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明宮詞疼嗎?手臂,還是心
天子說他不是來看日落的,他是在等一個人。
“這個人,三妙也認識,是內教的吳博士。”
柴三妙聽到李雘講他約了吳道玄在此處會面,感嘆自己運氣不好,只有改日再來自雨亭,自稱不便打攪聖人,做禮向天子告退。
李雘盯着她瞧。
白銀如意冠襯得她面容小巧白皙,清風徐來,撩動藕色的廣袖道袍,右手腕還裹着厚厚的紗布。
柴三妙等了半晌,等來一句“還疼嗎?”
李雘在關心她的手腕?柴三妙偷偷地撇嘴角。
疼,疼還不是拜你所賜,當初是誰給柳善姜打小抄的?
誰讓自己成了對方猛烈攻擊的破綻?
還不都是你幹的!
假惺惺。
反正都是場面上你來我往的客套話,柴三妙也很懂行地叩謝隆恩,大贊一番太醫署醫官醫術高超,“全靠聖人的恩典,自己才能在大角觀裏得到頂級的照料。”
李雘心裏透亮,柴三妙撇着的嘴角,說明她心裏完全不是這麽想的。
柴三妙再次想告退,李雘直接在亭中的胡凳上坐下,示意她也得坐下。
馮內侍将柴三妙帶來的大角觀侍奉,招呼到離亭子不遠的地方等候,亭子裏只剩柴三妙和李雘,尴尬的對坐着。
內侍端着托盤過來,送上各類禦膳房的馃子和飲子。
Advertisement
一定是李雘在等吳博士覺得無聊,才把她留下來陪着,這種事情李雘在太清宮裏就幹過。
李雘讓她嘗嘗,又發現柴三妙綁着紗布的右手極為不便,便親手為她挑了幾個花樣,送到面前。
吃人嘴短,內心也少了一丢丢埋怨。
柴三妙點評禦膳房做得西域風味的馃子口感不對。
李雘想起她母親是于阗王女,問她,“哪裏有正宗的口味?”
柴三妙說:“我母親就愛吃西市裏老阿提的馃子。”
李雘說他記下了,“有機會去嘗嘗。”
柴三妙随口就答:“好呀,我請你。”
突然住嘴,什麽時候輪到她來請大唐天子?
整個長安城都是他的。
李雘笑了:“一言為定。”
大明宮太液池的湖水,引自長安北邊的龍首渠,落日熔金,流淌進波光粼粼的廣闊湖面,溫柔蕩漾。
“朕的右手骨折過。”
柴三妙怔住,李雘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臂,握在記憶中受傷的地方,很疼。
“怎麽弄的?”柴三妙問他。
李雘說:“少年時打架。”
少年,就是他還是文王世子的時候,李雘陷入久遠的回憶。
小時候皇子皇孫都住在十六王院,時常跟随父母進宮看望高宗與天後,皇室子孫多,李雘年紀小,常常被作弄。
堂姐小時候就霸道,揚言自己雖為女兒身,卻是男兒志。
那個時候她有跋扈的資本,她的父親是當時的太子。
柴三妙知道李雘口中的堂姐是身居洛陽的長盛公主,“後來呢?”
後來宮中生變,太子兩廢兩立,天後于神都洛陽稱帝,李雘跟随并不受重視的文王外放州縣。
龍遇淺灘。
柴三妙問他,“還疼嗎?”
手臂,還是心?
李雘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都過去了。”
那些年的苦難艱辛,跟他骨折過的手臂一樣,埋入記憶的黃沙中,不願提及。
夕陽鑲嵌在水天交接的地平線,映照出四方的歇山重檐,惶惶大殿。
李雘着赤黃常服,昂首靜立,環視湖面,如今他回到大明宮,成了九重宮闕的主人。
柴三妙站在天子身後,衣袂翻飛。
太液池上,起了風。
李雘喚來馮內侍,命侍奉替柴三妙披上防風大氅。
早已抵達池畔的吳道玄,被眼前的場景深深吸引,不忍打破。
燦燦金輝,波光粼粼,天子與柴三妙相向而立,宛如嫡仙。
柴三妙走後,吳道玄進入自雨亭,李雘詢問《明宮七十二景圖》的創作進度,吳道玄一作答。
天子擺駕麟德殿後,吳道玄對于自雨亭中的小食,感到詫異,他認識的天子可并不愛吃這些,他也不愛吃。
所以誰愛吃?吳道玄後知後覺。
————
柴三妙覺得遇上李雘很不自在,于是換了個能愉快玩耍的地方,她讓大角觀的小侍奉幫她準備好木舟,選在太液池北岸的一小塊水域泛舟。
小侍奉擔心她的安全,柴三妙擺擺手,“我可是游泳健将。”
兩年前自她醒來,更加珍愛生命,學了不少保命技能。
北岸的水域種有南國天竺來的蓮葉,又圓又大,撐開在水面,柴三妙時常将小舟劃入蓮葉叢中,小憩。
內苑裏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脫馮內侍的掌控,他将荷蓮水域的動向報給天子,李雘才明白為何自雨亭中再也沒能碰見她。
他讓馮內侍暗中安排水性好的去盯着。
近日,吳道玄頻繁地被聖人召入太液池邊伴駕,宮人都道吳博士的新作一定深得聖心。
只有馮內侍曉得,吳博士每次伴駕的地方,定能遠遠望見荷蓮水域。
李太真入宮論道,郭贊德在太液池西側的拾翠殿設游宴款待,宮內外的氏族女眷皆被邀請,也将柴三妙從大角觀裏請出來。
尉遲氏見到柴三妙在宮裏養得面色紅潤,右手腕只綁了一層薄薄的紗帶,才放下心來。
高家大娘子和高文珺也在,柴三妙走過去跟高文珺多聊了幾句宮裏的樂趣,高文珺說:“這算不算因禍得福,一般人還沒機會見識呢。”
柴三妙四處找了一圈,“柳善姜怎麽沒來?”
高文珺悄聲在她耳邊,“聽盧祁說,柳善姜那日在含光殿鞠場上也受了驚吓,回家就生了一場大病,整日在家調養。”
柴三妙聞後,也不再多問。
宮人來報,聖人駕到。
李雘陪着李太真,入了筵席,郭贊德身後跟着久未露面的窦宣儀,雲髻高聳,卻沒了往日的盛氣淩人。
游宴開始,樂坊的十二樂伎樂懷抱樂器,魚貫而入。
列隊落座後從左首起,依次是鳳首箜篌,蓮花大阮,五弦琵琶,葫蘆琴,排簫,以及用公羊皮兩面蒙皮的羯。
箜篌起勢,樂隊合奏一曲古譜《急曲子》。①
技法娴熟,引人入勝。
席面上觥籌交錯,正合着拍子聽曲的柴三妙,被李太真突然點名。
李太真讓她站到自己身前去,詢問手腕恢複得如何,柴三妙回答的很是體面,既謝了天子隆恩,又全了後宮主持郭贊德的顏面。
窦宣儀忽而起身,讓宮中女官呈上自己特意準備的禮物,并當着天子的面,向柴三妙表達慰問,說:“當日怪我莽撞,連累女冠受傷。”
柴三妙連忙稱是自己技不如人,窦宣儀多慮了。
李太真笑着讓柴三妙坐到自己身邊來,三妙的右手已能為太真布菜。
窦宣儀對柴三妙的當衆關切,不僅讓尉遲氏滿意,也讓天子滿意,郭贊德斂了眉頭,她設的筵席,竟讓窦宣儀讨了便宜。
柴三妙傷勢漸好,郭贊德也時不時邀請柴三妙于禦苑小聚,多聊些女眷的話題。
她聽到賀蘭氏的命婦與宮內女官議論窦宣儀又重獲盛寵,皆因為小皇子生病,郭贊德日日派人去麟德殿前,盼聖人垂憐。
這樣的手段,讓郭贊德瞧不上。
“窦氏這些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才幾年的光景,窦宣儀就換成了柳善姜,扶風窦氏也換成了河東柳氏,大明宮裏不過是東風吹罷,西風起,哪裏還有新鮮事,哪裏還有什麽與衆不同?”
柴三妙知道了一則往事。
窦宣儀當初為何能蒙得聖寵?因為,她尤善擊鞠。
那些年裏,還沒有柳善姜,在清思殿前、在跑馬樓下,伴駕擊鞠的是扶風窦氏的貴女。
柴三妙感到一陣難受,為窦宣儀,為柳善姜。
天地廣闊,而有些人将終身困在宮牆內,不得逃離。
突然的,她想回家了。
柴三妙托馮內侍給呂元赤去了信:師傅可以為徒兒接風洗塵了。
短短的一排字,讓李雘注目良久,馮內侍說女冠在宮內過得并不開心,天子恩準女冠出宮。
闕樓高築的麟德殿上,朝臣往來,于忙碌間隙,李雘時常手握一盞荷葉青瓷走神。
太清宮的舊書閣裏,他看見她的時候,她正仰着頭,探着手,迎着雨,自在又安逸。
她告訴他,她在聽雨。
龍首原上,鉛雲濃厚,急雨傾盆。
李雘立在飛檐下,将手中的荷葉盞放在雨幕中。
聽雨,靜心。
獨自一人,面對長安熙攘。
————
柴三妙在延政門前見到了來接自己的人,柴正覺因為政務到不了,請托呂元赤順路來幫個忙。
當值的金吾衛中郎将崔湃,将柴三妙從大明宮東內苑一路護送出來,呂元赤騎在馬上,命人将柴三妙扶上犢車。
柴三妙站在犢車頭,對呂元赤道:“我去了你信箋上提的自雨亭,果然奇妙。”
呂元赤一頭霧水,“是嗎?喜歡就好。”
他怎麽不記得自己提過?
兩人向崔湃告辭,呂元赤護送柴三妙去往安興坊的柴府。
呂元赤和柴三妙互通信箋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如果跟柴三妙通信的人,不是呂元赤,還能有誰?
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崔湃抱着手臂,遙望含元殿,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提醒呂元赤些什麽?
最後決定,絕不提醒!
呂元赤挑了一個吉日,兌現接風洗塵的承諾,地點定在東市最貴的馔坊,以表誠意。
柴三妙到的時候,盧祁也來了,她見到盧祁,判斷高文珺也會來,當入席的貴女揭下遮面的幂籬,柴三妙才看清三紗羅下的面容,來的人是柳善姜。
呂元赤和盧祁的表情說明,他們都知道是誰會來。
柴三妙跟呂元赤确認,“是你請客嗎?”
呂元赤回答:“準确的說,是呂某出錢。”
柳善姜清瘦了許多,行至柴三妙身前,開門見山地問她,“右手腕好了?”
柴三妙朝她揮了揮手,表示無礙了。
她看着柴三妙,用平穩的語調,說:“你的手腕,是我打的。”
柴三妙直視對方的眼睛,“我知道。”
這句話震驚了在場三人。
含光殿前,柳善姜殺紅了眼,她腦海裏只有八個字,河東柳氏,決不認輸。
不管是在長安城,還是在萬裏之外的安東都護府。
柴三妙一直都知道,卻什麽都沒說。
注釋:
①《急曲子》——敦煌藏經洞,唐五代樂譜。(b站上面有古曲複原)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