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灼熱

店裏空調開得足，離空調最近的座位上還放着剛才男孩的練習冊。

封瀝川看了兩眼，沒看出什麽門道來，他學習不是很好，以前沒心思學習。上課的時候不是在打游戲就是在睡覺，老師一般也不會管他。玩得好的那群人和他都是差不多的狀态，晚上放學了在網吧或者酒吧見，偶爾有人背書包裏面裝的也是游戲機和手機，還從來沒見過誰背着書包裏面放着課本或者作業本的。

面前這本練習冊上筆跡規整，除了填寫的答案幾乎沒有亂寫亂畫的痕跡，應該是個學習挺認真的小孩。

宋一喬跑到窗口往後廚下了單，又在旁邊的冰櫃拿了一瓶冰豆奶，轉頭就看見客人站在剛剛自己坐的位置旁邊。他今天一直有點頭暈，也不知道是中暑了還是因為昨晚沒睡好，昨晚隔壁夫妻吵了一晚上架，房間隔音太差，女人嘶吼的聲音就像炸在他耳朵邊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隔壁又砸了個花瓶還是盤子，清脆一聲響吓得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這份打工宋一喬不敢輕易請假。上學的時候是周末過來，寒暑假就可以天天來，薪水不少，請假一天就少拿一天的錢。中午店裏忙的時間剛過去沒多久，累得他還是有點沒緩過來，一連串動作下來顯得自己笨手笨腳。

那位客人顯然是在看自己的練習冊，宋一喬這才發現自己把練習冊忘在桌上，有點尴尬，臉頰兩側悄悄浮出點紅暈來。他皮膚白得病态，不像普通這個年紀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大多面色紅潤，一點紅就襯得很是明顯。

“不好意思，我拿一下就好，您坐。”

豆奶放在桌上，宋一喬飛速收了自己的練習冊，朝着封瀝川鞠了幅度不小的一躬，自己退到一張靠近後廚的桌子上繼續做題。

這會兒離了空調感覺身上發燙，宋一喬心裏懊悔自己不該貪涼。他家裏只有一臺不大的老式風扇，平時他也不舍得開一整晚，入夏以後經常深夜裹着一身汗熱醒，爬起來吹上十分鐘風扇涼下來才能再次睡着。再加上自己昨晚沒休息好，搞不好可能要感冒。

腦袋越來越重，也沒了心思繼續做題。宋一喬在心裏盤算了一頓，家裏常用藥應該還有，感冒藥也能吃幾頓，回去還是先熬個姜湯以防萬一吧。

“13號牛肉面好了！”

後廚窗口一嗓子叫回了宋一喬思緒，他猛地站起來，眼前卻突然一黑。

緩了能有半分鐘才慢慢找回一點視野，小孩擡手摸了摸自己額頭，果然摸到了滾燙的觸感，頓時反應過來自己可能已經發燒了。沒意識到自己發燒之前只覺得是有點累，現在突然覺得渾身上下都是酸軟的，宋一喬心裏快要恨死自己，剛剛竟然還貪涼往空調口的位置坐。要是請假半天就得少拿半天工資，馬上也快開學了，沒法天天打工了，再過幾天就要交房租了。

還是別請假了，下午人不多，堅持一下晚上回去就吃藥。

手上的牛肉面不知道放了多少辣，宋一喬不太能吃辣。平時吃得清淡，經常為了房租和水電節衣縮食，他的胃不是很好，自然也不敢碰太多辣。滿滿一碗面上頭飄着厚厚一層被熱油激了香味出來的辣椒油，聞在他鼻子裏只覺得嗆得很。

以前的牛肉面沒這麽沉，老板可能看這個時間沒什麽人，所以給的分量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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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餐口到封瀝川的桌子總共就幾步路，他往常都是一手托着托盤，一手到消毒櫃裏替客人取筷子，今天右手的托盤卻一直搖搖欲墜。宋一喬心裏一緊，趕忙擡手想把筷子放進托盤，好空出手兩手端穩，沒想到眼前突然一花，他整個人帶着手裏的牛肉面一起向前墜下去。

啪。

封瀝川聞着辣椒的香味擡頭，餓了一天的肚子好不容易才被勾起來一點食欲。剛剛朋友圈刷得他也心煩，好像所有人都還在原來的生活軌跡上，該喝酒的喝酒，該泡妞的泡妞，只有他自己硬生生從一個少爺被趕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窩在一家小破面館等牛肉面。

他收了手機，不想再看別人過得多麽多姿多彩。他這一天過得實在糟心，現在好歹也算接受了一點現實，沒那麽多要求了，只要這碗牛肉面好吃就行了。

封少爺這麽想着，緊接着這碗牛肉面就直接潑上了他的休閑褲。

“我草！”

微黃的面條挂在封瀝川腿上，灼人的溫度燙下來慢慢才透上來一點疼的感覺。封少爺一句下意識的髒話爆出來，整個人幾乎是跳着往後一蹦，結果還被椅子絆了一下，頗是狼狽地踉跄了兩步。陶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幾塊，一碗紅彤彤的面徹底交代在封瀝川腿上。

我草，我草。封瀝川站在原地心裏瞬間湧上來數不清的髒話，郁悶和暴躁一塊兒從心底翻上來，燒得他直想把面前的桌子一起掀翻。大腿上火辣辣疼成一片，價值不菲的球鞋裏灌滿了滾燙的面湯。後腦勺還正好對上空調風口，呼呼的冷風直往他頭頂吹。

他此時此刻就像整個人一腳踩進了倒黴裏，渾身上下都透着別扭，每個關節都不對勁。想大喊，想摔東西，想把四肢全都拆了再重新組裝一遍。煩，煩，哪兒哪兒都煩，煩得要死。他算是看出來了，他就是和懷城這地方八字不合，自打落地沒發生過一件順心的事，倒黴透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宋一喬只覺得剛剛眼前一花腳下也不穩，等他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跪在了地上，手裏一整碗面都潑在客人褲子上。他心裏一驚，腦子直接懵了，跪在地上愣了好幾秒。高燒本來就足夠讓他遲鈍了，沒想到還遇見這種情況。完了，男生穿了件灰色休閑褲，盛夏時節想也不會厚到哪去，要是燙傷就完了。

宋一喬顧不上自己，爬起來就去拽桌上的抽紙，剛伸手過去就被一巴掌狠狠拍開。

“滾，別他媽碰我。”

倒黴，倒黴。

封瀝川心裏的暴躁快要沖出來了，根本沒顧上一個成年Alpha暴怒之下的手勁能有多大，況且對面是個beta，他也壓根沒生出來憐香惜玉的意思。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先帶您去處理一下，行嗎？”宋一喬眼眶發紅，心裏也跟着慌，手腕更是火辣辣的疼。但是他現在沒有心思想自己的手腕怎麽樣，他混沌的腦子裏全都是客人被燙到的腿。

封瀝川擡眼給了他一個眼神，宋一喬腦袋發暈，沒看清那是什麽眼神，只得飛快下了一串保證。

“對不起，我都會賠償的，我……”

“你賠得起？就你也配？”

宋一喬咬着下唇，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眨一下淚水就要掉下來，把眼眶洇得水潤通紅。封瀝川剛剛情緒上頭，看見這個服務員就來氣，統共沒正眼看他幾眼。沒想到一擡眼這小孩竟然被自己一句話罵得快哭了。

封少爺雖然年紀不大，但以往上趕着往他身上貼的omega和beta數都數不過來，就連alpha都有敢來讨好他的。故意的？他看了一眼自己桌上最新款價值上萬的手機，腳上踩着的全球限量球鞋，一聲冷笑都快沖到頭頂了。看着像個老實的，還真是人不可貌相，裝的？那接下來呢？都會賠償的，然後裝作不知道這些東西價值不菲的樣子說還不起錢，再哭着說任他處置？

封瀝川再次把視線落在這小孩的臉上，确實有幾分姿色，但是可惜了，封少沒錢了。他封少現在落水的鳳凰還他媽不如一只雞。

封瀝川腦子裏亂得很，以前的日子封少只管吃喝玩樂，沒關心過家裏生意怎麽樣，沒關心過京城的風起雲湧背後和封家有什麽牽連。從封家出事到現在，從辦轉學手續到送他爸媽去國際機場，再到自己登上來懷城的飛機，他一直都挺懵的。想來也是，從小到大都是含着金湯匙的少爺，缺什麽都沒缺過錢，在京城那種地方他一個還在上學的毛頭小子都能被喊上一句哥。

破産是什麽意思封瀝川根本沒什麽實質的感覺，直到落地懷城，直到徐成志用那種語氣跟他說以後要受委屈了，直到現在，他只能對着街邊随處可見的面館裏的一個服務員發火，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在經歷什麽。

封瀝川，你他媽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封少了。

封瀝川心口好像被猛地一錘，咚的一聲所有的情緒就突然被抽空了一樣。後腦勺那個空調還在對着他呼呼吹風，粘在休閑褲上的最後一根面條也掉在了地上，餓了一天的胃抽着痛，他伸手抽了幾張抽紙，啞着嗓子問，“廁所在哪？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