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抱歉

封少今年剛滿十八歲，前十八歲的人生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小小年紀出入很多地方都可以直接刷臉。十八歲後的人生，站在懷城一家小破面館的廁所裏洗自己灑滿了牛肉面湯的褲子。封瀝川憋了太久的情緒剛剛猛地爆發了出來，現在洗着褲子竟然還有點苦中作樂的好笑。

那個小服務員沒敢跟進來。

面館的廁所衛生條件很不好，封瀝川長這麽大從沒見過髒成這樣的廁所。一根塑膠管子連着生了鏽的水龍頭，關不徹底的水滴答滴答落進底下破了邊兒的紅色水桶裏。

封瀝川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想深呼吸幾下平複自己的嫌棄之心，到底是沒敢在這個滿是異味的地方深呼吸。他彎腰撩着水桶裏的水往自己褲子上潑，其實作用也不太大，這條褲子是今年春天剛買的，三千左右吧，直接報廢。腳上的球鞋更不用說，那已經不是用錢就能買到的東西了。

他心裏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又覺得煩，又覺得無奈；覺得這幾天的人生經歷好像不該是屬于他的，又覺得他可能也就該是這樣。想着想着腦子裏就猛然蹿出來那小服務員通紅的眼眶，封瀝川邊往自己褲子上潑水邊又回憶自己剛剛打了他那一下。

……也不是故意想打他，氣頭上，看着他細得竹竿一樣的胳膊沒忍住脾氣。應該是挺疼的，Alpha在力量方面天生出色，剛進來的時候好像看見他手腕也通紅。

封瀝川心裏清楚，小服務員雖然有錯，但是更多的是自己在借着這個機會發脾氣。

他憋了太久了，不想接受自己的生活發生這樣的驟變，不想接受別人同情或者憐憫的目光，甚至不敢想象以前一起玩的那群人會不會把自己當成飯後茶餘的談資，臺詞他都替他們想好了。

封家倒了，封瀝川以前牛逼得不得了，現在去小縣城裏當他的少爺去了！

他很想怪誰，怪時運不濟？怪父母能力不夠？怪奶奶非要他來懷城？都怪不着，他知道自己想這些只是在給現在的境遇找個發洩點，他覺得憋屈，他覺得委屈。但是誰都不能怪，他沒資格怪任何人。

“你好……需要幫忙嗎？”

“……我，我不會跑的，你放心，我肯定會想辦法賠償你的，對不起。”

門外的小孩敲了敲廁所門，這廁所門連個鎖都沒有，被敲了兩下搖搖晃晃地往裏倒，被宋一喬在門外拉了一把才又重新合得嚴嚴實實。

封瀝川眉眼一垂嘆了口氣，懶得再收拾，再怎麽收拾也不可能重新收拾出一個風光無限的封少爺出來。

他扯了一下松垮的褲腰，對着昏黃的燈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紅了一片，燙傷還不至于。

宋一喬眼看着廁所門顫顫巍巍地開了，他剛想伸手去扶，又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手往回一縮，封瀝川的臉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宋一喬活了十七年，從來沒見過相貌氣質都這麽出衆的人，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絕對不是在懷城長大，他身上有宋一喬完全理解不了的氣質。不知道是不是受剛剛那一巴掌的影響，宋一喬覺得封瀝川的長相攻擊力過盛，眉眼輪廓好像都走着冰冷刻薄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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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喬不太敢直視對方眼睛，就把視線往他大腿的位置放，“額…有事嗎？要是不舒服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醫院，我肯定……”

“抱歉。”

突如其來的兩個字打斷了宋一喬語速過快的保證，他只想着率先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說不定能減緩一點客人的怒火。結果被這兩個字打得頭腦一空，宋一喬表情滞住，完全反應不過來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封瀝川看他這幅表情就又有點煩躁，本來封少就有點抹不開面子開口道歉，自然不想再說一遍，他偏頭清了清嗓子。

“你，手腕沒事吧？”

“沒事的！”宋一喬猛地把右手往背後一藏，腦袋搖得極快。

“豆奶就當你賠我褲子了。”

封瀝川沒再多說別的，年輕的Alpha胳膊修長，站在桌邊越過一地紅彤彤的面湯抓起桌上的手機，扔下一句話之後直接出了店門。

門簾撩開熱氣一頭紮進來，盡數撲在宋一喬身上，把高燒的人直接激出了渾身的汗。然後門簾放下來，那個比他高出許多的背影就消失在眼前了。宋一喬後知後覺，撩開簾子往外追了兩步，待久了空調房的人被太陽曬得眼前發黑，好不容易再看清時封瀝川早就沒了蹤影。

走得也太快了。

宋一喬一顆心髒怦怦直跳，臉上也因為發燒愈發通紅滾燙。

面館的老板是個快四十歲的阿姨，姓張，有點兒人近中年的發福。張姐丈夫幾年前因為車禍去世，兩個人沒來得及要孩子，當初宋一喬瘦得竹竿一樣過來應聘，把她心疼得不行。其實門上的應聘廣告是忘了往下撕，但張姐什麽也沒說，還是收下宋一喬了，母性作祟。

這麽小的孩子瘦成這德行出來打工，家裏要不是有什麽困難就是受了苛待，無論哪樣都夠她母愛爆發的。

宋一喬回店裏的時候張姐手裏已經拿着拖把在拖地了，封瀝川那碗面辣椒加了太多，現在地上塗了一層的辣油，很難清理幹淨。

“老板，我來就行！我……這個您從我工資扣吧，還有一瓶豆奶。”宋一喬過去搶拖把，被張姐擋了一下。

“哎你坐那！小心點這碎的碗，一地的茬子別紮着了。”

宋一喬站着沒再往前走，很是小心地擡眼看老板臉色，“對不起老板，我不是有意的，要不然您扣我工資也行。就是……再給我次機會，別開除我。”

“……行嗎？”

張姐聽了這真誠到家的道歉才直起腰來，胳膊支着拖把看了一眼面前小孩。

宋一喬在她這打工也有幾個月了，平時不怎麽愛說話。不忙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開玩笑宋一喬也就聽着，有時候跟着笑一下，更多的時候是在埋頭看書或者做作業之類的。她只知道這小孩父母都去世了，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別的還真沒有太多了解。

“小宋啊，我平時對你還行吧？”

宋一喬一聽這話，心裏頓時警鈴大作，趕緊點了點頭，“老板人很好，對我也很照顧。但是……”

“但是？”張姐人也一愣，沒想到怎麽後面還有個但是。

“我知道我給老板添麻煩了，但是……我今天真的是因為生病了才，我以後不會了！”

“病了？”張姐剛剛就看他臉色通紅，還以為是他皮膚白在外面曬成這樣的，手剛一伸過去就被燙了一下。

“好像是有點發燒。”

“還好像？這都能煎雞蛋了！我看看，我這兒好像還真沒有體溫計。”

宋一喬看着老板地也不拖了，轉身就想去找體溫計。本身今天闖了禍他心裏就過意不去，更不敢麻煩老板照顧自己，連忙開口。

“不用不用，我沒事的！就是，下午還是請個假吧。我……明天還能來嗎？”

張姐無奈，“姨這都快拿你當親兒子了，你這小孩怎麽就是養不熟？病好了再來，明天不舒服別硬撐着過來了。”

宋一喬放下心來，笑，“是老板人好，我不該貪心。”

最終還是請了半天的假，張姐想送宋一喬回去，宋一喬費了不少口舌才給拒絕了。不是他不知好歹，他是知道老板對自己好的，也知道是什麽原因。老板總說自己當初那個孩子要是生下來了現在就是自己這麽大，既然這份喜歡不是憑空來的，那他就覺得自己不能平白占了本該屬于別人的愛。

打工的地方離住處也不是特別遠，平時他都是跑着上班，既能省錢又能鍛煉身體。但是今天發着高燒，頭頂上又頂着毒辣的太陽，宋一喬覺得眼前的馬路都是彎曲的。他包裏有一個用了好幾年的保溫杯，臨走的時候特意裝了一整杯的溫水。

手腕腫起來了，一碰就疼，宋一喬垂眸看自己右手手腕。

不知道那個人的腿是不是真的沒事。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情，被罵還是被打都是應該的，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是因為打了自己一下嗎？宋一喬能分辨出來他不是故意的，就像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把面潑到他褲子上一樣。他輕輕碰了一下高高腫起來的手腕，鑽心的疼倒是讓他已經朦胧的神志猛地清明許多。

“誰呀這是！宋一喬呀！”

一聲怪異的叫聲不知道從哪傳過來，他偏頭去找。

大概是下午三四點，附近居民區多，有不怕曬的學生拉幫結夥出來玩。宋一喬一回頭，看見旁邊的小花園臺階上站着三個男生。剛剛叫他的男生穿着一件藍色的短袖，手腕上帶着一款看起來很有設計感的運動手表。

他身後還跟着兩個男生，三個人一起站在樹蔭底下。

“宋哥，宋哥，去哪兒潇灑了？”藍衣服的男生笑得挺親和，隔着一條街喊宋一喬。

宋一喬臉上沒有表情，靜靜站在原地看他。

“下午才回來啊！接他媽的班去了呗！”

另外一個男生說完這句話，三個人一起哈哈大笑。