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等寧曉樂平複下來的時候,  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導演和後邊扮演小混混的群演們都還在不遠處看着他這邊的方向,似乎是擔心他的情況。

寧曉樂從左文齊懷中退出來後就先往他們那邊的方向看去,  不好意思地笑着說:“對不起呀,剛剛還沒從角色狀态裏出來,讓你們擔心了。”

看他好像确實不是有事的樣子,導演才松了口氣,去另一邊繼續收尾的工作。

群演們則是三三兩兩過來,詢問他們剛剛有沒有不小心真的打到他那裏。

出于真實性的需要,群演剛剛打的時候是有用一些力氣的,不過寧曉樂也早早就換上了一套海綿內襯,減輕受到的傷害。

寧曉樂怕他們會有心理負擔,笑得清淺:“我沒事的,  也辛苦你們啦。”

群演們連忙都擺擺手,  簡單又和他說過幾句後就先行告辭離開。

等其餘人都走了之後,  寧曉樂才重新轉頭看向左哥:“左哥,我們也回去吧?”

左文齊點點頭,  但在走之前還是不放心地問:“你真的沒事了嗎?”

“左哥放心,  沒事啦~”寧曉樂臉上的笑容和平時相差無幾,看着确實像是個沒事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  左文齊總是隐隐感覺到有些不對,  但他又不知道究竟何處出了問題,最終還是暫時沒管,  與寧曉樂一道回酒店。

路上寧曉樂全程表現得都很輕松,和之前他拍完戲後的狀态基本沒有多大差別,左文齊逐漸地還是放下了心底的顧慮。

或許只是錯覺。

……才怪。

直到第二天早晨八點半,左文齊五次打寧曉樂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他才意識到寧曉樂的狀态是真的還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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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曉樂在早晨時向來睡得淺,  他不可能五次電話都沒聽見。

左文齊又到他的房門前去按門鈴,等了足足五分鐘都沒有任何回應。

他皺了下眉,當即決定到前臺去拿了備用的房卡,回來開門後就發現寧曉樂的手機随意地擺放在床上,房間裏卻根本就沒有他的身影。

不在房間,又沒帶手機,那他會去哪裏?

左文齊少見地慌亂起來,當即回到前臺有沒有見到過寧曉樂出去。

“寧老師啊……”前臺的女生想了一會兒,點頭道,“大概是五點多快六點的時候,我剛來換班就看見寧老師從電梯裏出來,他還笑着和我打了招呼。”

左文齊連忙追問:“那你可知道他去了哪裏?”

前臺女生搖了搖頭:“具體去了哪裏不太清楚,寧老師只說他想趁着太陽還沒出來到外面去走走。”

但是到現在太陽早就高挂在藍空之上,寧曉樂卻根本就沒有回來。

他會去了哪裏?

左文齊簡單謝過前臺女生,想出去找人,可是又發現自己毫無頭緒。

或許……

他的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立即找到了之前負責他們組行程的司機,直接找他借了車,自己一路開到昨天他們正式拍攝的場景片場中去。

從之前寧曉樂的表現和他會打架的事情來看,左文齊現在十分懷疑當初他也曾經歷過和“秦銘柏”一樣的事情。

如果他尚未從角色狀态中脫離出來,那麽很有可能會到場景片場中來。

然而結果卻和左文齊設想的不一樣——場景片場內一個人都沒有。

不在這裏的話,他還會去哪裏?

左文齊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皺着眉思考起其他的可能性,逐漸有了一個不太好的預感。

……

另一邊,“柯家”大院的三樓天臺上,寧曉樂正坐在天臺的邊上,手邊放着左文齊送給他的晴天娃娃。

這裏就是第一期節目拍攝時,他演跳樓戲的位置,他所坐着的位置也正是當時他站着往下跳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裏坐了多久。

從清晨到早晨,看着太陽一點點變得猛烈。

他靠着之前左文齊送給他的指南針,從酒店區一路慢慢走過來,走到這個天臺的位置上,坐下後靜靜地看着遠方的綠化帶。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裏坐多久。

或許到中午,又或許是一整天。

寧曉樂重新拿起被放在一邊的晴天娃娃,看着它臉上大大的笑容,似是受到感染一般彎眼也笑了一下。

可是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

不對,現在的情緒不對,哪怕露出了笑容,他心裏卻一點都不開心。

寧曉樂沮喪地嘆口氣,又把晴天娃娃放回到手邊去。

真實的世界應該是熱鬧而快樂的,現在的他是不是又陷入了幼年時那段負面的幻想當中?

他低垂着腦袋,看着十分失落,繼續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

就在他以為他可能真的要在這裏坐一天時,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響。

他回頭一看,就看見了急匆匆趕過來的左文齊。

“左哥?”寧曉樂見到他時還有些詫異,直接從天臺上跳回到樓頂的地面,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左哥怎麽來這裏了?”

見到他并沒有在想不開,左文齊松了口氣,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住。

寧曉樂還沒從他突然出現當中反應過來,就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清晰地感受到此時左文齊的心跳與呼吸。

莫名的……很令人安心。

他輕輕擡手,緩緩回抱住左文齊,心底多出幾分愉悅——這是他嘗試着尋找了一個早晨的心情。

他還記得,他對左文齊情感的轉變,似乎就是從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開始的。

兩人都不知道就這樣安靜地抱了多久,最後才終于舍得分開。

寧曉樂找回了他一直想找回的心情,眼底重新蘊出笑意:“左哥怎麽過來這裏啦?”

左文齊微垂眼睫:“擔心你的情況。倒是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聽到是因為自己,寧曉樂的笑意變得不好意思:“對不起呀,讓左哥擔心了。其實我也沒什麽事啦,就是還有一點點沉浸在角色的心情當中,出來散散心,現在已經好啦。”

出于昨天放松警惕的教訓,這一次左文齊沒有再輕信:“真的嗎?”

“放心啦,我不會對左哥說謊的。”寧曉樂笑得乖巧,“昨天其實本來是已經恢複了的,只是昨晚做了個夢,醒來後就稍微又陷回去了一點。”

左文齊輕蹙眉:“夢?是……和你以前經歷有關的夢嗎?”

寧曉樂沒有隐瞞:“嗯,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他的神情和平時差不多,好像已經完全不在意那些事情了。

左文齊敏銳地感覺到這些事情或許是寧曉樂一直以來心态形成的關鍵,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那你,願意告訴我嗎?”

寧曉樂看了他一眼,笑着點頭:“如果是左哥的話,我很樂意。”

說完他思考了一下,又問:“不過左哥想知道些什麽呀?我做的夢比較雜可能一時間也理不出一個思緒來,左哥要是有什麽想知道的,就直接問吧。”

他都這麽說了,左文齊也不在壓抑自己心中的困惑:“你之前,是不是有過和‘秦銘柏’一樣的經歷?”

“嗯。”寧曉樂轉身看向天臺外的林蔭小路,語氣稍顯随意,“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是初中那會兒的事情啦。”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什麽,他的神情又變得無奈:“當時找我麻煩的還是隔壁班的小混混,總說什麽我搶了他的女朋友,就找人把我堵在小巷子裏。”

“不過因為時間和場地的不湊巧,他們沒打幾下就聽見了城管的聲音,然後跑走了。走之前還說以後見到我都要打我。”

“那之後我也确實經常被他們騷擾,在他們打我的時候順便就觀察了一下他們的招式,到後來就變成我打他們啦。”

他說得輕松,好像那一段往事就和普通的日常差不多。

左文齊卻聽得心疼,忍不住擡手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那你當時怎麽不去找老師或者警察?”

寧曉樂搖了搖頭:“這些小事情,我不想太麻煩別人。而且其實我學的很快的,不到半個月吧,他們就打不過我啦。”

他粲然一笑,像是在說什麽值得驕傲與自豪的事情,惹得左文齊更心疼了。

左文齊在他初一時就已經知道他的學校,那時他幾乎有空就會去一次他們學校門口等他放學,但是從來沒有發現過異樣。

很有可能就是正好他拍戲期間發生的事情。

左文齊第一次開始後悔,如果當時他曾上前去找過寧曉樂,如果他曾和寧曉樂維持着一段不錯的關系,那麽他是不是就可以在那個時候給寧曉樂提供一些幫助。

也許是感受到左文齊的情緒,寧曉樂連忙又笑了下,轉移話題:“好啦我真的沒事的,左哥還有沒有別的想問的?”

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左文齊稍微收斂一些情緒,又接着問:“那你今天為什麽會選擇來這裏?”

“啊,左哥突然這麽問的話。”寧曉樂像是被問住了,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給出答案,“可能是因為我在夢裏見到我爸爸了吧,醒來後就不由自主地往這裏來了。”

說到這裏,他唇角的笑意清淺了一些,走到天臺處,雙手搭在矮矮的小圍牆上。

“當初我爸爸被人陷害破産,他本來想找個機會東山再起,可是害我爸爸破産的那個人卻拿我和媽媽來威脅他,讓我爸爸跳樓自盡。”

“當時就是在我們家的天臺上,爸爸當着我和媽媽的面,從四樓的天臺跳下去,再也沒醒過來。”

“我還記得當時爸爸說,如果他的死可以換我們活下來,就是值得的。這樣的心情,或許正和‘柯樂悅’相似吧”

寧曉樂看着遠處的綠蔭,又轉身看向左文齊,莞爾笑笑:“以前我還不理解爸爸的意思,因為備受打擊消沉了一段時間,從幼兒園中退學,過了好久才想開。”

“爸爸不在了,媽媽的身體和情緒也變得不好,所以我要開開心心的,這樣才能讓媽媽放心。”

左文齊聽得心酸,忍不住又問:“那你不會有難過的時候嗎?”

寧曉樂搖搖頭:“不會哦,因為我已經沒有會哄我的人啦。”

他笑得幹淨而純粹,早晨的陽光更将他襯得燦爛而活潑。

接着他又似是思考了一下,繼續笑着說:“而且真實的世界本來就該是熱鬧而開心的,當然不會有難過的情緒,對吧~”

左文齊對上他眼底閃着光一樣的笑意,恍惚間終于想明白了一直以來不對勁的地方。

寧曉樂所謂的“真實的世界”,或許從來都只是他自己構建的另一個“世界”。

又或許,他從始至終都只是在扮演着一個永遠開心的“寧曉樂”。

他難以出戲,是因為他本就深處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旭日東升】x3、【一只北極兔】2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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