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往何處去太白山下,岐州
秦嶺巍峨,渭水潺潺。
駱駝拉的奚車,載貨的辎車組成的隊伍,出了長安城後,沿着渭水一路西行。
随行的侍奉考慮到柴三妙出身豪族,受不得長途奔波的辛苦,途中時常宿營小憩,并不趕行程,阿鴛詢問柴三妙,“身體可有不适,感覺如何?”
柴三妙說:“神清氣爽,好得不行。”
隊伍過了西渭橋,兩日便到了京兆府興平縣境內,又行二十三裏,到第三日傍晚時分,抵達官道上西行的必經之處,馬嵬(wéi)驿。
馬嵬驿位置當道,規模不小,設有食宿的大驿館,對出門在外的旅人而言,稱得上條件優渥。①
阿鴛扶着柴三妙從高大的奚車上下來,向驿丞出示大唐宗正院發放的文牒。
小個子驿丞見到新任仙游觀監齋一詞,心裏直道難怪女冠氣質不俗,立刻安排好館內最向陽的上等廂房。
侍奉們在辎車前收拾行李,将托物的驢趕進廄棚裏,喂了草料。
阿鴛陪着柴三妙在驿館內坐下沒一會兒,就聽見館門外衆人在高聲喧嘩,驿丞領着人急急出門,前去處理。
去了半天,聲音沒降下來,反而更高了。
柴三妙用絹帕沾熱水,擦淨臉上的浮塵,起身,招呼烹茶的阿鴛,一道出了驿館。
驿館大門外,聚集幾隊人馬,起了沖突,看裝扮是過路的商隊。
也不知道是不是氣場不足,小個子驿丞協調半天,幾方都沒談攏,越争越厲害。
忽然,衆人見柴三妙頭戴銀箔如意冠,手持拂塵,緩步而出,淡泊眉眼間透出一股道不明的雍容。
争執的隊伍裏,有人不自覺的揉眼睛,她只是安靜地站着,就讓小小驿館有了大宅豪邸的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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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丞行插手禮,向柴三妙禀明,原來今日多支隊伍同時抵達馬嵬驿,超出了驿站接待的上限,連廄棚裏面和周圍的空地,都被各隊的牲畜和車輛占得滿滿當當。
來人衆多,廂房更是不夠住,食物也不夠。
驿丞就是在婉拒,說後來的隊伍接待不了,讓其自行離去,可不巧的是,平地起了大風,一副風雲突變,今夜不宜趕路的預警,讓後來的隊伍也不打算離開。
領頭的隊首讓隊伍擁堵在驿站大門,他們進不了,那就誰也不要進。
不講道理,十分蠻橫。
對方着窄袖緊身白袍,夾綠花紋樣,頭戴卷檐虛帽。
“尊駕可是自隴右來,往長安去的粟特商隊?”
柴三妙用的粟特語溝通,讓對方大感意外。
她判斷這是支粟特商隊,粟特人重商逐利,不存在服色等級的差別,愛着素衣,其餘花色各憑喜好,尖帽則是蔥嶺諸部族的遺俗,便于遮陽遠視,宜于長途。
衆人見驿丞對女冠的恭敬,便曉得女冠地位不一般,語言親近,态度自然也有點轉變,隊首單手行禮,坦言,“我等并不想在驿站鬧事,實在是趕路日久,人困馬乏,需要補給。”
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他們的問題必須解決,不然都別想好過。
不過一日夜宿,柴三妙覺得并不是什麽大事,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夜裏起大風,不宜趕路,粟特商隊不遠萬裏,東行長安,是大唐遠方的朋友。”
她對驿丞吩咐,“将各隊人數清點後,把驿館廂房分給各支隊伍,多人同宿一間,克服困難,若是房間再不夠,便将大堂拿出來供人打地鋪,大家也莫要嫌棄,片瓦也能遮風擋雨。”
并對玄都觀的侍奉下令,率先将車馬駱駝規整在一處,讓出廄棚前更多的空地,供他人使用。
各支隊伍朝女冠誠心實意地感謝。
之前驿丞拒絕,就是擔心人多嘴雜,打擾到高品階的女冠,如今女冠親自處理掉難題,驿丞贊揚:“女冠有善心。”
房間不夠,阿鴛和幾個女冠搬入柴三妙的廂房,搬開胡凳、食案,在地面鋪上毛氈,打地鋪,收拾好後,一行人去了堂屋前廳。
廳裏人滿為患,落夜點滿了燭臺,行路的人聚在一起吃飯,大口喝酒,高聲聊天,放松心情,趕走疲勞。
放眼望去,沒什麽空位。
粟特隊首朝她們揮手,熱情地邀請女冠與他們拼桌,将就吃一餐。
女冠們本不想過去,柴三妙說:“人家也是好意照顧,我們該拿出長安人的氣度來。”
領着人大方地過去拼桌,粟特人為她們挪出位子,也不擠。
隊首拿出自己的皮囊,将酒倒在陶杯裏,遞給柴三妙,說要敬酒才能表達自己的謝意,阿鴛本來想阻止,告訴他們女冠不喝酒,誰知柴三妙端起陶杯,看了看,一口飲盡。
隊首稱贊好酒量,又給她重新斟滿。
柴三妙說:“聞之甜香,入口回甘,真是好酒,在長安不曾飲過這樣的酒。”
一頓誇,讓女冠們也端杯嘗試。
隊首笑說:“承蒙厚愛,只是自己的釀的米酒,不值錢。”
柴三妙說天下美酒皆有名號,就為隊首的酒取了一個名字,叫:“綠蟻新焙。”
原來新釀的米酒未過濾,酒面上漂浮的一層微綠酒渣,細小如蟻。②
隊首拍手稱妙。
驿站的小厮送來遲到的肉食,炙烤羊排和湯餅,隊首抽出匕首,将羊排剔骨後,從自帶的鹽袋裏撒上鹽粒。
柴三妙腦子裏想起李雘在西市食攤上的手法。
如出一轍。
隊首将一小盤肥瘦相間的剔骨肉,遞給她。
柴三妙只吃了一口,就喚醒了味蕾,“這是,這是沙州蒲昌海的晶鹽!”
她很肯定,羊肉的味道跟李雘那日的味道一模一樣,記憶猶新。
粟特商隊衆人一臉意外,都沒料到柴三妙會認出蒲昌海的鹽,他們看向隊首,隊首提起鹽袋晃了晃。
“蔥嶺到長安,越雪山,穿大漠,鹽湖晶鹽輕易可取,安西商賈多用其佐餐,女冠見多識廣,在下佩服。”
柴三妙舉杯,阿鴛想勸,她擺了擺手,道:“無論開懷暢飲還是淺斟細酌,都不以灌醉別人為樂,也不以牛飲酗酒作為逞強的本錢,粟特商隊請我等入席,不見外,我等就以此酒祝願你們一路平安。”
把酒言歡,雙方愉快散場。
粟特人扶着隊首往廂房走,欲語還休,“隊首……”
隊首擺擺手,“我知曉你心裏想的什麽,無妨。”
夜裏起了風,卷着飛沙走石砸在屋頂窗框,驚醒了馬嵬驿中的趕路人。
阿鴛起身,見柴三妙飲酒後睡得安穩,她小心翼翼的避開打地鋪的女冠,去将透氣的窗戶關嚴實。
從縫隙中晃眼瞧見廄棚前的動靜。
幾名粟特人小心翼翼的整理貨物,忽而于大風中回頭,朝自己看過來。
阿鴛被吓得立刻吹滅燭臺,關窗睡覺。
————
天剛蒙蒙亮,幾路人馬早早起身整隊,刮了一夜的風,人們都打算趁着不壞的天氣趕路。
柴三妙跟隊首在隊列前告別,卻看見粟特商隊的貨品外包上侵染了污跡,想他們不願萬裏而來,也無法講究。
出發之前,隊首問她,“女冠往何處去?”
柴三妙說是岐州。
雙方互道保重。
各支隊伍離去後,忙碌整晚的驿館衆人坐在大門口,剝婆淡果吃。
婆淡果是收拾房間時,女冠廂房裏找着的,趕路的隊伍又怎會為了一包幹果折返?
驿丞将好東西分享。
他時不時擡頭觀察天氣,每逢入秋,關中平原都會刮起隴右來的大風,朔風刺骨。
更甚者,黃沙漫天,讓遠行的旅人陷入迷途。
馬嵬驿外的官道,筆直向西,消失在遠處成堆的烏雲中。
馬嵬驿往西再過一百來裏,地勢有了顯著變化,成階梯斷層式黃土臺原,原上地勢平坦,而東西皆深溝,形勢險要。
玄都觀的隊伍抵達五丈原的時候,情況很糟。
烏雲中電閃雷鳴,柴三妙決定找個地方暫避惡劣的天氣,可是哪有這麽容易,黃土臺原廖無人煙,還未等隊伍找到躲避的場地,遠方狂風驟起,黃沙漫天,滾滾襲來。
他們遇上了沙塵暴!
柴三妙緊急命令隊伍聚攏在原地,将駱駝和車馬圈在外圍,衆人躲在內圈,将毛氈披在頭上抵抗風沙。
一時間,嘶鳴聲、尖叫聲混在一起。
慌亂中,東邊馬蹄陣陣。
還有人?
柴三妙命阿鴛揮動隊伍旌旗求救。
人馬在黃沙中狂奔,毫無避讓的意思。
柴三妙越看越不正常,定睛一瞧,她沖上去扯下阿鴛手上的旌旗,丢開,拼盡全力在狂風中嘶吼,“散開!快逃!快逃!”
狂奔的人馬黑衣黑面,手握脫鞘的橫刀,泛着嗜血寒光。
盡是亡命劫匪!
玄都觀的隊伍在風沙中四竄,黑衣人沖進隊伍中,手起刀落,鮮血四濺,哀嚎被風聲掩蓋。
三妙拖着阿鴛拼命的跑,鞋子掉落都不知道。
她躲開了京兆韋氏的聯姻,躲開了大明宮裏的拉攏,她甚至逃出長安城,躲到太白山下,怎麽可能莫名其妙死在五丈原上?
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
一直跑,不停跑。
分不清方向,看不見前路。
一腳踏空,柴三妙在失去意識前,聽到阿鴛撕心裂肺地叫她的名字。
急雨傾盆而下,沖散了風中的黃沙。
黑衣人将屍體聚集在一處,清點剩下的駱駝、車馬和物資,一人将從女冠身上翻找到的文牒,遞給為首的男子,“頭領。”
文牒上寫着:岐州仙游觀,監齋,女冠柴三妙。
落款:宗正寺。
頭領将文牒交給屬下,命人速将此物送達岐州,不可耽誤。
黑衣人給堆積的屍首潑上石脂,付之一炬。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将血跡沖入泥土。
從魏蜀到隋唐,數百年戰場喋血,五丈原上,了無痕跡。③
柴三妙醒來的時候,阿鴛在帳篷裏給她喂水,阿鴛說她撞到了頭,阿鴛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
她倆命大,被一隊吐火羅商隊搭救。
柴三妙問商隊裏的瑪夏阿嬷,“商隊何處去?”
阿嬷說:“太白山下,岐州。”
注釋:
①長安至岐州,參考《元和郡縣志》。
②綠蟻新醅酒——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白居易。
③五丈原——三國時諸葛亮北伐曹魏、屯兵用武、死而後已的古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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