿唇,對身後一衆人說:“分開去找,尋到之後不要聲張,別驚動旁人。”

“是。”

進城之後不能騎馬。

經了方才一路颠簸,蘇婵只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下馬之後更是覺得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釘着似的,綿軟無力卻又難受得厲害。

腹部的絞痛感讓她臉色蒼白,發髻被汗水打濕,細碎的發粘在臉上,全然只剩了風塵仆仆的勞累,哪裏還有往日的優雅從容?

可偏生是如此,她也不顯得狼狽,纖瘦雪白的身姿依舊傲然而立,步履輕快,只是一只手放在腹部,暗暗地用着力來緩解身體的不适。

好像那山間歷經了風雨摧殘的空谷幽蘭,雖殘了花敗了葉,卻依然保持着遺世獨立的清高和孤傲,冷豔而放。

這般堅韌的女子,便是江然見着了,也不免心生敬佩與憐惜。

“蘇姑娘,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息吧。”

江然看到蘇婵後背隐隐透出的汗,擔心勸道:“歷城就這麽大,咱們那麽多人,總會找到主子的。”

“……我放心不下。”

蘇婵輕聲開口,算是拒絕了江然的好意。

從前他的本事比如今大得多,可每次去辦點什麽事情,蘇婵還總要挂念着,如今他還年少,更是讓人擔心。

倒不是不信任他。

上輩子父母離世之後,蘇婵孤苦一人,陸暄之于她,早已經是超越了至親友人一般的存在。

她一生早該無牽無挂,唯獨放不下他。

便是後來從容赴死,殒身于大火之中,彌留之際最後想着的人,也是他。

她那時想着,她沒了,之後的路他只能一個人走。

……他要怎麽走?

輕吐出一口氣,蘇婵緩了緩情緒,繼續咬着牙前行。

這輩子吧。

蘇婵想着,這輩子,她守他至江山無憂,除非他再也不需要了,否則,她不會再丢下他。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街串巷,蘇婵的體力終是不支。

她突然停下腳步,腹部的抽痛感越發明顯,疼得她微躬着身子,眼前漸暗。

也就是這時——

“蘇姑娘,找到主子了。”

聽了這話,蘇婵頓覺心中的磐石落地,随之而來的是身體上的無力感。

方才一根弦繃着,她倒沒覺得有多難受,如今一放松下來,整個人都往後仰了仰,像是要暈過去。

便是這時,一只手臂橫過來攔在她腰間,穩穩扶住了她,緊接着蘇婵便感到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懸空抱起,她擡眼,入目的是少年緊繃的下颌。

鼻息間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蘇婵終于支撐不住,沉沉昏睡過去。

陸暄看着懷裏的蘇婵,鐵青着臉一言不發,惡狠狠瞪了眼江然。

“回頭我再收拾你!”

……

蘇婵再醒時天都快黑了,屋內昏沉,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雙目不辨五色的那段時日。

外頭傳來争吵聲。

或者準确來說,是有人在單方面地訓斥人。

“讓你照顧人,你就是這麽照顧的?把人照顧成這樣,虧得你還有臉說!”

“她逞能你不會攔着啊?就由着人胡來?平日裏我看你不是挺能的嗎?光知道窩裏橫?”

“你別給我找這些理由,今兒你就在院子裏給我跪着。哦還有你們,一群人,照顧不好一姑娘,我要是你們我都覺得丢人!”

“……”

一聽便曉得是陸暄在罵人。

蘇婵猜到是因為自己害得江然她們被罵,趕緊要起來去勸,旁邊守着的青音制止了她,跪着抽噎道:“姑娘,您就別折騰了吧,求您了!”

聽得青音帶了哭腔,蘇婵愣了愣,笑,“我沒事……”

“怎麽沒事?大夫說了您體質本就不好,每回月事遭罪也就罷了,長此以往,将來是要影響生育的!”

說着,青音眼淚又掉下來,“您這樣不懂得疼惜自己,将來婆家若是待您不好,又沒個兒女傍身,日子可怎麽過?”

蘇婵哭笑不得,也不知這丫頭一天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你想那麽多做什麽?”

“可我瞧着您每月都要受罪,我這心裏疼啊,藥石畢竟只能緩解,歸根結底,還是得您自個兒疼自個兒。”

蘇婵輕嘆了一口氣,曉得這倔丫頭如今是不會聽自己的話了,便只能作罷。

這時外頭的人不知是不是聽了動靜,也安靜下來,沒一會兒門口便站了個人,隔着屏風沒進來,沉聲道:“青音,你去廚房把熱好的粥端過來。”

“是。”

青音點完燈,便立刻照做了。

蘇婵無奈,想着自個兒平日裏是不是太好了,這丫頭不聽她的,反倒聽起世子的話來了。

青音走之後,陸暄在屏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進來,臉色陰沉。

蘇婵剛要開口,他便立刻打斷:“你別說話,我怕我忍不住罵你。”

“……你敢罵我?”

“不敢,”陸暄背着身坐到她榻邊,理直氣壯,“所以你別說話。”

蘇婵啞然失笑,想着如今院子裏估摸罰跪了一群人,怕是陸暄真的氣得不輕。

前世他也有過如此行徑,大約是類似的情況,可陸暄每回生氣歸生氣,卻也從來不會數落她的不是。

他從不對自己發脾氣的,這一點蘇婵很是篤信,約摸着等一會兒他氣就消了。

便也由着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瞧着他寬闊的背影。

沒一會兒青音端了粥過來,看着裏頭的兩人,猶豫着敲了敲門,得到準許才進屋。

然而青音剛将飯菜擺在小桌上,陸暄便開口:“你去煮藥,這裏有我。”

青音頓了頓,有些為難地看向蘇婵。

如今雖是在外頭,可畢竟還是有這麽多人看着的,這恐怕……不合禮數。

蘇婵自是明白青音的擔憂,輕點了下頭,語氣頗有些無奈,“就聽世子的吧。”

青音只好把東西都備好,退出去了。

而後蘇婵就瞧着陸暄将放滿了吃食的小桌搬到了她榻邊,端起一碗鹹粥坐過來,她正要伸手去接,就見陸暄板着臉,“別動。”

蘇婵愣住,而後瞧着那人拿着勺子舀了粥,涼了會兒,生硬而笨拙地湊到她嘴邊,“張嘴。”

這下蘇婵反應過來了,他是要喂她。

可蘇婵哪裏會讓陸暄喂?莫說這不合禮數,就是青音雲知,她也斷不會讓她們喂自己吃東西的。

便尴尬地別過臉,“我自己來就行。”

說着再度伸手去接,陸暄卻又往後一退,将勺子放入碗中,連字帶姓地喊了她一聲:“蘇韞玉。”

“你能不能讓老子省點心?哪有姑娘像你這樣不識好歹的?非要逞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你要擔心死我啊?”

他第一次當着她面說這樣的話,以“老子”自稱,語氣雖然已在極力克制,卻還是讓人聽得出他的怒氣來。

這倒是讓蘇婵有幾分無所适從,畢竟她記憶裏,陸暄待她從來都是乖順有禮的,斷不會說這樣的粗話。

“張嘴,”陸暄重新将勺子湊過去,見她仍舊不動,皺眉警告:“我不想罵你,你別逼我。”

“……”

蘇婵心裏梗了梗,卻也意識到這事似乎是自己理虧,便不同他硬碰硬,由着他喂自己。

雖說陸暄如今正在氣頭上,但動作卻是溫柔又耐心的,雖說一開始有些生澀,卻也沒讓彼此太狼狽,偶爾溢出嘴角的粥水,也被他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刮了去。

反倒是弄得蘇婵有些不太自在,只想着青音這丫頭怎麽煮了這麽多,半天都不見底。

“吃不下了。”

實在是尴尬難忍,蘇婵別過頭去,按着有些撐的腹部,神情不大自然。

陸暄看着碗裏餘下的小半,倒也沒逼着她吃,“那便不吃了。”

他放下碗,自然而然地擡手要去幫蘇婵擦拭嘴角,蘇婵見着了,立刻避開他,力持鎮定,“我自己來就好。”

噢,原來她也是會局促的呀。

陸暄眉心一挑,瞧着頭一回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兒态的姑娘,方才萦繞在心頭的那股子氣消失殆盡,可他面兒上不顯,依舊板着臉,“那你休息會兒,一會還要吃藥。”

蘇婵“嗯”了聲,突然覺得這屋裏悶熱得厲害。

“還難受嗎?”

“……還好,”蘇婵算了算日子,“應該明兒就好了,不用擔心。”

聽及,陸暄哼笑了聲,“噢,原來你知道自己讓人擔心啊?”

陰陽怪氣的。

“還沒問你,你來這做什麽?我走之前明明都同母妃說好了,她居然沒攔着你,還給了人讓你胡來?虧得你們沒碰見那群瘋子,否則,我看你——”

回頭見蘇婵正盯着自己,陸暄頓時止了聲,幹咳着別過臉,“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你不說我還忘了,”蘇婵皺眉,“你沒事往人埋伏圈裏跑什麽跑?”

“……我哪知道會有埋伏?”

“我還不知道你?”

蘇婵冷笑,“向來只有你坑別人的份兒,誰還能埋伏到你?現場我看過了,分明就是你自己往人圈裏跳,結果輕敵了知道跑了?往人刀口上送的時候怎麽不曉得動動腦子?”

“……”

“怎麽啞巴了?說話啊。”

蘇婵看着一時有些氣短的陸暄,終于覺得心裏暢快了些,似笑非笑望着他,“剛剛兇我的時候,你不是挺橫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陸暄:……膝蓋有點軟,讓我想想用什麽姿勢滑跪。T T

作者:榴蓮搓衣板和麻麻的鍵盤,你自己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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